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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人在身后唤“殿下”,他回眸,见一个身穿天鹅绒西式礼服的少年,朝他缓缓走过来,脸上挂着一抹堪比骄阳式的微笑。
看得人心口倏地就是一跳。
少年当然是仝则,他走出来是为留住宇田。虽然此刻他也不大明白,怎么会看了之前那一幕,心里就泛起了同情。按说对于岛国人,尤其是权贵阶层,他是不存一丝好感的。然而目前已知的信息又在提醒他,眼前略显柔弱的皇子殿下其实是亲大燕派。
而且他方才,确实被欺负得有点惨。
这种感觉仝则并不陌生,整个幼年和少年时期他也曾生活在堂姐妹的阴影下,那时节他发育晚,长到十二三岁个子还很小,活脱脱一副小豆包模样。
堂姐妹则个个人高马大,性情彪悍,抢他的零食或是游戏皆不费吹灰之力。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十四岁暑假,他从寄宿学校回家,猛窜了两个头不止的身高,加上打篮球练出的肱二头肌,终于让女孩子们开始正视,他已经在力量上占有了绝对优势。
当然,还因为他个性舒展开之后,便自带了一种看上去随和阳光,内里却强硬又狡黠的气场。
不过这只是属于他的成长变化,不能指望宇田也有如上翻身机会了,除非遭逢巨变,成年人是不会在一夕之间有所改变的。
此时仝则对上宇田的眼睛,这才发现那对狭长的双眸里,正闪烁着点点星芒,看上去无邪而迷茫,让他一瞬间想起前世在奈良见过的小鹿。
简直能让铁石之人也动容。
“殿下,”仝则敛了敛心神,欠身行礼,“您的衣服破了,如不介意,在下可以帮您缝补一下。”
宇田当即一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你刚才……都看到了?”
仝则点头,“在下刚好出来透风,其实连方才那位小姐是谁都不清楚。不过殿下的名字我听说过,当然您并不认识我。”
他将笑容里的热情维持在对方可以接受的程度,宇田看了感激地一笑,却摇头道,“还是不麻烦了,我就要走了,不如请你帮我去和主人说一声,请问你……”
“在下姓佟,人冬佟,单名一个则,规则的则。”
“原来是佟爷,”宇田抿嘴,笑容温婉,“那就麻烦了。”
见他要转身,仝则立刻扬声道,“殿下就这么走了,不是正遂了那人的意?何必让她高兴自己却不痛快,在下保证,能让殿下的衣服恢复到完好无损。”
宇田明显还有些犹豫,仝则仗着自己年纪小,索性去牵他的衣袖,到底把个期期艾艾,尚拿不定主意的人彻底拉回了屋内。
鉴于欧洲贵族一贯有做缝纫的嗜好,仝则随意找了一个侍女,轻而易举就要到了针线。其后被下人引到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宇田于是脱下衣服,看着仝则轻车熟路地捻线穿针,不多时开始飞针走线,起初他还有点不大信得过,渐渐地,眼神便已不由自主被仝则吸引,好似定了焦。
他一边在心内赞叹,一边打量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年龄不过十五六,五官挺漂亮,但远不及神态生动迷人,笑起来整张脸都洋溢着勃勃生气,看久了好像能让人忘却心中烦恼。
宇田没想到男孩子做起针线也能这样好看,那灵活的手指很长,粗细适中,不像自己的手总是显得女气十足,也不像一般男人的手那样粗豪,而看穿着打扮也能知道,这少年必定家世不凡。
“佟爷……”因为好奇,宇田开口欲问。
“殿下直呼我名字吧。”仝则抬眸一笑,复又低下头继续做活,“还好,破开的地方用普通丝线就能补好,要是划破肩头,可那就得找孔雀金线了,这儿还真不见得有。”
说着再抬眼,笑容带了三分慧黠,“那位小姐狠是狠,却没算准。大概是天黑吧,她眼神也不大好。”
宇田被他爽朗的态度感染,抿唇一笑,“请问佟爷府上是?从前好似没见过,这么问有些失礼,真是不好意思。”
仝则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大方笑道,“我是燕京学堂徐总办的远房亲戚,才上京不久,不过是小地方来的无名之辈,您没见过我太正常了。”
宇田很善解人意,没再去纠缠他的背景,半晌称赞道,“你的手可真巧。”
“多谢殿下夸奖。”仝则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
因这笑模样,宇田对他好感更盛,当即道,“你也别叫我殿下了,更不必说您。今天能遇上你是我的运气,还该我说声感谢才对。”
“这有什么的,”仝则抬头,看看脱去外衣的宇田,似乎更显单薄清瘦,不禁想起了成安君李洪,倘若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在场,势必不会看着爱人被欺辱。
“你一个人来的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宇田点点头,“我的仆从都在外面,我一个人清静惯了,不大喜欢身边有太多人围着。”
那是自然,没有人才更好和李洪幽会嘛,仝则觉出自己有点不厚道,忙又飞了两针,按下脑子里对那日活色生香的回味。
宇田问,“你来京都是为求学?”
徐功茂是这样对外宣称,可仝则直觉裴谨绝没有这个意思,求学能做什么?培养他成为朝廷栋梁么?就说身份上也没这个可能,想了下他应道,“还没想好,不过是来见见世面罢了,幸好舅公不嫌我累赘。”
宇田含笑摇头,“怎么会呢,你性子这么好一看就招人喜欢。其实我认识徐总办的,他算是我的老师,我一向都很尊敬他。”
这话说的,让徐功茂听见一准能乐成狗尾巴草,仝则借机夸道,“他也时常说起你,赞你学问如何好。可惜我是没读书天分,让他老人家看着只觉得不成器的很。”
“读书好又有什么用,”宇田自嘲一笑,垂眸极轻地叹了口气,“贵国不是有句笑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好似我这样人。连被人欺负了,都没有还手之力。”
仝则禁不住深深看他一眼,多少有点不能理解,既然有勇气承认,为什么没勇气挺身反抗?
他斟酌着说,“刚才那位小姐,容我猜猜看,是幕府将军家的女郎吧?脾气那么暴躁,多半是出身军人世家。”
说完忙打了个哈哈,以示自己是真的随便猜猜。
宇田迟疑了下,颔首说是,“她是我表姐,从小就被培养成为太子妃人选,可她不满足于做日本的太子妃,想来做大燕国的。也许是为更有权势和地位吧。她对男人很有一套,从前我的兄长,还有国内很多世家子弟都很喜欢她。”
顿了顿,他再道,“我们的心思大概不一样,她也一向都看不上我这样软弱的人。”
倘若谈话对象一味强调自己软弱,多数情况下,仝则会先疑心这人是要扮猪吃老虎,可这番形容从宇田嘴里说出来,这种感觉居然奇异的不复存在了。
诚然要改变一个人绝非三言两语,仝则选择尽量安抚,“也不见得她就能如愿以偿,说不定你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虽然明知道是在宽慰自己,可看他笑容明朗,极富感染力,宇田满心的苦涩也仿佛被化了一多半去。
两人言笑晏晏说着话,眼看那衣服也补完了。抚摸着细腻的针脚,宇田禁不住握住仝则的手,由衷惊叹,“你手艺真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这样有本事。”
不就是会点时下贵族男子都不屑学,更不会做的事么,可见他人还是纯善,连夸人都夸得这么诚挚,仝则一笑,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外头快开宴了,殿下这就过去吧。”
披衣穿戴整齐,宇田见他还坐着纹丝不动,不禁诧异道,“怎么,你不一起去么?”
身为无名小卒,到场与否并没人会关注,正好借机自在一会儿,仝则笑着摇头,“不了,殿下快去吧,你等下突然出现,保准能让那位小姐大吃一惊。”
“实在太谢谢你了。”宇田似乎略有点激动,想了想从手腕下褪下一串琥珀手串,“初次见面却这么匆忙,没有备好礼物送你,这个就当聊表寸心。有空的时候你可以过府来找我,我很期待能再见到你。”
他是真心实意,仝则也没推辞收下了那手串,宇田告辞便往前头去了,走到门口忽然回眸,微笑道,“其实徐总办应该很疼你的,你戴着的那块怀表想必是他送的。那是大燕立国两百年时,礼部特别发行的一批,总数不过二十件,其中一部分赐给了勋贵功臣,他手里刚好也有这么一枚。这东西现在拿到市面上,也算是千金难求了。”
这信息来得及时,委实让人精神一振!
等人走了,仝则方才摸出兜里的限量发行款,回想裴谨送他时那种轻描淡写,全不当回事的神情,顿时生出一种跟对了老板,将来前景会光明无限的错觉。
不过见识过顶级美丽的好处,是足以练就审美上的处变不惊,即便有类似谢二少这样的绝色在侧,仝则依然可以心平静气心无旁骛。
这会儿掀开车帘,他张望街面,很快惊讶的发现,这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城市。路面笔直宽阔,上头铺设有青石板,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经营类别应有尽有,而且每家店面都装潢得相当漂亮。
再看路上行走的人,他明白了为什么牌子上会有那么多其他国家的文字,原来街面上充斥着来自各个国家的人,打眼看上去,欧洲、中东、非洲都有,还有身着和服、沙丽、奥黛的亚洲各国人。
简直就是个国际大都会!
莫非他穿到了盛唐?可那些汉人的服饰明显不是唐装,仝则看过很多古代服装史料,分辨得出时下女人们穿的是襦裙褙子,看上去有身份的男人则身着直裰,基本属于明代时期的着装。
大明何时发达到这种程度了?令人不可思议,他越发确信,自己应该真的穿越到了某个平行时空里。
等到了地方被叫下车,抬眼再望,面前是一座颇为恢宏的府邸,匾额上端端正正写着威烈将军府几个楷书大字。
又威又烈,不知道这府里主人是否像名字给人的感觉一样——不大好相处。
仝则和那少年被带着从角门进去,转到了一排屋子前,推开门,赫然是个两人间。
带路的小厮指着里头,面无表情地吩咐,“仝则、谢彦文,你们俩今后就住这儿,院子里有烧水的地方,后头是浴室,洗干净了换好衣服,一会儿去前头厨房取你们今日的饭。”
美少年原来叫谢彦文,眼下他站在原地,目不斜视一声不吭。仝则忙应了一声,那小厮顺势瞥了瞥他,摇摇头转身去了。
房间很整洁,仝则低头闻闻,自己身上味道似乎不大好,胃里更是空空如也,他急于先把自己弄干净,于是动手烧水,去浴室洗澡,等全清洁完,看看两张床上摆放的一模一样的衣裳,知道这是将军府下人的制服。一水青色短衣长裤,全都是棉质的,穿在身上保暖不成问题。
屋子里还设有一面穿衣镜,连下人的房间都配备这么齐全,可见将军府生活水平之高。仝则一面对镜穿衣,一面有条不紊地观察着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模样。
身量还没长全,有少年人特有的劲瘦,四肢修长,肤色白净。五官中最出挑的是高挺的鼻和墨黑的眉,称不上俊美无俦,但也能算相貌出众清秀阳光。
看罢自己,再看看那位谢二少,半天过去人家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头发凌乱衣衫破烂,即便如此仍是不掩美貌。
靓色虽好,却不能填饱肚子,仝则决定先去取饭菜,顺带帮谢彦文把他的那份也拿了来。只是和他猜想的一样,谢二对饭菜毫无反应,继续扮演木鸡,呆坐在床边。
直到他吃完了,谢彦文还像石像一样。仝则把盛粥的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立刻招来了一记恶狠狠的注目。
还有力气瞪人,仝则微微一哂,站起身,顺势端起那粥碗,另一只手飞快抓住谢彦文的下颌,没等他反应过来,已使劲捏开他的嘴,把粥往里灌进去。
被迫喝了两口,谢彦文终于反应过来,下一口直接往仝则身上吐去,不过仝则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往后撤了几步,身上连一点唾沫星子都没沾上。
谢彦文张着嘴大口喘气,一脸愤恨,仝则看得轻笑了一声,这一笑倒把对方弄愣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