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宁看了一眼船舱入口处正升起缕缕香烟的檀香，眉头轻轻皱了皱。
春风里，木檀香起于世风日下，休想流芳百世。虽然平仄差了些，韵调有些对不上，但这人可还真会讽刺。
高高的龙舟船头上，正站着七八个年纪十五六岁的读书人，个个衣装华丽、贵气逼人，每人一手撑着白色油纸伞一手持着壶觞，一边笑看着李易宁这边，一边相互吹捧着，其中一个身穿紫色儒袍的书生正一脸得意地向其他人举杯谦让，想来刚才的对子正是他想出来的。
柳如烟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左手缓缓拿起船舱边上的鱼竿，往船头轻轻一拍，“啪”的一声，本来放置在船头边沿从草鱼肚子中掏出来的鱼肠、鱼胆之类的脏腑闪电般打到了紫袍书生的脸上，恶心的腥臭味使得他正得意洋洋的少年不停地干呕着。
李易宁看着左手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遮在柳如烟头顶上，自己右半身已被被春雨打湿，本来已经显得有些落魄的模样更添加了几分狼狈之态，平淡无华的双眼看了看龙舟之上的干呕少年，高声说道：“细雨中，肝胆腐缘在人心不古，必定遗臭万年！”
春风里，木檀香起于世风日下，休想流芳百世。
细雨中，肝胆腐缘在人心不古，必定遗臭万年。
边上一直面无表情的柳如烟听到他回击的话语，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灵动的双眼中流光闪了一下，没有说话。
龙舟之上刚刚缓过气来的紫袍书生听到李易宁如此话语，本来就怒火冲天的少年更是气得身体连连颤抖。这读书人讲究的是赤子之心和肝胆之气，修炼出浩然之气的书生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般浩气长存的气概更是有着盲目的敬仰和崇拜，如今却是一个落魄书生这般讽刺，小小年纪就修炼出浩然之气的他，被族中认为最有希望进入孔儒山之人，自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嘲讽？当下就被气昏了头，也管不得圣人曾说过的“浩然之气不得侵犯布衣之属”的训诫，胡乱抓过旁人手中的杯盏，体内浩然之气一凝，杯盏携带着微弱的破空之声直接向李易宁的脑袋砸了过来。
这就是浩然之气？
有柳如烟在身旁，李易宁直接无视飞来的杯盏，凝神思考着。
这是他第二次见识浩然之气，之前在青冥城见过孔儒山孟文德的手段，只是之前距离实在太远，再加上当时他只是一个未曾修炼的普通少年，对于孟文德的宗师手段只感觉神秘莫测、厉害非凡，对于其中的奥妙是一窍不通。倒是眼前的紫袍书生给了他切身感受，他眼里和感知力远超常人，发现紫袍书生扔出杯盏的一霎那，全身血肉和筋骨与泥丸宫微微共鸣，体内滋生出一股气流直通手臂，一下子就把杯盏甩了出来。如此手段，与幽冥洞的阴阳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李易宁低头思考的时候，向他脑袋袭来的杯盏飞到了三尺之内，边上的柳如烟左手轻轻一拨钓竿，“嘭”的一声低响，杯盏直接被打飞，鱼竿另一端的钓钩连着钓丝无声无息地勾到了紫袍书生的上衣之上，紧接着，紫袍书生整个如同是断线的风筝，被细如发丝的钓丝从船头拉了下来，“扑通”的一声，水花四射，竟是直接掉到了月牙湖中。
从紫袍书生扔出杯盏到掉到湖里，整个过程只是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切发生得太过于突然，龙舟船头之上的其他少年根本就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但他们都不是寻常百姓，知道此事必定跟对面那条毫不起眼的乌篷船上的中年男女有关，大家都看走眼了，这两人恐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有个少年忌惮地看了李易宁他们一眼，急匆匆地跑回船中，没半会，从龙舟之上跳下了几个仆人打扮的壮汉，把落水的书生救了上传，龙之内丝竹之声停了下来，一群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从船中走到了船头。
领头的是一个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青年，身着淡黄色长袍，面如冠玉，举手抬足之间带着些许上位者的威严，身后离他半步之外紧跟着两人，一个年纪估摸五六十岁，身穿一件长长的灰白色道袍，神态安详自如，须发全白，整个人看起来彷如是一个寻常老者，只有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丝丝异彩告诉他们此人的不凡；另外一个年纪大概六七十岁，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穿着合体的白儒袍，神态儒雅有致，全身上下散发出来浓浓的书卷气。
李易宁看着从船中走出来的诸人，脸上神情愣了一下。三人身后，有年过半百的老儒生，亦有风华正茂的少年书生，还有五六个体态轻盈、款款玉步的大家闺秀。最让李易宁意外的是，戴着面纱的公孙紫月竟然也混在那几个女子之中，她的身后站着犹像是护卫一般的白离眛。
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褐色儒袍的老者，走到犹有些惊魂未定的落水紫袍书生身后，右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之上，帮他调理了一下体内的气息之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脸色有些苍白的紫袍书生点了点头，脚步有些虚脱地走到黄衣青年身前，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黄袍青年微笑着听他说完，有些好奇地看了李易宁和柳如烟一眼，没有说话。
落水书生此时也知道李易宁两人绝非常人，但又拉不下脸面在其他同辈之前低声道歉，只能硬着头皮对李易宁说道：“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两位光天化日之下男女同食一锅，有违圣人训诫，在下也是之前言语虽有些许讽刺之意，但所说的却是实情，在下那是朱雀帝国秀才，这无端端被人扔到湖中，若两位给不出个说法来，按照朱雀帝国的律法，无故冒犯秀才者，杖五十，刺配漠州。”
李易宁眉头皱了皱，他原本不想理会这些个富家子弟，不过看到公孙府大小姐竟然也在这条龙舟之上，还让满头引发的白离眛冒充护卫，想来他们此行应该是跟公孙府有些瓜葛。不管怎么说他目前明面上的身份是公孙府中的一名药童，况且这段时间下来，公孙府跟他已经接下了交情，既然碰上了，没道理会刻意躲开。
“嘿嘿，小小年纪，书没读得怎么样，口齿倒是挺尖锐。”
李易宁微笑着说了一句，拿过柳如烟手中的钓竿放到一边，看着全身湿淋淋的书生，继续说道：“少年人，有些事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要妄自暗做猜想，‘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条圣人训诫难道你没读过么？道某与拙荆共食一锅就被你说成是世风日下，按照如此说法的话，那令尊跟令堂行周公之礼岂不是可以说是在行苟且之事？”
“你……”
这年头，女子嫁人之后一般都会在家中相夫教子，鲜少会在公众的地方抛头露面，紫袍少年还真是没想到他们会是一对夫妻，当下被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明添，既然两位是夫妻，那你之前就有言语冲犯之过，读书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要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错了就向人家赔礼道歉。别人可以不顾辈分，我们襄阳许家却是不能失了礼数。”
褐衣老者像是在教训紫袍书生，但言语之中不但把少年之前的过错轻轻放下，同时还嘲讽面相看起来已经有三十多岁的李易宁正以大欺小。
紫袍书生有些不情不愿地向李易宁抱了抱拳，算是赔礼道歉了，边上同辈之人看过来的眼神使他感觉自己脸庞一片火辣，匆忙向边上的黄袍青年赔罪了几句，以换衣服之名，带着褐衣老者，急急忙忙地向船内走去。
黄袍青年看了看李易宁，突然大笑了两声，说道：“既然是误会，说清就好。在下贤王府世子南宫宇，今日刚好路过雷鸣城，承蒙荆州诸多士子赏脸，与在下同游这月牙春雨，是我们这些年轻人随意搞起的一个不正式的诗会，不知道两位能否一登龙舟，让在下见识一下两位的风采？”
李易宁笑了笑，转头问柳如烟道：“婉君意下如何？”
柳如烟轻轻点了点头，双手缓缓拖着他的左手，玉足微微一蹬，两人无声无息地飘上了龙舟船头。
南宫宇身后的道袍老者见她如此身法，眼中精光闪了一下，低声说道：“好身法！”
南宫宇眼中好奇之色更浓，微笑带着众人缓缓向龙舟之内走去。
龙船船舱由一座三层的小楼阁搭成，里面陈设和装饰金碧辉煌，李易宁和柳如烟跟在众人身后，缓缓向三楼走去。
走到三楼大厅，之前换衣服的紫袍少年已经换好衣服跟褐衣老者在厅中等候。厅中顺着入门方向左右两边摆了两排暗红色小桌子，桌子后边放了一个灰白色的蒲团，正对门口的主座上放了一把古琴，缕缕檀香从琴边的香炉中缓缓飘出，
南宫宇大步流星地走到主座之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形影不离地站到了他的身后，吩咐了一声，有下人抬出了一个小桌子放到了左排的桌子之后。
没半会，左边桌子边上坐满了年轻人，右边则是基本都年过半百的儒生。
南宫宇看着亭中孤站着的李易宁和柳如烟，笑着说道：“两位请见谅，我们诗会的规矩，最后来的都要坐在末端，两位要是觉得位置不好，大可直接挑战在座的所有人，只要你赢了，他所在的位置就是你的，当然，也包括在下这个主座。”
李易宁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一脸笑意的南宫雨，带着柳如烟缓缓走到之前落水的书生面前。
倒不是他记仇，只因为这个少年的上首就是公孙府大小姐公孙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