黄蛮子手指动了动,却依旧闭着眼道:“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赌,因为我什么都输得起,包括命。但她,我输不起”。
徐凤池摇了摇头,取下了翠玉扳指,扭头放在了古逸臣手中:“楚师妹吩咐的事恐怕要说声对不起了,我打不过他,也说不动他,这算是赔礼,日后等有机会再当面谢罪”。
古逸臣着急道:“等等,你就不再试试嘛?”
徐凤池走了几步,停下,转头一笑:“小兄弟,有本事你跟他打呀”,说完,徐凤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招龙阁。
龙钟八敲,七十三阁已满大半,空气中弥漫着梅子酒的香气。
黄蛮子闭着眼一动不动,一旁的古逸臣狠狠咬着牙,心里不是恨,而是怕。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岩浆的味道,对于常年守着火山口的古逸臣来说,便是想象中的死神气息。
龙钟九敲,七十三阁人去阁空。
冷汗从古逸臣的额头一点点落下,黄蛮子依旧未动。
龙钟十敲,奇香传来,远远的,古诗蓝裹着红袍,怀抱着一坛梅子酒,姗姗而至。
几千人的招龙阁瞬间静的空荡荡,直到嘈杂的心跳声将地面震动。
古诗蓝步至阁前,未登阁。
龙钟十一敲,阁上的人忘了摇绳,阁下的人忘了抢亲,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站着,看着那飘动的,宛如烛火的身影。
黄蛮子未睁眼,不过身上的煞气却消了大半。
龙钟十二敲,古诗蓝从袖中掏出一尊灵位,上刻‘亡夫楚云翔之灵位’,她咬着唇角,掀开酒坛,含泪而笑:“相公,我又要嫁人了”。
铃响,千人蜂拥,黄蛮子睁开眼,一步步向前走去。
血肉横飞,七十三阁装满了断臂残骸,地上,血泊没至脚踝。
黄蛮子走了二十六步,招龙阁再无站立之人。
古逸臣胸口受了一击,若不是将全身元气提至玄关,如今恐怕胸口就多了个透明窟窿。
单靠力气就如此强悍,若是再动用元气,古逸臣简直不敢想象,他是人嘛?
黄蛮子走到古诗蓝面前,欲言又止。
许久,黄蛮子张开口又闭下。
过了一会,黄蛮子结结巴巴说了六个字:忘了他,有我在。
黄蛮子伸出手准备去接那坛子酒,突然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右臂。
黄蛮子眉头一皱,那只手筋骨具断,但四根残指仍死死嵌在黄蛮子的手臂上。
“够了,别再杀人了”,梅子酒滴进了泪水,酒香一下子溢出,古诗蓝紧紧抓着灵位,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眼前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是谁,但九年前,有个傻瓜像他一样紧紧抱着黄蛮子的手臂,虽然一直咬着牙,但她却觉得,跟着那个傻瓜格外安全。
“给你一条生路,滚!”
古逸臣笑了笑,说道:“所有人都把我当狗,我不在乎,可有人把我当人,在她面前,我就不会夹着尾巴滚开,是生是死,等爷打出这拳再说!”
气提玄关,力聚右掌,古逸臣将扳指攥的粉碎,没有任何花招,只是一拳挥出,嘭,粉雾散去,古逸臣右臂尽断。
“就这点能耐?”
黄蛮子像拎小鸡似的,抓着古逸臣的衣领举到半空。
“别杀他,我跟你走!”
黄蛮子手一落,古逸臣被扔到了古诗蓝的面前,奄奄一息。
“不是让你放过他,为什么出手还如此重!”,古诗蓝揭开那副青铜面具,这个脸上刻着奴字的少年,竟是二叔的义子。
古诗蓝冷冷地看着黄蛮子,心如死灰,她拎过酒坛,痛饮了一口,一笑,红唇贴在了古逸臣的唇角,舌头撬开牙关,将梅子酒喂入古逸臣的嘴里。
黄蛮子身子像是被雷劈中,僵直如泥像,他嘴里喷出一团血,炽热,滚烫。
古诗蓝抬起头,死死看着黄蛮子。
“他该死万次!”
“你杀他,我自杀!”
两人僵持间,招龙阁中步入一人。
他持着一箫,笑而不骄。
他开口道:“王兄,按照规矩,这小兄弟既然喝了梅子酒,那就是古二妹的相公,你又何必再咄咄逼人”。
黄蛮子垒重楼,一指聚出千钧力。
“徐凤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说实话,碾死你,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徐凤池耸了耸肩,连连叹气道:“唉,既然王兄不容我,那就让我奏完最后一曲,给自己壮壮行,上路吧”。
一声羽音,附在黄蛮子身上的翡翠粉末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呼,一阵风起,粉末里飞出千只赤炎火鸟,黄蛮子气一提,爆出一层紫色光罩,嘭,将赤炎火鸟击成烟雾。
商音起,火鸟复燃,千只生万只。
“王兄,既然舍不得小弟,那咱们山不见水见!”
徐凤池袖子一甩,抓过二人,从烟雾中遁去。
“诗蓝......”
嘶哑吼声,惊落云雀。
逃至古族亲府外,徐凤池三人停在了一棵大树后。
徐凤池松了口气,笑着对古诗蓝道:“二小姐,你爹可是好手段,此日之后,王家城主之位算是彻底绝了念想”。
古逸臣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脸上没了青铜面具,痛苦地惊叫了一声,想捂住脸,胳膊却抬不起来,只能滚到了地上,脸紧紧贴着地,避开古诗蓝的视线。
“楚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日后如有麻烦,来我徐府知会一声,无关生死,凤池必当尽力!”
徐凤池留下一枚红色丹药,指了指地上的古逸臣,便在一阵青烟中,消失不见。
古诗蓝道:“逸臣,起来把药吃了”。
古逸臣呀呀呜呜哭了起来,脸上的奴字,意味着他是狗,丑陋,肮脏,只能趴着地上,蜷曲,蠕动!
古诗蓝将长发挽到背后,扭着古逸臣的耳朵,露出了满是鼻涕、泪水、泥土,刻着‘奴’字的脸,她含着丹药,强喂进古逸臣的嘴中,舌头搅动牙关,撬开封闭的唇,将丹药送入了古逸臣的喉咙。
“逸臣,你记着,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活着的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给死去的人在这世上存下一点念想”。
半柱香后,古逸臣二人被古族巡逻的人发现并带入了古府。
片刻后,古逸臣被扔出古府。
三炷香后,古逸臣被八抬大轿抬进了古府。
月上枝头,洞房。
房外,云秀抱着酒坛连喝了十碗,醉倒。
房中,古逸臣没有挑开古诗蓝的绣头,脸上的奴,火辣辣的痛,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配!
古逸臣喝了口酒,走出房外,发现晕倒的云秀,便将她抱到了屋里,古诗蓝自己掀开绣头,瞧了醉倒的云秀,似有所悟,她笑了笑,灿如云开月明,“逸臣,以后对秀儿好点”。
古逸臣点了点头,领了壶酒,在古府四处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古逸臣不知走了多久,月头偏向正南,子时更声响起,他来至一处枯井旁,坐下,闷头喝起酒来。
风声呼呼,天上黑云遮月。
半醉半醒间,古逸臣忽然听到一阵哭声,似乎从枯井中传出。他壮着胆子往黑漆漆的井口瞧了瞧,这时天上黑云散去,井水中浮出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古逸臣认识,是自己,但另一个是谁?
嘭,还未等古逸臣看清那人模样,脑袋突然挨了一闷棍,登时昏了过去。
棍子落地,神秘人将古逸臣扔进了井中,溅起巨大水花。
“小混蛋,想娶我妹妹,还是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古展元擦了擦手,一脚将酒坛子踢翻,随后笑着离开。
咕咚,咕咚......
井很深,水面一直冒着气泡,慢慢地,水面平整如镜,水下红光闪闪。
沉至井底,溅起污泥。
一团红色水母状的气团,突然一胀,井中的水顷刻间被吸了进去。
红色气团猛地撞了古逸臣的胸口一下,帮他把腹中的积水吐了出来。古逸臣慢慢睁开了眼,手上好像摸着什么,他低头一瞧,竟然是一具形似龙骨之骸!
不过更加惊愕的是,眼前那团红色水母状的气团突然发出了哭声,“李将军,你是来接奴家回地府的嘛?”
声音有些熟悉,古逸臣试着问道:“您是?”
“崇义,你不记得我了?”
没错,这个声音绝对不会听错,古逸臣惊喜道:“干娘是你嘛?”
红色气团抖了抖,颤声道:“逸...逸臣,是你?”
古逸臣惊愕道:“干娘,真的是你?可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古族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嘛?可恶,那群混蛋们居然骗我们,干娘放心,我这就带你回去见义父!”
红色气团落到了古逸臣的手上,慈祥道:“娘的确已经死了,一场火,烧了所有,只剩了一副骨架,还有这快要消失的魂魄,逸臣,娘在临走前,还能见你一面,也算没有遗憾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谁干的,娘,你快说是谁,我一定帮你报仇!”
“是我自己求死,与他人无关”。
古逸臣不解道:“怎么会呢,你舍得义父嘛?”
“他对我有恩,我对他却无情,帮他生了个孩子,算是还了他的恩,彼此再无相欠”。
“干娘,你说得都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难道我还有个弟弟?”
“你太小看古族这两兄弟了,逸臣,你记住,这里面的水很深,深到连我们龙裔蛟族都挣脱不出,古族来历非凡,单是罗沙城这一支,心机之深,足可令人毛骨悚然,趁着他们还没发现你拥有阴阳眼,尽早离开古族,否则单靠那个痴情的秀儿,也帮不了你”。
“干娘,你...你是蛟族?”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娘要走了,最后再嘱咐你三件事,一娶了秀儿;二永远不要怀疑秀儿;三永远不要推开秀儿”
古逸臣没有开口,因为在他心里,已经被一道红影填满了,再容不下其他。
红色气团慢慢散去,最后传出了一句话:“壁上的剑决乃我蛟族最顶层的法决,你学得会便学,学不会,便娶了秀儿吧”。
“娘......”
古逸臣重重磕了三头,心里道: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至于秀儿,我只把她当妹妹。
古逸臣抬头一望,井高六十米,刻剑式七十六,共剑招六千八。
“老白,若你在天有灵,保佑我尽得所传吧”。
鸡鸣天白,云秀打了个哈欠,从古诗蓝的床上醒来。
“逸臣哥哥......”
“第九百六十一遍”,古诗蓝笑着捏着云秀红通通的脸蛋道:“小醉猫,梦里说了什么,嫂子可是都记下了”。
“嫂子,我怎么会睡在这里”,云秀把被子埋到脸颊上,仅露出一双清眸,酸酸看着古诗蓝。
古诗蓝故作生气,背过头道:“秀儿,你明知我跟逸臣是假洞房,却还故意跑到房外喝醉,你是不放心我呢,还是不放心你的逸臣哥哥呢?”
云秀从被子中伸出莹白的小手,轻扯着古诗蓝的袖口撒娇道:“人家就是没处喝酒,又不好意思推门进去,好了嫂子,你就原谅我吧”。
古诗蓝回眸一笑,宛如仙子,“小机灵鬼,下次等我们假戏真做,看你怎么办”。
云秀身子一颤,眼中翻滚着泪花,古诗蓝不忍心道:“好了好了,骗你的,嫂子心里只有你哥,他走了,我就得替他照顾你,怎么还会跟你抢男人,哼,小醋婆”。
云秀破涕一笑,头埋在古诗蓝香软的怀中,“就知道嫂子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