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长老原本就火急火燎的,半道上被这么打了个岔,也没过多逗留,略略安排几句，转身就捏着卷轴走了。走之前，还不忘交代道：“白澜不在族里头，我去把老三叫过来给小家伙引导，你们先去歇着。”
太玄应下,便带着身后扎眼睛的班岚和迤墨去了峋崎峰后山。
“班岚,这些你知道吗？”迤墨从班岚怀里窜下地，几步便跃上了传承台，爪子攀着一根立柱,转头问班岚。
传承台是个正八边的形状，每个角上都有一根斑驳的石柱子高耸入云。石柱上刻有许多玄奥的纹路,纹路中间嵌着暗色的血渍,全都是历代白虎传递传承时祭出的鲜血。
目前，白虎一族的三长老正是族中血脉最为纯净的一个成年白虎；为了让迤墨接受传承更加顺利,七长老就去找她来做引导者了。
话又说回来,班岚看着那些熟悉的纹路，慢慢朝前走了几步,听迤墨这么问,便回答：“我可能认识。”像是他接受的传承中某些部分的演化。
太玄眼见这鸟就要上台,一爪子按住班岚的脚，提醒道：“这传承台，只有白虎才能上，外人上去会受到先祖的驱逐。”
“没事的大哥，让他上来。”迤墨甩了甩尾巴，松爪下地，“班岚不会受驱逐的。”
“胡来，你们还没结契。”太玄皱眉，不赞同道，“班岚不像母亲，他还没被族里认可。”
班岚脚下一顿，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迤墨为什么会这么说。之前迤大猫吞过他元阳，血肉经脉都向他靠拢了一些，想必是他自己没有察觉不适，便认定了班岚不会受到驱逐。
但是班岚不能把这套说法搬出来给太玄听，万一把人家刺激大发了……咳咳咳。杂毛鸟掩唇轻咳了一声，瞎扯道：“大哥，没事的，我能感觉到有些共鸣。”
——传承台尚未开启，班岚也没踏入传承台的震慑范围，能察觉到什么共鸣才怪。
太玄狐疑地看两眼，知道班岚这说辞是在糊弄人……不过，大概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原因。
“行吧，你自己当心。”太玄化为人形站起身，抓了抓头发，道，“要是有什么问题，我接着你。”再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弟媳，太玄觉得自己有必要护着点。
班岚见状，笑着点点头：“多谢大哥。”
脚步跨出，班岚踩上传承台的阶梯，那台子微微一震，血色的流光在石柱的纹路中流转而过，旋即陷入了沉寂。
没有驱逐。班岚定了定心，又走两步上到了台上，到迤墨身边去看柱子。
“这些，我似乎承袭过。”修长的手指摩挲过粗砺的石柱，班岚眯起眼睛，回想自己那些庞杂无比的传承，从记忆角落中抠挖出来零碎的词句。
薄唇嗡动，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念道：“风沙随吾……染旌旗。”
“啸长林，风卷光影，虎爪过处，碎尽刀枪剑戟。”
“呵……”移开手掌，班岚侧头轻笑，“主子，我的战神。”
迤墨的耳根有点发烫。
四尺长的大猫往班岚怀里熟练地一钻，迤墨拿鼻尖拱拱班岚的下巴，小声要求道：“你再念会儿……我想听。”
“好。”班岚点头应了一声，抱着迤大猫，把一根根石柱子上的故事都念出来。
白虎是战神，他们的绝大多数功法、传承，都是在战斗中领悟出来的。传承台的石柱子上，除了功法传承，还有很多与它们相关的故事，全都被建造传承台的先辈们刻录了下来。
八头战力卓绝的白虎，八篇精彩绝伦的长歌。班岚念着念着，既钦佩，又有些失笑。
这些先辈……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在讲述自己的具体战况，还不如说是在给小辈夹带私货地吹牛皮，吹完牛皮就对着其他神兽神鸟开群嘲，嘲够了，才意犹未尽地把功法、技能、天赋领悟等等方面的传承留下。
不过迤墨听得津津有味，班岚就抱着他，慢悠悠地念着，把八根柱子全都讲了一遍。
太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了台子，跟在两人身后抱着手臂，听班岚念着，沉默不语。
他很久以前听过这些故事。那是他和迤墨的父母，曾经给他们念的睡前故事。那时候迤墨就是个孱弱的奶团子，成天缩在母亲肚皮底下昏睡不醒，想来是不记得这些的……可是他太玄还记得。
后来他成年，又听传承之魂讲了一遍，他没跟迤墨说。
现在……终于又有一个人，会这样不厌其烦地给迤小墨讲故事了。
传承台上最要紧的就是传承。为此，哪怕那些先辈都有话痨的嫌疑，再怎么意犹未尽，也不能讲述太多故事；班岚念了一阵，也就把这些浅显地讲完了。
话音刚落，迤墨还没回过神来，三人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念得不错。”
“青栀长老。”太玄回过身，最先反应过来，便朝着身后的柱子行了一礼，道。
迤墨闻言，抬头看到柱子顶端正蹲坐着一头白虎，便迅速窜下地，化为人形，同样施礼道：“青栀长老。”
班岚随之弯腰，他并非白虎族人，只能略微生疏些，便道：“晚辈凤凰族班岚，见过三长老。”
白虎青栀闻言，甩了甩尾巴，便点头应道：“嗯，行了，起来吧。”
青栀从柱顶悄然跃下，无声无息。她落到传承台中央，便绕着三人慢悠悠地走了一圈，一个个地评价道：“太玄，成年后你也没落下修炼，这个很好，但还缺了些杀伐。下回别听族里那群老家伙瞎逼逼，该出去练就出去练，老拘在山里像什么话。”
太玄赶紧应诺。青栀长老很少出关，她这一句话的分量足够让大半个长老院偃旗息鼓。
“神鸟班岚？”青栀在班岚身边略微一顿，随即眯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道，“障眼法撤了。”
班岚：……
算了算了，不就是顶着一身破羽毛晃悠一圈么。
“啧，长得真杂。”青栀看了眼班岚那身破羽毛，皱了皱鼻子，“不过确实是个厉害的。你来白虎域作甚？”
班岚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说辞，但是看着面前这位化神白虎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开口就是一句：“来，来求偶。”
青栀：……
青栀没眼看地走开了。
步子停留在迤墨身边。
迤墨有些忐忑地抓了抓衣摆，下意识地想往班岚身边蹭，可脚尖刚刚一动，就被太玄瞪了一眼，讪讪地收了回去。
“……迤小墨。”青栀绕着迤墨整整转了两圈，才缓缓开口，声音很柔和，“你让我感到震惊。”
“当年，你那张暖玉榻就是我叫你父母去寻的……我从未想过你能长成现在的模样。”
“砚沧会为你感到骄傲的。”青栀站在迤墨面前，流光划过，变作一个端庄的妇人，上前抱了抱迤墨。
印着青色卷云纹的袍角微微扬起，悄然滑落。
迤墨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砚沧……是他的父亲。
“那……那娘亲呢？”下意识地抓住青栀的袖子，迤墨哑声追问。
“紫川当然也会。”青栀笑着拍了拍迤墨的背，“我的小孙孙，长大了。”
“青栀奶奶……”迤墨鼻子一酸，低头就往青栀怀里钻。
青栀，白虎族现任三长老，白澜与砚沧的生母，也是迤墨，太玄，白月，白浅几位小辈的祖母。
早年丧偶，之后独自带着两只白虎崽子，一路修行到化神中期，稳稳当当地成了白虎族里说一不二的铁腕长老。
从此不再是谁的母亲，谁的祖母，却成了新一茬所有小白虎的传承引导者。
青栀有些纵容地抱着迤墨，笑了：“你呀……”这茬子小白虎里，也就这小子黏黏糊糊的，不管她多凶都敢扑上来喊奶奶。
“好了好了，刚还夸你呢。”青栀退开些许，捏了捏迤墨的鼻子，“准备接受传承吧……宜早不宜迟。”
“嗯。”迤墨点了点头，便乖乖地走到了传承台中央，盘腿坐下，阖目吐息。
班岚和太玄对视一眼，退出了传承台，而青栀则是脚下风起，飘然而上，很快就冯虚站在了半空。
“起——！”
青栀的声音威严地响起，她身后一道白虎虚影骤然爆发一声虎啸，霎时间，传承台各个角上的柱子一阵嗡鸣，拔地而起！
“轰！”
八根立柱浮到半空中，朝着中央轰然撞击；一道风沙卷过，便倏然化为一体——苍白粗壮的石柱莹润如玉，慢慢地，从底部往上，一点一点浮现出古早的浮雕。
一头白虎凛然立于山巅，脚下是风起云涌，和血气磅礴；细密的红痕在白玉般的柱子中盘旋流转，勾画出一道道隐秘的、玄奥的符文。
沙……
染着青色卷云的白袍起落，青栀的足尖轻轻点在石柱顶端。
“晚辈青栀，以白虎之名，召祖魂，引传承。”青栀抬起手，衣袖滑至臂弯，五指间光芒隐没，两截白皙纤细的手腕骤然裂开数道狰狞的血口子。
她缓缓张开双臂，任由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石柱上；她微微垂头，肃穆而温柔地祈求：“愿此子长成，长安无忧。”
淅淅沥沥的血滴在石柱上隐没。化神期修士的伤口愈合极快，青栀便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皮肤割裂，直到割破十余次后，石柱微微一震，八道白虎光影悄然从柱中窜出。
“好久不见。”
领头的白虎虚影落到地面，微微昂首，看向石柱上方的青栀，飘渺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笑意；竟然留存着部分神智。
“好久不见。”青栀颔首，垂下双臂，伤口悄然合拢。
白虎虚影不再多言，安静地围拢了石柱下方的迤墨；不一会儿，八头白虎便不分彼此，化为了一片朦胧的白光，笼罩住了整个传承台。
“先辈他们……”班岚站在不远处，有些疑惑地朝太玄传音，“认得三长老？”
“不认得。”太玄微微摇头，回道，“每次传承，无论引导者是谁，他们都会这样打声招呼。”只不过近段时间里，他们遇到的都是青栀罢了；先辈传承之魂残余的神智有限，并不能真正认得他们的后辈们。
班岚抿起了唇。
他在白虎族里体会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机会体会的东西。
神兽与神兽之间传承的，何止是功法、天赋技能这些东西。某种肃穆的，厚重的，比亲情爱情更加深远的东西，一直埋藏在骨血之中，一旦触碰，便汹涌而至。
他没体会过。
班岚仰起头，看向石柱顶端，便对上了青栀那双碧色的眼瞳。
“上来。”她说，“我听到祖魂说，让你上来。”青栀的目光平静得不可思议。
近乎漠然的声音徘徊在耳侧，班岚一个恍惚，朝前踏了一步；霎时间，传承台平静得空气中陡然爆发出几道风刃席卷而过，带走班岚袖口和袍角的几缕布片，在半空中化为羽毛飘然而散。
“班岚。”太玄略一皱眉，伸手扣住了班岚的肩膀，抬头去问青栀：“三长老，为何？”
“上来，”青栀叹息一声，看着班岚颊侧不自觉浮现的些许图腾，柔和了神色，“祖魂说，他们想要见见故人。”
班岚：……
班岚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发现皮肤有些发烫。
太玄一顿，松开了手掌。他知道班岚这鸟不简单，可是……也不该和先祖的“故人”扯上关系。祖魂神智不全，说不定是在班岚身上感知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班岚上传承台不会被驱逐。
脑海中转了一遍其中的关系，太玄便看着青栀飘然跃下，而班岚则反倒冒着一道道凌厉的风刃，站到了石柱顶上。
班岚看了看自己明明没有躲避却没有一道伤口的手臂，再打量了一下几乎要被齐肩削干净的衣袖，脑子里有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想。
布料全都化为羽毛飘散的时候，淡金色的光点落到了传承光芒之中。
班岚眯起眼睛，依稀能从一片白光中看到几道窜来窜去的影子。
所以，那些祖魂是在……扑羽毛？
班岚：……
咧了咧嘴，班岚盘坐在石柱顶上，任由卷起的白光把自己包裹，便伸了个懒腰，化为了原形。
如此，主子接受传承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他正好可以在上面换个毛，也好把换下来的羽毛送给这些闷在柱子里不知道多久的祖魂……嗯，用来“叙旧”。手机用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喜欢看都市乡村家庭伦理的小说请加公众号llxsww精彩的小说佳人公众号点击书城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