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我记得再过几日,三月初五,你便要及笄了?”他沉吟道。
“嗯,”月夕微笑道,“师傅说会将霜墨赠给我,我便用它来束发。”那块叫霜墨的玉珏一直放在书桌上,师父不发话,谁都不敢动。她真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将霜墨赠给她,以做她的及笄之礼。
她想到这件事情,心中的欢喜与期待,都在眼中显现了出来。那人含笑望着她,又问道:“你可晓得女子及笄是什么意思?”
月夕又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与我何干?”
“女子及笄,便可许嫁,笄而醴之,还要称字。”
“月夕便是月夕,不需称字。”
那人微微笑了笑,点头道:“好,月夕便是月夕,不必称字。可等到你及笄那日,我想来探你……”
“你来探我?做什么?”她眼睛一亮。他转身要离去,突然又回身搂她入怀,轻声道:“我一定会来,你等我,可好?”
她虽不明白他为何要选那日再来,为何要她等她,可仍是“嗯”了一声。那人微微笑着,正要朝着她的双眼上亲下来,月夕却想起了什么,猛地推开了他,摇头道:“不,我不要等你,我只要等……”
“谁?”那人脸色一变,凝目望住了她。
“赵括。”月夕笑道,“他会来,我只等着他……”
“赵括……”那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你喜欢了他么?”
“是。我今日才晓得,我早已喜欢了他;我也晓得,他一直喜欢我。”想到赵括,月夕更是满心欢愉。可那人却冷笑道:“赵括,他会来么?”
月夕心中顿时有了些慌张,答道:“他不是你,他自然会来。”
那人仍是冷笑:“他与我有何不同?”
月夕低下头:“他与你……你为何再不来探我?”
那人淡笑不语。月夕微忖了片刻,又道:“三年前,我偷偷下山那次,在邯郸被你瞧见了是么?”
那人不答反问:“你为何要戏弄姊夫?”
月夕咯咯地笑着:“我耍一耍他又怎么了?他既有胆子来秦国出使,又怕什么,竟然还私自逃回赵国。我便想小小的教训他一下,莫教他平原君妄自尊大,以为我们秦国无人;是祖奶奶他们放过了他,可不是他门客的功劳……”
“你只听你祖奶奶的话么?”
“祖奶奶对我与爷爷恩重如山,我自然要听她的话。”月夕面色微黯。
“月儿,你是秦国人……”
“我是秦人,又能怎样?”月夕提高了声音,“只因为我是秦人,你便不敢来探我了么?”
“是,你是秦人,我便不会再来探你。赵括亦不会来。”
“我不信。”月夕断然否认,“他与你不同,他不会骗我。”
“不会么?秦国虎狼之国,行远交近攻之策,叫我们三晋苦不堪言,一个白起杀了我们韩赵魏多少人,人人都只恨他早死。赵括,他与我有何不同?”
“不,他定然会来,”月夕一句也答不出,只是强笑,心中又愈发心虚,只是喃喃道,“他一定会来。”
那人笑了笑,再不与月夕说话,只将双手一袖,自顾朝山下而去。月夕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想到他说的话,心中又急又慌,忽见身边一名玄衫女子,与她擦身而过,上了山去。
月夕连忙紧赶两步,拦住了那女子,道:“姑娘,你到哪里去?”
那女子抬起头来,年未过双十,仪态万方,眉梢眼角尽是妩媚之色。月夕只觉得与她似曾相识,正有些迟疑,那女子冷声道:“我来寻越御风要一笔债。”
“你寻师父?你又是谁?”月夕茫然问道。那女子却嫣然一笑,俨然如千万树的梨花霎时绽放。月夕顿时认出了她,叫道:“祖奶奶,是你……这是你年轻时的样子么?”
“是我,我是我,我亦是你……”女子微笑道。
“祖奶奶,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是你,你又怎会是我?”月夕困惑道。她再仔细看那女子的相貌,果然与方才大不一样,细微处渐渐变化,化成了自己的面容。
月夕心中惊惧,不住地摇头:“祖奶奶,你找师父要什么债?”
“我爹爹是楚国大将,奉楚王之命,收服越国,何罪之有?他要报灭国之仇,却不顾我与他的多年情分,害了我父兄,杀了我的孩儿。月儿,我不该来要他这笔债么?”
“师父那么疼爱我,他怎会杀自己的女儿?”月夕不晓得前因后果,不知如何为师父开脱,可又总觉得师父心中定也是委屈难言。她嗫嚅难言,半晌才道:“祖奶奶,为何你唤我做月夕?”
女子怜爱地瞧着月夕为难的样子,轻叹道:“月儿,随祖奶奶回秦国罢?”
“祖奶奶,容我再留上几日,我……”月夕哀求道。
“你要留在这里?还是想随那个姓赵的回邯郸?”女子冷笑道,“你要舍下你爷爷,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随姓赵的去邯郸么?”
“我没有……”
“你莫要忘了,当初是你爷爷为了要我护你周全,才甘心将自己交于我驱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护你。”女子仍是冷冷笑着,“秦赵之战在所难免,可你却要为了儿女私情,对不住你爷爷么?”
“祖奶奶,我没有。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莫要逼我。”月夕捂住了耳朵,闭起眼睛叫道。
“月儿,及早抽身,胜过泥足深陷。”女子淡然道。
“月儿,你可愿舍下一切,随我去大梁么?”那紫袍之人不知何时到了面前,亦柔声问她。
“月儿,我是我,我亦是你……”女子缓缓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月夕,“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月夕只觉得全身手脚冰冷,冷汗涔涔而出,胸口堵塞,有口却又难言。从前懵懂之时,心中忧惧之事,统统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互相纠缠。许久她才艰难开口:“我不是……”可突然眼前一黑,便朝前面栽去。
她猛地睁开眼睛,面前赵括闭着双眼,双手抱着她,正沉沉地睡着。她伸手捂住了胸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不曾离她而去,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梦。
还好,不过是一个梦。
可正是有所思,方有所梦。所有清醒时不能说不敢想之事,梦中全部摊开,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赵括,他与我有何不同?
秦赵之战在所难免,可你要为了儿女私情,对不住你爷爷么?
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梦中紫袍之人与祖奶奶的话,言犹在耳,叫人心惊肉跳。
她微微支起身子,瞧见夕阳昏黄的光线从门缝中穿进来,从赵括的身后透过,洒在两人之间。
阴影交错,更显得赵括鼻高唇薄,仪表堂堂。她才晓得自己喜欢了他,可难道他便要不再见她了么?月夕以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心中克制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赵括被她惊醒,亦紧抱住了她。
“老狐狸,”月夕只觉得喉咙酸痛,半晌才道,“我们明日要出谷么?”
赵括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道:“你不愿意么?”
“这里幽静,无人打扰,若能多住几日才好。”月夕勉强笑道:“可只有一包梨花酥,熬到明日都是勉强。”
赵括微笑道:“若你喜欢,我便陪着你,总能寻得到东西果腹。”
月夕将头埋入了他怀中,低声道:“那你陪我在此一生一世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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