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蔽天,天地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纱帐笼罩住,四周白蒙蒙一片。谢成韫被困在浓雾之中,茫然四顾,迷失了方向。
惶然无措之际,耳边隐隐听到浅浅的均匀呼吸声,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浓雾便散开一些,直到呼吸声近在咫尺,变得昭昭分明,遮天的浓雾忽然间消散不见。
在她面前,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浑身被白纱包裹着,却怎么也看不清脸。
谢成韫凑近一些,女人的脸仍旧如同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渴望,让她身不由己地向女人的脸靠近,近一些,再近一些。
近在鼻端时,她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双眼紧阖,陷入沉睡。她仔细地盯着女人的睡颜,如同每日晨起之时对着梳妆台上的那一方铜镜一般。这是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心一颤,谢成韫猛地睁开了眼,从梦魇中醒了过来。她坐起身,走到桌旁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剧烈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
天才刚蒙蒙亮,王二麻子早点铺的生意就已火爆起来,挤满了赶集的商贩、买菜的主妇和做工的苦力,早点的香气与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王二麻子端着金灿灿的油条和热腾腾的豆浆殷勤地走到谢初今面前,讨好地招呼道:“谢公子,您今日来得可早啊!这刚刚出锅的油条,您趁热。”
谢初今黑着一张脸道:“嗯,尿憋的。”谢初今狠狠地咬了一口油条,要不是为了那三样宝贝,小爷我能起那么早么!
隔壁桌坐了两位中年妇人,桌上摆着两只菜篮子。身穿蓝色粗布衣服的女人对另一位说道:“欸,张大婶儿,你可知道昨日城内出了件大事儿啊?”
对面裹着头巾的女人回道:“那哪儿能不知啊,魔教妖女被抓这么大的事儿,街头巷尾都传遍啦!”女人的头巾上绣了一朵大红的山茶花,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
“你说这魔教妖女到底长个啥样儿啊?是不是青面獠牙头上长角专吃小孩儿啊?真是吓人那!”
谢初今一口油条堵在嗓子眼儿,差点被噎死,赶紧喝了口豆浆。
“怕什么!听说她三日之后就要在城楼之上被公然处决了!现在正被关在唐家的地牢之中,唐家你是知道的呀,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来啊!”
“张大婶儿,到时候一起去看热闹啊!”
“那哪儿有不去的道理啊!哈哈哈哈!”那朵山茶花随着她的笑声抖动个不停。
谢初今嚼完最后一口油条,在桌上拍了两个铜板,起身离开。
夜深人静,谢成韫正准备就寝。突然,从窗户那儿传来吱呀一声,谢成韫转身,看着正在翻窗而入、跨在窗台上的谢初今,促狭道:“阿今就这么喜欢爬窗?”
谢初今利落地跳下来,拍拍手,“习惯了。”
谢成韫问道:“打听得如何了?”
谢初今将衣摆一撩,坐了下来,不客气道:“先给小爷倒杯水,要凉的。”
谢成韫给他倒了杯凉开水,递到他手上。
谢初今将杯中水牛饮而尽,润了润喉,道:“闯祸精被关在唐家。”
“唐家的地牢?”谢成韫皱眉道。
“对。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动劫地牢的念头。小爷我今日特意去唐家转了一圈,里头早已防备森严,别说人,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谢成韫问:“他们可有说如何处置她?”
“三日之后,在城楼之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公开处死。”
“公开处决?等着魔教的人去劫?”
“应当就是这个意思,撒下天罗地网,谁要敢去救人,去一个网一个,去一群网一兜。”
谢成韫眯眼沉思了一瞬,对谢初今道:“阿今等我一会儿。”起身去了内室。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位风度翩翩的八字须公子。
谢初今微微一惊,道:“不错啊,这么快就出师了,看来是颇得小爷的真传。”
“那当然,我是谁!阿今随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屋内跃出,飞上屋檐,在夜色中疾行。
片刻后,来到一处灯火辉煌的所在,谢初今抬头一看,“谢成韫,你是不是逛青楼逛上瘾……”话未说完,被谢成韫一把拽了进去。
鸨母立刻迎了上来,“稀客啊稀客,今日吹的什么风,居然把两位公子又给吹来了。多日不见,两位公子看上去更加俊俏了呢。”
“是啊,可让奴家给惦记坏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姑娘边说边往谢初今身上凑,手里的丝帕往谢初今脸上一甩,“今儿公子可要点奴家啊,不然奴家可伤心了。”
谢初今被帕子上的浓香熏得打了个喷嚏,烦躁道:“走走走!”
谢成韫对鸨母道:“妈妈,我要找筱筱姑娘。”
鸨母面有难色道:“真不凑巧,筱筱被人给包啦。我替公子另外安排几个姑娘可好,包二位满意。”
谢成韫一听,心中有数,笑道:“无妨,筱筱的客人是我的朋友,我上去找她便是。”
鸨母有些失望,“那好,公子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谢成韫领着谢初今上楼,身后传来甩帕子姑娘的怨念声:“哼,也不知那筱筱用的什么本事,把这些如花似玉的公子迷得团团转,还玩儿起了三飞,她吃得消么!”
“谢成韫,什么是三飞?”
“……”谢成韫扶额。
走到筱筱房门口,敲了敲门,“筱筱姑娘?”
“公子请回,筱筱今日不便接客。”筱筱道。
“我是傅冲。”
很快,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儿,露出筱筱的半张脸,筱筱转头对房内道:“来的是两位公子。”
“无妨,让他们进来罢。”房内传来唐楼的声音。
筱筱将门打开,“公子请进。”
谢成韫和谢初今走了进去。
唐楼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袍,懒懒地斜靠在榻上。榻几上摆着一个棋盘,两只棋盅,一坛酒。棋盘之中已布满棋子,看样子是在和自己下棋。
榻旁站了一个清秀的小厮,谢成韫一眼认出这小厮正是女扮男装的青竹。
谢初今瞥了一眼唐楼,与谢成韫开始了眼神交流。
“谢成韫,你看上这人什么?”
“美貌。”
“肤浅。”
谢初今继续和谢成韫挤眉弄眼。
“对着这张脸能让你多吃一口饭?”
“不能,但是对着别的脸我连一口都不想吃。”
“他贪杯!”
“这叫风雅。”
“他逛青楼!”
“你也逛了,还逛两回。”
“……”
筱筱招呼道:“两位公子请坐。”
谢初今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谢成韫,走到唐楼面前,“在下谢初今,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姓唐,名楼。”唐楼的眼神轻飘飘扫过谢初今。
“贵庚?家住何方?可曾婚配?”谢初今直剌剌地问道。
“咳咳咳……”谢成韫嘴角一抽,一把将沉浸在操碎了心的娘家人一角中的谢初今按在凳子上。
筱筱给两人斟了茶。
谢初今边喝着茶边仔细打量唐楼,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当日在大山剑会,由于离得远又没有注意,并未发现。今日一看,似乎与他认识的某个人长得很像,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像谁。
他火辣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唐楼,惹恼了站在一旁的青竹,“喂,看什么看!”
“我又没看你!就你这样的,倒贴小爷也不要看!”
“你!”青竹气得跺脚,对唐楼道,“公子,少宫主说得没错,这蜀中果然不是个正经地儿!”
唐楼问:“她又跟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少宫主说,曹魏好人_妻,东吴爱稚女,蜀中断袖飞!”
“噗——”
“噗——”
“噗——”
除了筱筱,三人全喷了。
谢初今擦了擦嘴角,忽然一拍腿,指着唐楼道:“我知道你像谁了!你像唐肃!”越看越觉得两人相像,灵光一现,“别告诉我你是唐肃失散多年的兄弟!”
谢成韫有些后悔带谢初今出门了。
唐楼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能任由谢初今再这么信马由缰下去了,谢成韫果断进入正题,对唐楼道:“这两日,关于苏姑娘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想必公子早就知道,不用我多说了。”
唐楼道:“是,在下已经听说了。”
谢成韫道:“公子有何打算?我所知道的是,他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将前去营救之人一网打尽。”
唐楼看了青竹一眼,青竹会意,与筱筱一同走了出去。
剩下三人在房中商议救人之策……
天边露出曙光,几片橙色的朝霞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天空。笙歌彻夜的燕春楼归于宁静,守在门外的青竹和筱筱各自打了一个哈欠。
门开了,谢成韫和谢初今从房中走出,筱筱将他们送走后,回到房中。
唐楼正在雕花大床前宽衣,准备歇下。青竹边收拾榻上的东西,边对唐楼道:“公子真的打算与这两人联手?信不信得过都不知道呢!”
唐楼道:“我自有分寸。”
青竹将榻上的东西收走,把被子铺展开来,对筱筱笑道:“筱筱姑娘快来歇会儿罢,一晚上没合眼了。又要委屈筱筱姑娘和我挤一张榻了。”
筱筱温婉地笑了笑,道:“不打紧,公子付奴家百金,奴家睡几天榻又有何妨。”正要上榻,想起散财童子谢成韫,对青竹笑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唐公子这样慷慨的人物,果然结识的也都是一些出手大方的好友。”
青竹道:“听筱筱姑娘的意思,难道还见过我家公子的好友?”
“前面走的二位不是吗?”
“他们?他们算哪门子的好友!才认识没两天而已!”
“奴家看那位八字须的公子似是唐公子的旧识呢,那日见到唐公子的笔迹一眼就认出来了。”
“哪一日?”唐楼躺在床上,闭眼问道。
“就是公子第一回来找筱筱还给筱筱改了名字的那一日,那位八字须的公子见到公子的笔墨显得很激动,抓住筱筱的手问了一连串问题。”
“她问的什么?”
筱筱想了想,道:“他问奴家,公子人何在,走了多久,从何而来,去往何方。得知公子已经离开,他竟像疯了一般追了出去。”
唐楼一下睁开双眸,眸光在夜色中流转,幽深而炯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