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肃朝那只手走了过去,用脚拨了拨覆盖在手主人身上的瓦砾,露出一个血迹斑斑的光头来,“戒痴?”
戒痴的头部以下被瓦砾埋覆,他仰起头朝唐肃哀求道:“唐,唐爷救我!”
“救你?”唐肃冷笑着问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唐爷,求您了!”
“好,我这就救你。”唐肃握着凌霜剑的手微微动了动,突然眼一眯,将凌霜剑插入了戒痴露在外面的手掌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戒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唐肃红着眼将凌霜剑抽出,戒痴又是一声惨叫。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废物!全都是废物!!”唐肃一脚踩上戒痴的手掌,戒痴已经痛得连惨叫声都无力发出了,“还有脸叫我救你,去死罢!!”剑一指就要对着戒痴的头顶插下去。
“唐夫人还在!”戒痴闭上双眼,大吼一声。头顶传来一丝被锋刃割开的疼痛,戒痴紧绷的心骤然一松,一股热流划过大腿,割伤他的只是凌霜剑的剑气,他的命保住了。
凌霜剑停在离戒痴的头顶半寸之处,唐肃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唐夫人还在!”戒痴赶紧答道,“她的魂魄还在,并不曾离去!”
“什么意思?说仔细些!”
“贫僧在唐夫人身上见到的,并不只是异世气息那么简单,唐夫人身上有两个魂魄,除了现在这个,还有一个,只不过另一个似是陷入了沉睡。”
“为何一具身体里面会有两个魂魄?”
“这,贫僧也,也不知。不过,贫僧并未在沉睡的那个魂魄感受到异世气息,贫僧推测,此,此魂魄应当就是唐爷原来的那个夫人。”
唐肃沉着嗓音怒喝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戒痴暗道,我若不留这一手,恐怕此刻已在黄泉路上飘荡了,“贫僧一时,一时忘了,直到方才被唐爷用剑一激,才想起来。”见唐肃不语,眼中杀意又起,一副要卸磨杀驴的架势,戒痴赶忙道:“唐爷想不想让原来的唐夫人回来?”
唐肃眸光一闪,“你有办法?”
戒痴涎笑一声,道:“唐爷,贫僧实在是被这碎石压得喘不过气来,能否先救贫僧起来,再与您慢慢道来?”
唐肃二话不说内力一运,一掌将覆盖在戒痴身上的瓦砾和石块震了开去,“快说!”
“多谢唐爷,多谢唐爷!”戒痴缓了缓,觉得全身骨头都好似散架了一般,脖子以下、头顶之上皆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他强忍着痛楚,颤颤巍巍从废墟堆中爬了起来,顾不得抖落身上的尘土,舔了舔焦黑的嘴唇,道:“一具身体之内通常只能有一个魂魄,若是装了两个魂魄,必然会有强弱之分,弱的魂魄会被强的魂魄所压制,因而陷入沉睡。”
戒痴瞄了瞄唐肃,继续说道:“如今的唐夫人便是那个强的魂魄,她将原来唐夫人的魂魄死死压制住,使其无法醒来。”
唐肃问道:“这要如何才得解?”
“唐爷若要原来的唐夫人回来,必得唤醒她的魂魄,然后将如今唐夫人的魂魄从那具身体之内赶出去才可。”
“如何唤醒?又如何驱逐?”
“可使用招魂术和驱魂术。”
唐肃不耐烦地皱眉。
戒痴慌忙主动道:“说起这招魂与驱魂之术,本来佛家与道家各有千秋,只不过如今佛家式微,佛法没落,懂得这两门法术的人一时很难觅到,且不一定奏效。若想万无一失地在唤醒一道魂魄的同时将另一道逐出,还得倚仗道家中人。况且,贫僧听闻,曾有一个道士成功地用过此术。”
“此人是谁?”唐肃问道。
“唐爷可曾听说过九嶷山朝真太虚天?”
唐肃挑眉,“就是被灭了满门的那个?”
“正是!唐爷真是见多识广!”戒痴讨好道。
唐肃脸一黑,“不过一群死人,你逗我?”
“不是,不是。”戒痴连连摆手,“贫僧说的可不是他们,贫僧说的正是将他们灭门之人。”
“何涛?”
“唐爷真是神通广大,连这都知道!正是何涛!既然唐爷听说过何涛此人,定然知道他将九嶷山灭门的原因。”
唐肃点头。
“当年,何涛之妻腹中的孩儿已足月,不日便要生产,却因追杀而胎死腹中,更因此造成其妻再难有孕,何涛因此才愤而将九嶷山上下屠得一干二净。”
“再难有孕?他不是又生了个儿子么?”
“唐爷您有所不知,贫僧要说的正是此事。当年,死胎被引产之后,何涛用邪术将其魂魄封印,直到在一户寻常百姓家中找到一个命格八字与其子完全吻合的婴儿,将其子的魂魄引入婴儿体内,再将婴儿的魂魄驱走,用的正是招魂和驱魂术。此婴孩,便是他如今的儿子,何峰。”
唐肃若有所思,道:“可惜,这孩子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戒痴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杀了。”
“谁敢杀他?!!!”
唐肃脸上浮起一抹轻蔑的笑,“自然是,活得不耐烦又愚蠢至极之人。”垂眸思索了一番,对戒痴道:“你去找何涛,就对他说,七星剑在我手中。”
“是,唐爷,贫僧这就去。不过……”戒痴吞吞吐吐。
“有话就说!”
“何涛隐姓埋名多年,一时半会不知从何找起,可能还需费些时日。”
“尽快。”
“遵命。”戒痴抹了一把冷汗,彻底放下心来,蹒跚着离去。
一阵风吹过,一方面纱从唐肃眼前飘过,落在他脚下,他认出来是谢成韫的面纱,弯下腰将面纱捡起,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突然凌空一掷,凌霜剑气闪过,面纱化成碎片,如雪花般飘落,他飞身跃起,掠过这堆庞大的废墟,朝城内而去……
谢成韫赶到那日与唐楼约定的会合地点,妖月宫的一处据点——一座废弃的旧宅。宅门上朱漆剥落,门环上锈迹斑斑。她推开宅门,正要走进去,听到一声娇斥,“站住!”青竹站在院中,一脸戒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问道:“姑娘你找谁?”
“我找你家公子。”
青竹打量着谢成韫,暗道不知这位又是公子在哪里惹下的风流债,居然能尾随到此!自从到了蜀中,自打公子露了面,她才见识到何为不知羞耻,隔三差五总有女子找上门来,扬言要与公子一夜风流。这蜀中真是一个要命的地方,少宫主差点命丧此地不说,还尽是些狂蜂浪蝶,看来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姑娘请回罢!这里没有什么公子,你找错地方了。”
“我跟你家公子约好的,在此碰头。”谢成韫边说边往里走。
青竹伸手一拦,将谢成韫挡住。
谢成韫道:“那你叫他出来罢,看他要不要见我。”
青竹轻蔑地看她一眼,冷冷道:“姑娘,请自重!”
谢成韫扬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自什么重?我轻薄你了,还是我让你轻薄我了?”
“你要是再纠缠不清,休怪我不客气!”
谢成韫不再搭理青竹,径直喊了一声:“唐楼,出来!”
“你乱喊些什么!”青竹飞扑而上,就要将谢成韫推出门外。
“让她进来。”唐楼的声音适时响起。
“听到了?”谢成韫眉梢一挑,将青竹的手从自己肩头拂落,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狼藉,桌子凳子歪七斜八地倒在地上,墙角的衣橱破旧斑驳,屋梁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显露出一副破败凌乱之相。
唐楼坐在床边,正在给躺在床上的苏愫酥号脉,神色专注。苏愫酥双眼紧闭,尚未醒过来。
谢成韫问道:“苏姑娘怎么样了?”
“关你何事!”跟着进来的青竹没好气地说。
“青竹!不得无礼。”唐楼斥道,将苏愫酥的手轻轻放回原位,站起身对谢成韫道,“今日之事全靠谢姑娘与谢公子出手相助,唐某感激不尽。”
“公子言重了,其实是公子的计划周详,部署得当,才能如此顺利地将苏姑娘救出,谢成韫佩服。”谢成韫实话实说,心底隐隐有些自豪,又有些欣慰。他没变,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唐楼,论心思,认真起来面面俱到,无人能及。
从炸城楼乱了弓箭手的阵型,到割断绞索接住苏愫酥,再到最后与四家高手对峙胜出,环环相扣,不露破绽。若不是最后出了点小岔子,堪称十全十美。
她问道:“苏姑娘如何了?”
“目前看来,并无大碍,不过受了些惊吓,再加上被点了穴道,所以还未醒过来。”唐楼莞尔,眸中春水微漾,谢成韫与他对视一眼,心底像是有一片轻轻的羽毛在挠动,酥酥麻麻。
床上的苏愫酥像猫一样哼了一声,睁开眼来,眼神有些茫然。她呆了呆,眨了眨眼,才将一切都想了起来,一转头看到站在床边的唐楼,猛地从床上跳起,一个箭步扑到唐楼怀里,哇的大哭起来,“呜呜呜,唐楼,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死了!”
“怪谁?”唐楼淡淡道。
“怪我。”苏愫酥将头埋在他胸前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唐楼,是我不好,再不会有下次了。”
“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再有下次,我不会管你。”
苏愫酥仰起头,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对唐楼道:“我再也不惹祸了,你管我一辈子好不好?唐楼,你娶我好不好?”
谢成韫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盯着唐楼的薄唇,心底的羽毛化成五指,拨乱了她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