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絮无奈,猛的朝他扑去勾住他的脖子,唇瓣相触,蜻蜓点水了无痕迹。似是未料到会如此,连瑾微微睁大了眼,目不交睫,咫尺相顾。
“大人,我们会再见的!”她看着他的眼,对他轻轻说道,旋即从他松开的手中挣脱,被吸入了黑色的漩涡。
从混沌中醒来,她睁眼看到的便是熟悉的屋顶,灰黑色的屋脊,承梁已经隐隐有了灰尘和蛛网。好一会她才想起这里是在哪里,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这里是厂督府的下人房啊!
她心中一叹,想要起身却觉浑身乏力,疲惫不堪。
“简絮?”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转了转眼睛才找到声源。
“画扇?”嘴巴里干涩的难受,发出的声音更是嘶哑异常,喉咙火烧火燎,“有水吗?我想喝水。”
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死,简絮想起先前一番如同幻境一般的经历。那些都是真的吗?那些……都是连瑾过往从前?
画扇闻言立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扶她起身让她靠坐在床上。
简絮也不客气,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如此三四次才停下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喝完水嗓子好了许多,简絮问道。她记得她在雪地中倒下时仿佛看见了连瑾,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跪久了产生了幻觉。
“你发了一晚上的烧,好不容易才退下来。”画扇说道。简絮听了暗自心惊,她这才睡了一晚?在与连瑾经历的那些岁月,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春秋大梦?
见简絮有些愣神,画扇坐到她身边抬手为她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屋子里燃着炭盆,静的很。
眼睫微动,见到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隙,间或有雪花吹进来。她抬头看缝隙外的世界,已经下起了茫茫大雪。
“你若是担心大人责罚就不必了,是大人发话请御医来给你医治的。”撤了手,画扇起身走到窗边,抬手将缝隙给关上了。屋内雪花戛然而止。
简絮眨了眨眼,眼中有不可思议,喃喃道,“他怎么会?”
梦中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他的狡诈狠辣,他的凉薄无情,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她突然想起当日他说的话——你若还有命,本督到不介意再给你一次机会。那时他并没有说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杀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就像对待黄露那般。俄而,她想到当初她救过他,一报还一报,这一次算是他格外开恩了。
屋门“吱呀”一声,从门外卷起一股雪花,一绿色身影闪身入内,手轻轻一拂门便迅速合上了。她一手端着木盘,稳稳走到她们面前。简絮费力的抬起头,看向来人。
“你是?”眼前这个女子她不曾见过,绿衣绿袄,下着一条翡翠裙,容色清冷,正定定看着她。
“她是采桑,你先前没见过自然不认识她,她昨儿个病好出屋,就轮到你病倒了!”画扇从旁介绍道。
“你好,我是简絮,你——应该已经听说过我了。”简絮点点头与她打招呼。
“是。”采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将盘子段到她面前,上面放着一大碗药,还有一碗白粥,“你一天没进食,先用粥,再用药。”
“谢谢。”简絮点点头,听她语气生冷意外得细致。她一边想着,眼睛不离采桑。她既是萧太后派来的,不知是不是凝眉那一类人?只是画扇仿佛与她相善,也不知道她内里又是怎样?先前听凝眉说她是替她人求情才被罚,如此想来为人应该也不太坏。简絮暗自揣度着。却见采桑一语不发,亦时不时的暗中打量简絮,那目光说不出的奇怪,好奇又带着点审视意味。
“昨晚都是你在照顾我吗?我又欠了你一次。”不再看采桑,简絮低下头默默用着粥对画扇说道。
“我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姐妹,说什么欠不欠的,你这样未免也太见外了!”画扇一副不足挂齿的模样,皱眉笑道。
画扇不当回事她却不能真的不放在心上,心想以后有机会再一一还她。她抬头报以歉意的一笑,,不经意间瞧见采桑冰冷的视线,转瞬即逝,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冷意却是针对的画扇。
又是一个怪人。她想。
简絮身体未愈,大夫嘱咐得多调养几日,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关嬷嬷替她在连瑾那讨了恩典,许她些许时日休养。
简絮乐的多休息几天。在她修养的这段时日里,她一直回避之后是否要回去服侍连瑾的问题,但她不去想不代表别人不会主动告诉她,等她把身子休养好了还是要回去的,关嬷嬷是这样告诉她的。
“这是大人的意思?”简絮问道。
“除了大人还有谁能做这个主?”关嬷嬷反问,意是觉得她问的奇怪。
简絮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她并非怕他,经历那么多——想想来厂督府不过几天时间,她就仿佛已经历了一世。不知是岁月太漫长漫薄了人心,还是韶光贱逝,连着怨恨也稀薄。
对于连瑾,她已然恨不起他来了,心中滋生的别样情绪叫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酸酸涨涨一颗心难受的紧。
“你别说,其实大人待你亦算是特别了。”画扇与她说道。这一日简絮已经下床了,在吃完这一帖药她就好了。十七岁的身子毕竟年轻,恢复快,连着早先挨得板子也一并养好了。
简絮闻言讶异的望向画扇,停了手上的活计,失笑道,“你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闲来无事,她央画扇交她学刺绣。作为女子,在古代若是连一方手帕都绣不出来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她心里清楚的很,潜移默化中,她已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一员。既没本事改变世界,还不能改变自己吗?
“至少在他身边待过的人中,你是头一个被施以重罚还能继续待在他身边的。”画扇低头盯着绣绷不紧不慢道,叫人听不出她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这说明不了什么。”她淡淡道,“采桑不也好好的?”
她并不想针对此作一番纠缠,徒纷扰自己的心绪而已。画扇盯了她一眼,想从她神色里瞧出些什么。
她一觉醒来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心里似藏了许多事,再不肯轻易透露,莫非是知道了什么?但瞧她模样对她并未有所提防。画扇心中暗做计较,只道她才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性情变化亦是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件事,你在屋中休养并不知晓。”放下绣绷,画扇面色凝重道,“就在前几日,太后娘娘派了内监来厂督府。”
“太后娘娘?”听到此人她脑海中迅疾窜出那个妖艳不可方物的身影。她与连瑾的关系……她虽未亲眼见证别人所说的那种不堪,但确实是萧太后一手提拔了连瑾。
“太后娘娘不知从哪听说了你,让内监传了口谕,要大人带你进宫去见她。”时有风声大作,忽的吹开了窗子,窗扉自杀式的撞着墙,“砰砰”巨响,亦像是敲在她心头。
外头卷起雪絮大团扑入屋子,画扇忙起身将窗户关严实了。
简絮张了张嘴,惊讶到了几点反而说不出话了。太后要见她?见她一个小小的婢女作甚?她与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后是八竿子的关系都打不着。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也只有连瑾了。
“为什么?”简絮最终问道。
画扇颇有些尴尬,坐到她身边悄声道,“在西厂成立之前大人便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寸步不离的服侍,怕是太后娘娘知晓大人特意将你从景王爷那讨来,对你另眼相待……”
画扇说的婉转,这话中分明是指她与连瑾关系暧昧!简絮听得又气又恼,满脸通红,低头猛力的扎绣帕。她不怕别人误会,她在意的是连瑾和太后的关系之不可告人,连她这样的笨蛋都能想到,外人又做何想?怕也是要对他提督之位报以三分鄙薄之意。
画扇以为简絮是在气被人误会和连瑾有什么关系,忙安慰道,“好在那时你正生着病,大人拿这理由回绝了太后娘娘,我只是怕有一再有二,太后娘娘怕是不会罢休。”
“太后娘娘若是要我命,不费吹灰,大人是大人,我又哪里做的了自己的主!”她这番话夹着股怨气,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
画扇觑眼看她,叹了口气,只说她们做奴婢的身不由己。
许久不曾提起连瑾,简絮突然想起黄露不在,自己又生病,因而问到近日是谁在服侍连瑾。
“大人从西厂调了人过来,近日都是此人服侍大人。”画扇似是想了会补充道,“这人名叫王栀,平日里除了伺候大人他哪也不去,到叫人不好打听详细。我也只见过他几面。”
简絮听着不免朝坏处想。只觉得做太监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很快她便见到了此人。
身子好了,便无理由可拖延,依旧是那清晨胧明时分,她擎着一把油纸伞,踩着地上积起的一层薄雪,伞外,雪下的绵绵密密,四周安静到落雪声呼吸可闻,昏黄的光芒躲在眼角余光中,廊檐上的灯笼纹丝不动如驻守的侍卫。让人直觉得……天地一片静好。
她以为自己够早了,却不想自己还是迟了。
来时的路上设想过千遍万遍,连嘴角眉梢该扬起几分本分的弧度都已算计到,不料仍旧败给了意外。
她站在雪中,他站在游廊下,身后低眉垂目的是那新来的太监,此刻微微扬起了眉梢,暗中打量她。
“大人。”没有料想的惊心动魄,也没有惊慌失措。
她故意压低了伞檐,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和他的脸,好只叫自己看见他一身锦袍。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不知该以什么表情见他。愤恨?亦或苦脸?在他面前,她一直都不能够从容。
“迟了。”他说,蹙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仿佛先前的事从未发生过,有点点安心,又有些怅然。简絮莞尔道,“是奴婢懈怠了。”
“伤好了?”他问。似是随意一问,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是。”她竖耳听着他的一举一动,恭敬的答道。透过伞檐,瞧见他半个身子,袖口缕缕银丝随他举措微微泛着银光,几片雪花悠然飘落在他袖口上。
听她回答,他并未再作一词,负手离开。不过是随口一问,像是——只不过一天未见。
他离去的背影,步履沉稳而从容不迫,等她抬起伞时人影早已消失在雪幕之后。
连瑾一下车,贾逊便觉他心情不佳。西厂众人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些,自动退避三舍,不想触那霉头,无奈贾逊是他得力部下,唯有硬着头皮跟上。
“督主今日气色不佳,可是昨晚没睡好?”进了西厂内堂,关起门来贾逊便先探起了口风。
内堂中燃了火墙,进去便觉暖意袭人。脱了外罩的披风,连瑾脸上倦色难掩,歪坐在椅中,瞬而,他斜眼吐出两字,“多嘴。”
碰了颗钉子,贾逊不敢再言他,说起从舜国刚递到的情报。
“是关于那个名叫简絮的丫头的事。”
连瑾掀了掀眼皮,想起昨晚的梦,“说。”
“却如她所言,兵马司指挥使简席之妹已于一年前死于一次意外坠马,棺柩早已瘗埋。”贾逊顿了顿接着道,“关于坠马之事还另有隐情。”
应该是她所说的与人私奔之事,连瑾想到,“接着说。”
“情报所述,简絮与人先是有了桑中之约,”提到此事贾逊脸上露出一丝鄙薄来,“事发之前那人已无故失踪,至今未出现。”
“能查到是谁吗?”连瑾问。
“事发后简席便将所有关联人员全部发卖了,若要查实,还得花上些时日。”贾逊俱实道,不知连瑾为何对此事感兴趣。既然会做出勾引良家妇女之事,定是些沽名钓誉、鸡鸣狗盗之辈。
“虽未查到那人是谁,但他们找到了当时为简絮医治的大夫……”
见他眼中有犹豫,连瑾抬眼看贾逊,“怎么?”
“坠马之前,她已怀有一个月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