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一贯天不怕地不怕,之前孤身面对上千海匪,也没见皱过眉头,现下竟有些茫然无措了,全没往常自诩江湖女侠时那股子刁蛮劲儿。
秦霄忍着笑,只怕她使起性子,当真走了,于是也不敢再闲闹,半拥半搂偎着道:“这后衙又无旁人,哪至如此?方才席间我已同爹解说清楚了,他老人家最是通情明理,怎会叫你一个姑娘家作难?以后只在外人面前稍稍敷衍便好,等我外放期满,回到京师,咱们也成了亲,便诸事和顺,什么也不用怕了。”
他说得和声慢语,也似入情入理,夏以真起初心头一松,到后来就听出他又在讨口舌便宜,不由气结,红着脸在他脚上一踩:“不识羞的,哪个说要与你成亲?”
其实秦霄并非有意调笑,大半是想拿这话试她口风,却不料这丫头竟忽然动了手,登时“啊呦”叫了出来。
夏以真见他促然松手,苦着脸踮脚跳开,只道自己一时情急忘了轻重,失手伤了他,不由暗悔,赶忙把手扶住,歉然嗔道:“谁叫你满嘴胡吣,很疼么?你快坐下,让我瞧瞧,别是伤了筋骨。”一边说着,一边搀着他到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这一脚虽没刻意留力,却也没当真踩实,起初甚是疼痛,片刻间便渐渐缓解,这时候已不觉得如何,秦霄却不肯白白吃了这亏,面上故意咬牙皱眉,咝咝连声,牵着额角不住地抽跳着。
夏以真见他疼得连话也说不出了,更是有悔又急,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赶忙将他鞋袜脱去,就看那脚背斜侧微微泛起青紫色,当即把手握住,用指腹轻轻探捏。
秦霄立时呼痛,把脚一缩。
“真疼得这么厉害?”她赶紧停了手,抬起头来问。
他蹙眉不语,连连点头,肚里却忍不住暗笑。
“莫怕,幸好没伤到筋骨,只是一点瘀肿而已,过得两三日便好了。”她柔声安慰,从怀中摸出一只淡青色的小瓷瓶,拔去塞子,倒了几滴辛味甚浓的药油,合掌搓了搓,然后贴在他脚背上,缓缓揉动。
纤指细柔,玉掌温软,如研如磨的抚弄,合著药油便更加滑腻,残余的肿痛之感不由又消减了几分,渐渐只觉她掌心暖意融融,肌肤相触间愈来愈热,说不出的舒服。
低眼瞧时,就看她柳眉微颦,杏眸不眨,俏脸满情关切,自两人相识以来,还从没见她这般贤婉柔顺过,当真别有一番惹人的颜色。
秦霄只看得发愣,脸儿也像不自禁像脚上那般火烫烫地热了起来,竟想不顾一切将她搂在怀中……
“咳,咳!”
正自情迷意动之际,不远处房中忽然传出两声沉肃的咳嗽。
夏以真丢开手,“噌”得跳起身,脸上红云促起,霞染双颊,好像是做错事的孩童,被人当场捉个正着。
秦霄自然也吓了一跳,早忘了没着鞋袜,慌不迭地跟着站起来,半踮着脚垂手而立。
“记得每日擦三次,我……我先走了。”她声如细蚊,将那瓶药油从背后塞过去,却头也不敢抬,甩下这句话扭头便飞也似地跑了。
秦霄一愣,来不及叫住,又不好去追,只得独自站在原地,等了半晌,却不见老爹出来,也没听房中再传出半点声息,知道他是故意为之,只得悻悻穿回鞋袜,臊眉耷眼地自回房去了。
自那日起,秦阙便在此住了下来,衙中人等见他果真是堂尊亲父,惊讶之余自然不敢怠慢,上至县丞庞锦,下到小厮仆婢尽皆口呼“太公”,一体恭敬,私下里却是议论纷纷,都说他定是听闻堂尊小夫妻不甚谐睦,特地赶来调和,顺带看顾着两人,等得一年两载便可抱孙子了。
可没曾想几日过了,堂尊大人晚间却仍独自睡在书房,夫人也照常晨间舞刀弄剑,不见半点收敛,亦不见太公老爷管束,众人心中大奇,又想不出是何缘故,只在私下猜疑。
其实夏以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每天在后衙刻意做出矜持守礼的模样,但终究还是个耐不住的性儿,在外走动时不免听到些闲言碎语,不禁又羞又怒,可也不能发作,脸色自然郁郁。
秦霄何等精明,又怎会不知那些外间传言?虽说懒得理会,却也怕拖得时日久了,真被人瞧出端倪来,到时于她名节和自家官声都不好,心中也自着急,但婚姻大事毕竟不同别件,岂能糊涂了结?等闲还是急不得,只好暂且放在一边不去想它,得闲时便陪着那丫头,说些笑谈,有意无意开解,逗得她消了气,转怒为喜,方才罢休。
在此期间,他绞尽脑汁想探问老爹当初因何混入海匪巢穴,又怎么离开岛到了这里,可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设问暗套,秦阙竟都装聋作哑,立即岔开话头,对那事绝口不提。
其后急切起来,秦霄索性直截了当,让他避无可避。
秦阙仍是不言,见问得紧了,便板起面孔呵斥。秦霄无奈,也只得作罢。
忽忽又过了十余日,从戟岛上救回的被掳女子陆续送返归家,双屿县内的土地、户口、人丁也大致清丈出来了,县内大小事务俱已明细,井井有序。
这天早晨,秦霄正在堂上审阅新编的《鱼鳞册》,庞锦从外急急地奔进来,说朝廷遣吏科给事中携圣旨前来,已到县驿。
秦霄早便心中有数,也不忙乱,当下叫他准备典仪,唤齐大小吏员,自己到后衙告知父亲,又叫夏以真帮手整饬了袍冠,这才带同众人离衙,步行出县城正门里许,至宣诏亭迎候。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远远就见两班驿卒簇拥着十余骑人马而来,多是锦袍大帽,作锦衣卫打扮,只有中间那人穿青色补服,戴乌纱,正是奉诏宣旨的官员。
众人见状,也不用吩咐,纷纷整肃起来。
秦霄只觉有些眼熟,等队伍再近些,就看正中那人面皮微黑,颌下留着髭须,神情沉肃,却不是陆从哲是谁?
他又惊又诧,这位陆老兄是今科榜眼,仅仅位列自己之后,胸中才学深厚那是不消说的,照理应该留在翰林院任职才对,怎会散入通政司,只做了个给事中?想来多半是印着他那执拗脾气,冲撞了上司所致。
这般想着,暗自摇了摇头,吩咐摆仪仗肃立迎候。
又过不多时,那一行人已到近处,十余名锦衣校尉跳下马来,左右分列两班,昂然而立。
陆从哲也下了马,接过一卷朱红绣金卷轴,阔步上前,命叫接旨,众人不敢怠慢,乌泱泱顷刻间跪慢了一地。
秦霄先顿首三拜,撩了官袍起身,抬眼见陆从哲面色依旧肃然,也不多言,跟着他步入宣诏亭,重又恭敬跪倒。
这边陆从哲低声清了清嗓子,方才朗然宣诏,大意曰秦霄履任双屿以来治政有方,力除积弊,不足一月便剿灭为祸地方十余载的海患,分社稷君父之忧,解东南百姓之困,如此大功,实为难得,兹以考绩,着升从五品任用,迁横州府通判,县丞庞锦实心用事,亦有功劳,补任双屿县正堂职缺。
读罢,收卷一合,捧上前来。
秦霄叩头谢恩,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才起身,再看时,陆从哲已敛去正色,换作欢容。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各知心意,当下携手出亭,秦霄将诏书交给庞锦,这才道:“仲函兄,京城一别,不想这么快便又相见了。”
陆从哲拱了拱手:“是啊,我也没料到,原该贺你升迁,可惜为兄身无长物,倒叫贤弟见怪了。”说着在身上拍了拍,豁然一笑。
秦霄见他丝毫没有颓败之气,反而比之前所见还开怀了些,不禁奇怪,眼见旁边人多,便先请他上了马,叫仪仗队伍当先开路,自己则与他并骑而行个,这才小心问起。
陆从哲也不隐瞒,当下侃侃而言,原来秦霄走后不久,今科入围便照例入翰林院“馆选”,重定优劣。
他已授了编修一职,原该留院任职,谁知翰林院主官却说他仪容不佳,有碍朝廷体面,该当取个外任发放,并以此奏陈上去,他闻知大怒,犟脾气上来,便想辞官回乡,谁知隔了一日,圣旨降下,却是叫他重领官凭告身,任正七品吏科给事中。
这下可是大出意料之外,后来才知竟是首辅张阁老谏言保举,于是便彻底打消了辞官的念头。
秦霄听完叹了口气,心说做外官虽难,却也及不上朝中浪大水深,以后回去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来?而陆从哲更是可叹,无论身份学识都足以位列庶常,如今却被排挤出翰林院,依着惯例,以后至多也就署职六部,无法入阁拜相,当真是可惜。
慨叹之余,忍不住便说了出来。
陆从哲却呵呵大笑,丝毫不以为意,说自己为官但求秉身持正,惩恶除奸,从未想过要位极人臣,如今做了给事中,上可封驳诏旨,弹劾百官,下可监察地方,平讼冤狱,位卑权重,正好称了心意,有何可叹?
秦霄摇头苦笑,但见他一番肺腑之言,也不禁感叹,当下又问起周邦烨,知他留任翰林院,这才放了心。
正说话间,陆从哲忽然把手在腿上一拍道:“哎呀!竟忘了说,此行还有一人随我同来。”
秦霄不由一愕:“是谁?”
“便是尊夫人令慈,你那岳母。”
作者有话要说:秦状元:Σ(°△°|||)︴丈母娘来了……哥,你也不早说,让我一点点准备都没有……
庞锦:嘿嘿嘿,堂尊,哦,不,监州大人莫急,卑职这就回去禀报太公(⊙v⊙)
秦状元:庞锦,还是县丞比较适合你~→_→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