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帝站在八仙楼前方,与身后众人的视线一同落在二楼上一个高大的男子身上。www、dashubao、cc他眉目之间隐约带有敌意,更有深深的征服感。
墨王看着脸色铁青的洛帝,缓缓说道:“孟康皇帝,今日前来,不知是否答应了我方的条件?”
洛帝冷冷地盯着墨王,不怒自威,“将温硕郡主交出来,朕或许可以饶你们一行四十八人的命。”
墨王微怔,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看来洛帝的手段也不宜小觑,竟能知道此次来孟康他们只有区区四十八人。四十八人,若不是挟持了温硕郡主,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已经被洛帝的军队剿灭了。
“皇帝陛下,这与我们谈好的可不一样啊,”许之易摇着折扇走到墨王的身边,眼神还是那般轻蔑,“说好的以皇贵妃交换温硕郡主,如今皇帝陛下两个人都要保。想不到堂堂皇帝,都会出尔反尔啊。”
洛帝的眸子更加阴冷,“朕没有答应你们任何事情。温硕郡主与你们四十八人的性命,都会在朕的手里。你若是不将郡主交出来,不要怪朕不近人情。”
身后的敷宗槿一挥手,八仙楼附近的建筑之上立刻出现了许多的弓箭手,个个蓄势待发,一出手便不会给北祁人留活路。
看到这阵仗,许之易其实也觉得心惊。洛帝的神情看起来并不是开玩笑的,难道他真的连温硕郡主都不顾吗?
“你们快将雪臣交出来!”看着眼前的北祁贼人,郎维再也忍不住怒喝出声。
许之易看了看郎维,嬉笑着道:“这位便是郡主的夫婿吧,那样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妻子吗?也罢,既然郡马相见,那许某断断没有拒绝的理由。将郡主带出来吧。”
许之易将手一挥,被奴婢换了一身衣裳的谢雪臣便五花大绑地被带了出来。虽然身处险境,但是谢雪臣看起来没有惊慌,反倒继续冷漠而又轻蔑地看着许之易。
墨王看了看谢雪臣,微微皱了下眉,又对洛帝说道:“孟康皇帝,郡主已经出来了,要不要答应我们的交易,就由你说了算了。”
许之易跟着阴险一笑,“是啊,此时郡主毫发无损,可是等下就不知道,还是不是完璧之身了。”
郎维一听立刻来气,他这么说,是想毁雪臣的清白吗?“你们这些贼人!若是你们敢动雪臣一根头发,我穷尽我的一生也要让你们千刀万剐!”
“那就看看,郡马爷说的是不是真的吧。”许之易邪魅地一笑,“将郡主带下去,且剪掉一根头发试试!”
“且慢!且慢!”队伍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紧张的喊叫声,不但众兵士,就连洛帝也茫然地回头看。
皇贵妃一路拨开人流,目光一直直视这前方楼台上那个男子,眼神中一反往日平静如水的常态,涌现出无尽的哀伤。
越是靠近八仙楼,她的动作越慢,最后渐渐停止了奔跑。眼前的这个男子,看起来那样熟悉,可是一别经年,却又那样陌生。可悲的是,他们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
初遇爱人时,她十五岁。
那个叫孔师常的年轻男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已经被这个女子深深吸引。
他们之间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是每次聊到一半,孔师常总是会急急忙忙的将她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回头,总会看见有一大群士兵在巡逻。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孔师常说:“我是北祁墨王之子。我爹派我来刺探孟康的情况,以便我们国家收复孟康。”
她讶异了,这么风度翩翩的一个男子,竟然是来将孟康至于死地的。
孔师常见她呆了,又道:“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孟康这么好,我怎么舍得。”
听到他话中有话,她笑了。
后来孔师常约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开始不安。
家人见她神情不对,便瞒着她,暗地调查。
一天晚上,她见到了孔师常。他对她说:“我们去莫纳国吧。”
她知道他已经没办法才这样。等她收拾好行囊,向渡口逃去,却被家人拦住了。
家人找来了官府,将孔师常捉走了。自己也被带回家锁了起来。几个月过去了,她仍然没有孔师常的消息,家人也不肯告诉她。这时,皇上提亲的消息传来了。
家人高兴坏了,可是她没有。
她怒了,问前来提亲的太监孔师常在哪里。
太监告诉她,那个细作,几个月前就处死了。
她晕倒,一病不起。
可是她还是要嫁给洛帝的。在她病好几天后,迎亲队伍就上门了。
那个时候的她是有多恨。恨家人只管立功不理自己的感受,恨他是北祁人,自己不能和他永远在一起,恨自己当时动作为什么不快一点,快步上船,而让师常白白丢了性命。
最后她还是嫁进皇宫了。洛帝待她很好,可是她心中却对洛帝没有任何想法。她在皇宫已经很久了,可是她没有笑过一次。
有一天她身体不适,传来了太医。太医报喜,她已有身孕三月。
洛帝很高兴,一知道消息马上去了祥云宫。
然而洛帝欣喜之下赐给她的一副画,让她永远不能再忘。
这是出自孔师常之手的,她认得。
画中的她明媚动人,鬓边的秋菊黯然失色。
洛帝告诉她,这是几个月前有人呈上的美人图,自己一直视为珍品。后来派人打听,原来画中女子是她,于是才向魏家提亲。
她未曾想过这一世还有这么一个机会能与孔师常在一起,尽管只是他的画。可是有这个念想便足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要为他长久地活着。
那日起,她便不再恨了。她开始接纳洛帝,每天吃足睡足,将自己和胎儿养好。她与世无争,宫中妒忌她的人不少,想害她的人也不少,可是她都会诚恳地待每个人。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她是宫中一朵璀璨而静谧的莲花。
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洛帝亲自为她取名为蒙沛,封昭敏长公主。可是孩子一生下来就很虚弱,她一直用心地照顾着,甚至洛帝看得都不忍。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活不下去。可是最终,孩子去世了,她还不到一岁。
她很伤心。洛帝见她如此,在她的请求之下,便把大皇子许给了她抚养。
此后几年,她只专心于大皇子与那副来自孔师常的美人图。世上的一切,她已不想管,也懒得去管。但是她却以这个性子,活成了皇宫之中一个神秘的传奇。
心已死的人,感情太过有限,她不过是将这份情,只投入到两个地方罢了。
有人会为权力而活,有人会为情而活,而皇贵妃很明显是后者。
皇贵妃十分专注地看着墨王,就连洛帝走到她的面前都丝毫没有发现。
“你怎么来了?这里朕能处理好。”
看到皇贵妃凄楚的神情,洛帝心中确有不忍。他说不清楚对于皇贵妃的感情到底是爱,是同情,亦或是敬重。他只知道在当年看见画中的皇贵妃时,那种惊艳与活泼深深吸引了他。而沈君芙离开后,靖安太后一直逼迫自己纳妃,洛帝便想,既然要纳,那便纳皇贵妃吧。
直到他真的看见皇贵妃,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决定没有错。真实的皇贵妃与画中的根本不一样,她眼中流露出的心如死灰,就和当初得知沈君芙离开时的自己一模一样。他觉得这便是同病相怜,或许残念的皇贵妃,要比活泼的女子更能明白自己的心。
虽然皇贵妃不怎么说话,可是洛帝知道,她都懂得。懂得却不多说,正合洛帝的意。
而这时,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的皇贵妃从墨王的嘴唇翕动之中,读出了他正在说的话。
“茗儿……”
茗儿,他在呼唤自己啊!皇贵妃转眸看向洛帝,那双平静了许多年的眸子中夹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悲悯,有震惊,有抱怨,也有苦涩,但是更多的,竟是浓烈的爱意。
洛帝的心一沉,他最担心就是看到她这副样子。这所谓的墨王,根本不是孔师常,而是他居心叵测的双生弟弟孔师威而已啊!孔师常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洛帝一清二楚。所以在墨王提出见皇贵妃时,他才会禁止兵士们对外透露一字一句,为的就是不让皇贵妃被蒙骗,再次失望啊!
“陛下,你让我去吧。”皇贵妃坚定地说,“他要见的人是我,不要牺牲更多的人了。我有分寸,陛下你就放心吧。”
说完,却没有等洛帝首肯,对着上面的许之易道:“我自愿上来,但是你要先放了郡主。”
许之易耸了耸肩,看起来有些不愿意那么早就放过谢雪臣。但是大局为重,于是说道:“如你所愿。”
不过一阵子,便有人押着谢雪臣从八仙楼出来。皇贵妃见谢雪臣无恙,不等洛帝反应过来便朝八仙楼冲去。
而站在高处的墨王见到皇贵妃奔跑着接近,自己也离开楼台,匆匆去与皇贵妃相见。
墨王走至厢房门口,正好撞见刚上来的皇贵妃。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软,上前紧紧抱住皇贵妃。“茗儿……我好想念你啊……六年了……我们六年没见了……为何上天要让我们有缘无分……”
怀中的女子却没有作声,墨王不禁诧异地喊了一声:“茗儿?”
下一瞬,女子哀伤的声音传来:“你不是师常。”
墨王的身体一愣,眼底有浓浓的疑惑划过。他猛地松开,看着皇贵妃问道:“茗儿你说什么?我是师常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师常的脸,我记得一清二楚。”皇贵妃的眼神落在墨王的脸上,却已经由爱意,变为了悔恨,“你不是他,你只是和他长得像罢了。”
墨王微怔,愕然了许久,对她说道:“茗儿……我便是孔师常……不信你细看。”
“你不是,绝对不是。他已经死了。你只是在冒充他。”皇贵妃的语气很平静,可眼底的悲伤还是藏不住。
“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墨王神情骤变,震惊地望着她,“我伪装得那样好,就连爹娘都说一模一样,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皇贵妃默默看着他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但是无论眼前人与师常有多像,他终究不是他啊。“师常离开了很多年……但是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我都认得……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墨王起初还正气凛然,下一瞬,脸上已经充满了阴狠的神情。他被皇贵妃识破,心里迅速涌上了怒气。他突然伸手掐住皇贵妃的脖子,“你明知道我不是,你却还那样伤心地跑上来。你这是在耍我吗?!”
皇贵妃被他弄得有些不适,干咳了几声,艰难地喘气说道:“六年了……或许我欠他的……是时候还了……”
墨王愤怒地看着皇贵妃,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怜惜。他与孔师常虽是双生兄弟,但是性情却是南辕北辙。他从小便觉得大哥的仁厚不能成大事,果然,后来他便死了!还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哼!随便你怎么想。现在你在我的手里,轮不得孟康皇帝轻视我们了!就像你说的,这是你欠了我大哥的。今日你配合我,就算是还给他了!”
说完,墨王的脸上露出一抹狞笑。他松开了皇贵妃,将她强行带到二楼的平台之上,从一旁的武士身上拔过一把剑,夹在皇贵妃的脖子边。他将皇贵妃拉到平台边沿,对着洛帝道:“孟康皇帝,现在你的宠妃在本王手上了!据我所知,她还是你大皇子的养母,是大皇子最珍重之人。只要你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便将她还给你,如何?”
洛帝垂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隐约都能听见骨骼碰撞的声音。这个墨王,竟敢以皇贵妃来威胁自己,绝对不能留他全尸!他目光森冷地道,“你走不出这个八仙楼了,还敢跟朕提条件?”
墨王仍是轻蔑地看着底下一大群兵士,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我就不信你真的会看着这位美丽的娘娘在你面前死去。孟康的皇帝陛下,难道会冷酷无情至此,牺牲一个皇贵妃去拿下我们这群北祁人?”
敷宗槿也被他的出言不逊所激怒,一把剑就在手边蓄势待发。“墨王殿下,我们念在你来者是客,才没有一开始便兵刃相见。但是我们不出手,不代表真的是怕了你!孟康人才辈出,有的是方法能保护皇贵妃,并且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现在皇贵妃在我的剑下,你们就已经畏首畏尾地不敢上前了!识相的话,就乖乖地签下本王带来的协议,对北祁俯首称臣!不然的话,今天是皇贵妃,明天就是其他人了!”
洛帝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道,“孔师威!该俯首称臣的应该是你们北祁!”
墨王奸诈一笑,将剑完全紧贴着皇贵妃的皮肉,皇贵妃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一道清晰的血痕。他挑衅般地看向洛帝,嚣张地道:“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们到底有什么办法。百姓们可都看着呢,只要你们有什么举动,我这把剑便从皇贵妃的脖子上拖下来。到时候,若是娘娘身首异处了,你们可别怪我,毕竟刀剑无眼。”
就在这时,皇贵妃深深闭上眼睛,无尽的眼泪便从眼角滑落。下一瞬,她突然撞上墨王夹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用力一扭头,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皇贵妃!”洛帝震惊地望着皇贵妃的举动,看着鲜红的血液喷发出来,心中像是被刀割一般痛。
墨王显然也是没有料到皇贵妃会有这么一出,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自刎后,皇贵妃失去重心向后倒地。她的意识还在,却完全没有用手掐住脖子止血的意思,只是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血从体内流光。
师常,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不仅仅是墨王,在场所有的北祁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唯一的筹码便是这个孟康贵妃,如今她自己撞到剑上,就等于此刻他们只能束手就擒了。
“北祁贼人!你杀我孟康皇贵妃,朕必要你们十倍奉还!弓箭手!将他们四十八人给我拿下!全部留活口!”洛帝气红了眼,对着众将士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
北祁人大部分都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便已经被锐箭射中了身体的各个地方。刹那间,八仙楼如同变成了修罗战场。北祁人不断发出痛苦的吼叫,可是孟康的兵士却是满怀怒意,一箭接着一箭,不射入要害,只伤他们的筋骨。
不久,箭终于停了。洛帝大步走进八仙楼,去到皇贵妃躺着的地方。只见皇贵妃躺在血泊之中,可是双手交叠胸前,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痛苦,只有安详与微笑。
她终于可以去到想见的人身边了吧。希望那个人,已经在另一边等待着她,让她不要孤独地继续去寻找了。洛帝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