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什么意思?”
蝰鲁看着胡天。
胡天:“你真想听我解释其中深意?”
蝰鲁苦笑摇头:“谢谢你将我送回魔域。”
“不客气。”胡天道,“你努努力,在那个什么什么蛋里好好改造,万年之后重新做人,不,重新做魔。然后再当个魔王,这才炫酷,真强者。”
蝰鲁蓦然瞪眼,继而大笑:“说得好!”
此时魔神殿正中的石桌上,主事殿女将剥魂阵法画好,十二殿女站在石桌边,各成一个阵脚。
兢蛇来请蝰鲁入阵。
蝰鲁欣然离去。
待到蝰鲁走远,归彦问胡天:“阿天,‘嗯’有什么深意?”
胡天:“就是‘知道了’的意思。蝰鲁对当年要杀我的事,有愧疚。我知道了。”
归彦皱起眉头:“那阿天原谅这个他了?”
“如果是归彦呢?”胡天反问,“会原谅这个魔吗?”
归彦想了想,天风自魔神殿石头缝隙之中吹来,吹乱了长发。归彦不动。
片刻后,他转脸对胡天摇头:“我不会原谅他的。不能因为他要死了,就可以将做错的事情,统统抹去。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胡天松了一口气,笑起来:“我理解他要杀我时的立场,但若当年他将我杀了,又会有今天的感慨吗?做错了就是错了,我只理解,但不原谅。”
归彦戳了戳胡天的脸:“可是阿天心软了,没有对蝰鲁说出狠话。”
“呃……无声胜有声嘛。”胡天讪笑,“我还是很记仇的。”
胡天说完,看向不远处石桌。
蝰鲁站在石桌边,似乎感觉到了胡天的视线,蓦然转身:“胡天。”
胡天正用阵读启心术看剥魂阵法,闻声抬眼:“什么?”
“本王一直有个疑惑。”
“说。”
“天下替死之术,均要有一引信。那塔的引信便是钉子。可你之来处着实非凡。他若能去往那处,又何必找你替死。他若不能去往你处,又是如何将引信纳入你体内的?”
“引信?”胡天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眨了眨眼睛,“我回头搞搞清楚。等你从蛋里出来,再告诉你吧。”
蝰鲁点头,转身离去。他飘到石桌之上,迈入阵眼。
此时石桌如阵盘,其上阵纹浮动,十二殿女执阵脚,圆桌中心一堆蛋壳,视为阵眼所在。
蝰鲁站在蛋壳之上,再朝不远处魔神石像弯腰。十二殿女齐捻诀,剥魂术开,旋风自石桌边缘卷起,成漩涡状向阵眼而去。
旋风中心,蝰鲁跪坐而下,闭上了眼。少顷旋风及至阵眼,淹没蝰鲁。
轰然一声,黑气四散,至桌沿猛然回转再向阵眼冲去,倏忽凝实。阵眼碎蛋壳自行浮起,覆盖住那一团黑气。
转瞬之间,阵散。石桌之上,徒留一柄大刀,并一枚小巧魔胎。
十二主事殿女齐弯腰,朝那没小巧魔胎致意。诸魔王亦然。
黑衣殿女高声:“曾有王尊,有罪在身,虽苟存,然念其忍辱为魔刀,赐王葬祝祷礼。愿万年后,魔魂得归。”
四下魔族肃穆,齐声:“暗夜未明,沉昏倾斜。报丧鸦役,翅上沾血:诸神已死,诸神已死,诸神已死……”
胡天愕然,这是王葬祝祷礼?这是幸灾乐祸神族挂了吧?
此时礼毕,黑衣主事殿女捧起那枚小巧魔胎。
魔胎极小,好似个鹌鹑蛋。本是个碎蛋壳,因有了蝰鲁魔魂,这才凝聚,故而其上裂纹无数。
胡天探头探脑看了一眼,好奇:“这就是绘空卵?”
“这已是魔胎了。”神念之中,归彦对胡天解释,“刚才那堆碎蛋壳,才是绘空卵。”
魔族所谓胎生,乃是自蛋中孵化,非是人族所谓胎生。故而魔胎多半就是个蛋。魔生,便是破壳而出。
而一片不落保存下的蛋壳,便是绘空卵。绘空卵可助魔族修补伤痛。若品质上好,借其新生也是可能。
“但是,一般魔族破壳,都是‘嘣’一下,然后蛋壳都飞走了。”归彦道,“所以绘空卵很珍贵的。”
胡天瞪眼:“妈呀,那我也是有——”
绘空卵的人。
胡天未将话说完,归彦了悟。
那时在死生轮回境中,胡天将归彦的蛋壳可是完整粘起来的。这小蛋至今还在指骨芥子,七星斗橱的正中抽屉里放着。
归彦却是摇头,神念对胡天道:“我不全然是魔,不知道那个算不算。”
胡天乐:“不算也无妨,胜在好看。”
此时主事魔女收了魔胎,冲兢蛇点头。
兢蛇大步上前,向石桌弯腰,举起双臂,掌心朝天:“吾乃魔域狩部九十九代王,兢蛇。请猿狩刀归。”
那刀如有灵识,飞抵兢蛇手上。
魔刀猿狩,魔族狩部至宝,魔神所赐,每任王持有。历任持有者,一生之中,可以其剖开生死一次。
兢蛇握刀,转身,四下三声高呼,不分部族,齐道:“魔神!魔神!魔神!”
胡天心下翻白眼,明明将刀送回的是老子,喊魔神作个屁!
不过此间事了,胡天想想,还是溜之大吉吧。他便抓了归彦的手,打算趁着这帮魔族高兴的时候,赶紧溜。
不想刚走到殿门口,一妃红身影挡住了去路:“小天天,这就要和胖胖走了?”
银庞抱胸,眯着眼儿笑。
胡天抬头:“别挡路,我又不会孵蛋,留在此处作甚?”
银庞笑而不语。
此时兢蛇注意此处动静,走上前来,看向胡天:“我魔族自来恩仇必报——”
胡天吓一跳:“我和你们没仇吧?”
银庞站在胡天身后,一声轻笑:“自然没仇。我父王的意思是,你虽是人族,但将我族至宝送还,乃是大恩。”
“噢!”胡天拍胸口,“那您继续。”
兢蛇皮笑肉不笑:“你这人族倒是有趣。既然你对我族有恩,想要些什么,尽管道来。”
胡天心道我就想要走!
胡天道:“现下想不出来什么,日后想起来了,给您写个信吧。”
兢蛇皱眉头:“这拖拖拉拉的……”
银庞道:“父王事务繁杂,不如将这恩人交给我接待。”
“也罢,你看着办吧。”兢蛇说完,举着他新得的猿狩刀出殿了。
胡天心里直翻白眼,这他娘是报恩还是要报仇?
银庞笑起来:“小天天,我来报恩了。以身相许怎么样?”
归彦闻言眨眨眼。
胡天打量银庞,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看几遍,摇头:“不好。”
“怎生了?”银庞故作委屈,“不知多少魔族想要被我睡一睡。难道你还嫌弃我丑不成?”
“是挺嫌弃的。”胡天拉来归彦,“你瞅,我岁岁年年看着这么一张脸,再瞧你,基本就瞧不上了。”
银庞翻白眼。
胡天乐:“不跟你鬼扯了,我走了。”
“别啊。”银庞拉住胡天的袖口,“不以身相许了,我也得报恩啊。”
“刚才不是说了嘛。”胡天拍开银庞的手,“存着,等我日后想起来要什么的,再给你写信。”
“不必如此繁琐。”银庞笑道,“我且想到一样。说出来你必赞同。”
“什么?”胡天倒是好奇起来,站定问银庞,“你想到什么法子报恩了?”
“前番舟上,你问我魔气与炼体之事。”
银庞拉着胡天走到魔神殿狩部柱后,“我观你,似乎不能用灵气。怕是身体有恙,若是要借鉴魔族炼体之术修补,不若问我。”
胡天愣了愣,继而瞪向银庞。
“你想明白了。”
胡天银庞相视而笑。
归彦不高兴:“我不明白!”
银庞乜归彦一眼:“胖胖不明白也没关系,跟我走就是了。”
“才不要跟你走!”归彦更不高兴了。
胡天忙拽了归彦,向他解释:“这厮是个人魔混血,算是半个人,又会魔族的炼体。所以要借鉴魔族的法子修复我的身体,问他比问魔族更有用。”
银庞抻了抻自己的衣袖,笑着看归彦:“定然能将小天天不能使用灵气的症结处,寻出来的。”
归彦愣了愣,低头:“哦。”
胡天对银庞道:“那你快报恩吧。赶紧的。”
“此处却是不妥。”银庞笑道,“此处是魔神殿的地界,魔族众多,不便甄勘。我在西天边上,有处封地,虽小,但清净。且后窗一看便是魔域神印。风景不逊此处……”
“魔族多不多?”
“都是亲信。你若不喜,撵走就是。”
“突然觉得这报恩还不错,就去那处。”
胡天乐着转头:“归彦,你觉得怎么样……怎了?”
归彦此时低着头,很是低落。
听闻胡天叫他,归彦抬眼,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胡天忙问:“是不是不想去?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喂。你疯了?想一辈子都用不了灵气吗?”银庞瞠目结舌,上前几步,抓住归彦的肩膀,“你想害他一辈子都用不了灵气?”
“滚滚滚。”胡天挤开银庞,“归彦你不想去,就说给我听。说什么都可以。”
“不是不想去。是,是……”
归彦皱起眉头,咬牙又要说,却是用了半天的力气,最后耷拉着脸:“阿天,我要变成……变成小小的。”
胡天跟着归彦急了半晌,终于听他说了一句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点点头。
归彦“呼咻”变作了小黑毛团钻进了胡□□服里。小黑毛团四肢张开,肚皮贴着胡天的肚皮,下巴贴着胡天的胸口。
胡天低头看归彦,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真的不是不想去银庞的封地?”
“他娘的,好心尽被做了驴肝肺!”银庞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抓了胡天的胳膊,手上一诀,四下魔气骤起。
黑雾散尽,他们已然坐在一乘舆辇中了。
这舆辇同善水宗的象风大舆相似,坐着也是舒坦得很。
胡天四下看看撇撇嘴,低头依旧看着小毛团。小毛团微微摇了摇脑袋:“嗷呜。”
胡天挠了挠小毛团的耳朵:“嗷呜呜。”
银庞一边直翻白眼:“白痴啊你。”
胡天抬头:“你烦死了。要报恩赶紧的报,把炼体的法子讲来。”
“每个魔族炼体的法子都有些许不同的。怎么讲?”银庞没好气,“该是你将自己的问题讲给我来听。我在设法帮你寻出症结所在。”
胡天警惕,向后靠了靠:“别说笑话了,你个人魔混血,我信你?”
胡天早就吃够了轻信旁人的苦。
“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好歹沾了个人。”银庞指着胡天怀里趴着的小黑毛团,“他妖魔混血,你却信得很。”
“不一样。”胡天道,“他和别人都不一样。”
“好吧!”银庞长叹一声,掀开舆辇窗帘,看向外界。
外间罡风阵阵吹来。
银庞妃红长袍被风吹起,半边胸膛袒露无遗。这厮侧脸线条甚是好看。
此时胳膊撑在窗沿上,拳头抵住嘴巴,甚是忧郁。
胡天若是此世之人,怕现下也该被这份苦闷庄重感染,松口说自己的事儿了。可惜这货来处有个著名雕像,同银庞此时造型神似。
胡天蓦然想起,心道这货衣服没脱·光,扮什么沉思者?
胡天不禁打了个哈欠表示不满。
银庞端坐片刻,却么得到料想中的反馈,不禁失望:“真是没趣!”
“你要是想忽悠我,趁早省省。”胡天一语揭穿银庞的用心。他又深谙讨价还价的道理,便道:“没你帮忙,我最多是不用灵气。不用灵气,我也活到今日了。不打紧。”
“你这人!”银庞失笑,“真是太狡诈了!也罢,你起誓,不泄露我的秘密,我便将攸关生死的事儿告诉你。待你信我了,你再将身体之事告知我。如何?”
胡天想了想。
较之其他魔族,其实银庞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且用不得灵气确实是处处被掣肘,于登级进阶更是阻碍。
胡天决定冒这个险。
胡天点头:“我绝不泄露你的秘密,若有违背,让我死无葬身……不,这个不够毒。若有违背,让我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银庞微怔,继而笑起来:“你这人真是个实心眼。”
“嗨,我实心眼你还不乐意了怎么着?”
胡天挑眉:“还能不能愉快交易了?”
“我也起誓,若我今日所说是假,便魂飞魄散不入轮回。”银庞乜胡天一眼,“听好。”
银庞说着却是凑近,坐到了胡天身边,抓起胡天的手按在了自己的眼周,那片银纹之上。
胡天好奇摸了摸。入手冰凉一片,又好似有脉搏般起伏动荡。
“这银纹是我的天宥,也是命门所在,融合灵气魔气的地方,若是此处有损伤,譬如银纹被刀割开。于我便是大害,甚至危及性命。”
胡天闻言忙缩了手指,拍开银庞的手:“那你还这么大剌剌裸着脸到处乱跑!你
面具呢,赶紧再戴上。”
银庞前番进魔神殿时还是戴着个面具,入了魔神殿便拿下了。
“无妨。我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就是了。”银庞笑着,捏住胡天的脸,“你这是担心我……卧槽。”
归彦跳起来,一蹄子踢开了银庞的手。
小黑毛团蹲坐在胡天肩头,瞪着银庞。
银庞收手,看着归彦胸口起伏,少顷强笑起来,看向胡天:“好啦,该说的我都说了。现下你该信我了吧?便是说说你的问题吧。”
“我现下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夺舍?”
“不是。”胡天笑道,“本来有一个身体,后来我被当作替死鬼,被人强行塞进了一个高阶修士的**中。用九百九十九颗寸海钉定在了**上。”
胡天便将自己的经历,舍去名姓,粗略讲了一遍。
说道沉心石融合灵魄**,他再重塑身形之时,银庞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竟然如此?”
胡天想了想:“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寸海钉都融化,我也变成从前的样子,只是依旧不能用灵气。”
银庞靠在了舆辇车壁之上,仔细打量胡天此时神情。
胡天此时却与寻常无异,无甚悲愤,也不甚得意。这人见银庞如此眼神,还不高兴:“看什么?”
“人族修行的法子我才学,不甚懂。”
银庞撇开眼,道:“但你重塑自己肉身时,与魔族炼体相近,与我曾用的法子几乎完全一样。伸手来。”
胡天依言伸手。
银庞抓住胡天手腕,闭上眼,魔气自手腕进入胡天身体。
少时,银庞松开胡天,摇头:“你重塑身体时,绝没有问题。如此,灵气不能运转,必同你神魂灵魄有关……容我想想。”
银庞说着话时,舆辇“咚”一声轻响。
是为落地之音。
“到地方了?”胡天忙扯开窗上的帘子,看了看。
外间风景甚好。
胡天蹦起来:“你先想着,我玩玩儿去。”
胡天说着蹦出舆辇。
眼前一片开阔草地,草地之上繁花盛开,间有流水。不远处一排屋舍,石头垒砌,圆圆屋顶,甚是古拙童趣。
抬头天高,可见日月同在,北辰闪烁。转身,魔域神印缓缓运转,好似银河倾倒落入人间。
天风拂过,草动花舞。
胡天深吸一口气,蹦了蹦,戳了戳怀中小黑毛团:“快出来看,这地儿真不错!”
小毛团此时却是看着胡天的下巴。
胡天没得到反馈,低下头,点了点归彦的哦小鼻尖:“怎么总是蔫蔫的?”
“阿天。”神念之中,归彦小心翼翼,“做错事了,真的一点点都不能原谅吗?”
“啊?”胡天愕然,不明所以。
他用力想了想,拍脑袋:“归彦还在说蝰鲁?就是那个坏坏的魔?”
小黑毛团眨眨眼。
胡天不明白为什么归彦突然又提起这茬事儿来。但胡天也不想骗归彦:“不能,做一件事总是还承担后果的。不过,如果归彦想要……”
“是这样!”
银庞自舆辇中冲出来,打断了胡天的话:“小天天!我想出来了!”
“擦。”胡天转过头去,“你想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没玩呢!”
“啊呀,等你好了,说不得就能飞了,届时想如何玩儿都成。”银庞抓住胡天的胳膊,“我且问你一件事儿。”
“你问。”
“那是蝰鲁所说,引信之事,你是否现下都没闹明白?”
“是。”胡天想了想,“没明白。”
“那时在你身上的九百九十九根寸海钉,是否都是一样,没有区别?”
“没区别。我对每一根都挺熟悉的,几番观测过,那些寸海钉都是一样的。且……”
胡天哽了哽,“前番追回的回忆碎片,我仔细数过,那人当时钉下的是九百九十九颗钉子。”
“那该还有一颗,在你神魂灵魄之中,且该是从后心入体。故而前番……”
“你等等!”
胡天双手交叉,“怎么又有一颗寸海钉,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本来有一千根钉子?”
银庞点头:“天下替死嫁术,必有引信牵引。”
故而该是现有一根寸海钉钉入胡天体内,继而他才能被荣枯自异世拉入寸海渺肖塔。
再用术法扯出胡天魂魄,钉入九百九十九根寸海钉。
“而你前番融化了九百九十九根钉子,但仍有一颗该是藏在你神魂灵魄之中,故而重塑**之时。**根据神魂灵魄重塑,便仍然有缺陷在。”
故而胡天不能使用灵气。
胡天此时却是怔忪:“我身上还有一根寸海钉?还是引信?是带我来这个地方的寸海钉?”
“你怎了?”银庞上前去,扶住胡天的胳膊,“莫慌,我定为你找出那根寸海钉,拔了就是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