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窗边,盈盈而笑。
卉姬手中的烛火,照在她的面容上,映得她面容洁白如玉。乌黑柔润的长发垂下,嘴角微微上翘着。天上明月的光华,仿佛都蕴含在她弯弯而笑的眼里。
赵括望着她,星月之光虽美,可他早已忘了抬头去瞧,因为她那张明媚的笑脸,可要比此刻的新月夜要明亮美丽许多。
月夜自然是美丽的,可最美的,还只是那一轮不变的月儿。
赵括望着她,便只会望着她,眼中便只有了她,再也没有了旁人。他竟一点也看不到,卉姬眼里淡淡的笑与苦涩。他看不见卉姬为他欢喜的笑,也看不见卉姬为她自己哀伤的苦涩。
他满心中都只是在想,她竟然又来了邯郸,她为何又来了邯郸?
他的月儿,是特意来见他一面的么?
赵括的心中顿时塞得满满的,一伸手便推开了快风楼的门,二楼昏黄的烛火光隐隐露出,好似就是渭水边上那一片片的黄色野花。
可他还未迈步进去,却听到远远地有人叫他:“二弟。”
他一愣,转头瞧去,瞧见了王丹在前,赵玥在后,两人快步朝他走来。他立刻抬起眼望到楼上,卉姬仍站在窗边。微微蹙眉。
而她身后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
赵括只得回身朝两人迎了上去:“大哥,你怎么出来了?”又对着赵玥柔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赵玥微笑着指了指王丹。王丹皱眉道:“这几日朝上争议的事情,实在叫我心烦。我想寻你聊一聊,又不想呆在宫里,就去了你府上。正见到玥儿和菱儿在门口说话,菱儿说你来了这里。”
他一拉赵括,叫道:“走,回你府上说话。这上将军的人选。我还就只认定你了。”
赵括抬头一看,楼上的窗户已经关上了,可大门内照出的烛光又突然明亮了起来。似乎卉姬又特意加了几根火烛。
是卉姬在迎客,还是她在生气耍性子?
他正自踌躇,却听赵玥微笑道:“既然来了,便上去坐坐罢。将军同卉姬姐姐交好。可我却一直无缘见她一面。”
“这种地方。你怎么能上去?那卉姬我见过,也不过如此。”王丹哼道。
“不过是家酒楼罢了,我怎么就上不得呢?”赵玥径自进了快风楼,一手摊开,直引楼上,笑道,“两位,勉为其难。就进一进罢。”
快风楼的二楼灯火如昼,照见一楼明暗交错。王丹对赵玥。几乎言听计从,立刻哈哈大笑:“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那就上去罢。”他反而一马当先,率先走上楼去。
赵括立在门口,仍是犹豫不决。赵玥到了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括郎……”她双目殷殷地望着赵括,言语中带着几分期盼。
她这样柔情似水,对自己一直有求必应,却从未曾开口求过什么,如今她不过是想要去快风楼坐一坐,赵括只觉得自己对她亏欠太多,竟无法拒绝,只能微微笑了笑:“好,我陪你上去。”
他握住赵玥的手,赵玥嫣然一笑,靠着他又近了些,并肩朝上走去。
每走一步,那烛火便更亮了一些,赵括便心跳快一些。他盼着月夕已经生了他的气走了,她便不必碰上王丹和赵玥;可他又多盼着月夕还在,她若走了,他真不晓得还能去哪里寻她。
可她那样的爱使性子,又怎能会不生气?
从前她不过是听到“玥公主”这三个字,都要别扭好久,那一夜两声冷笑犹在耳畔。何况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握住赵玥的手?
他心中前所未有的忐忑,竟比平生哪一次在战场上决断都要来的艰难,以至于他握着赵玥的手,是前所未有的紧。
“括郎,你怎么了?”赵玥讶声道。
他轻吁了口气,摇了摇头。待他与赵玥上了二楼,却见卉姬垂首立在一旁,而月夕已经不见了。
那张惯坐的几案上,他惯坐的位置上,斟了满满的一樽酒,他的左边位置,放着一个空樽,而对面,还搁着半杯残酒。
王丹指着卉姬,说道:“去拿酒来。”卉姬屈身行礼,正要下楼,王丹又指着几案上的酒樽道:“这里还有旁人在么?”
“方才正同一位好友饮酒,又说起从前,几人曾一起举樽共饮,因此就多放了一个酒樽。不晓得几位贵客会来,所以未来得及收拾……”卉姬忙回话。
她们斟满了那一杯酒,本在等赵括。
卉姬特地叫人去了小秦那里,寻了赵鄢,叫赵鄢回去请他来。赵鄢晓得是月夕在,所以才兴冲冲地来催促他。
可现在赵括来了,月夕却走了。
王丹重重哼了一声,懒得多问,挥手叫她退下。赵玥在一旁,却讶声道:“菱儿说是卉姬姐姐叫人去请括郎的,怎么姐姐反而不晓得他会来?”
她心细如发,卉姬随口遮掩便被她瞧了出来。卉姬正要再彻词掩饰,却听到赵玥微笑道:“姐姐与括郎长久未见了,便是想念括郎,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姐姐的容貌,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亦难怪括郎……念念不忘。”
赵括怎会对自己念念不忘,他这两年便连快风楼都未再来过,这位玥公主真是误会得厉害。卉姬心里苦笑,抬头一看赵玥的装扮,却不禁一愣。她怕失礼,连忙垂下头,回礼道:“卉姬不过一名坊间歌姬,怎敢当玥公主称呼姐姐两字。”
“姐姐是将军的好友,怎么当不得了?不过……姐姐怎么晓得我是赵玥?”
她紧紧地偎在赵括身旁,开口便称“括郎”,这邯郸城里,还有谁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和赵括相依相偎,亲密无间?她方才聪明,现在又故作糊涂,可无论哪一样,都难免有示威之嫌。
卉姬忽觉这位玥公主的柔顺温婉之下,别有一层色彩。她心中淡淡涩笑,面上仍恭谨有礼地回答:“邯郸城内,谁不晓得玥公主……”
“少废话,去拿酒来。”王丹十分不耐,打断她道。
“是,不如卉姬先……”
“啪”的一声,赵丹一掌便甩到了卉姬的身上,口中还呵斥道:“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多什么嘴?”
他自幼尊贵,向来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别人对他半分不敬,他便会觉得此人罪不可赦。但他若对别人加以羞辱,却认为毫无关系。他自己受了气,便自然想要发泄到别人的身上。
今日他在朝中议事,不是蔺相如说换将误国,便是被平原君指责自己幼稚鲁莽。可那两人在赵国德高望重,这样的憋屈之气,他还不能即刻还报那两人。此刻遇上卉姬,突然爆发,一言不合便对卉姬动手羞辱。
忽听一旁窗户被撞了开,有人轻斥一声,一条青色的丝带呼啸着便卷到了王丹咽喉前。
丝带前端银光闪闪,便如利刃一般,直逼而来。王丹功夫平平,大惊之下,脚跟猛地往外一蹬,身形后仰,倒窜出去。可无论他怎么退,那丝带却始终在他眼前。他“噌噌噌”又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墙上,再无法退。只听到赵玥惊呼道:“赵王哥哥……”
赵括面色骤变,随手抓起几案上的酒樽,朝着丝带一撞,将丝带撞得一偏。丝带前端顺势回身一转,又朝他袭去,他却再不管不问,由着丝带在他的右手背划了一道血痕,又回卷住了他的左手。
“括郎,你……”赵玥惊呼着,要去拉开他手上的丝带。赵括来不及阻止,只见那丝带微微一抖,便将赵玥震退了两尺。
赵玥惊惶地抬起头,才瞧见卉姬的身前,不知几时站着一名白衣女子,那青丝带的另一端,握在她的手里,她面冷如霜,正在轻轻冷笑。
“你……你是谁?”赵玥轻声问道。却听王丹又惊又喜,高声叫道:“霜晨,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月夕瞧了赵括右手的伤痕一眼,信手一抽,将丝带收到了手上,径自坐到了几案边,冷冷的谁也不搭理。王丹冲了过来,拉住她的手,喜道:“霜晨,你来了?你是来寻我的么?”
月夕冷眼望着他:“她叫你赵王哥哥,你是赵国的大王赵丹?”
王丹登地窘迫了起来,瞧瞧赵玥,又瞧瞧赵括,沉默着不言语。
卉姬见到众人的脸色,又想起王丹的威风做派,已经晓得月夕说的不差,她连忙拜伏在地,惶恐道:“是卉姬无礼,冒犯了赵王,还请赵王饶恕。”
“卉姬,你起来。”月夕伸手拉起了她,目光又在赵玥和赵括的脸上一一扫过。赵玥只是在查看赵括的伤口,焦急交杂,泫然欲泣。月夕的目光在她的面上微一停留,便转到了赵括面上。两人四目相接,她狠狠地瞪了赵括一眼,朗声道:“我不管你是王丹也罢,赵丹也罢。可你若敢再对卉姬无礼,我对你也绝不会再客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