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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州城内多山,谢宅坐落于其中一处山脚,霸气地占据了整座山。宅中众多院落,因地势之故高低错落,连绵起伏。恭州城多雾,一旦入夜,远远望去,这些院落便好似盘踞云海之中的苍龙,散发出慑人的气魄。

再定睛看去,便会发现,眼下在这条苍龙之上,正腾跃着两道轻盈矫捷的身影,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两人一前一后落到平地之上,回首远眺,苍龙已被远远甩在身后,雾气愈发浓郁,将苍龙遮掩得几乎看不清,少了些慑人的味道,似乎因猎物逃出手心却无计可施而萎靡。

两人皆是俊美逸致的翩翩公子。其中一位以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另一位身量稍矮,嘴角上方有两撇八字须,为其增添了一丝稳重。

两人只稍作停留,便足尖点地继续向前掠去。玉冠公子在前,八字须公子则一路尾随。

八字须公子问道:“阿今打算带我去哪里?”

玉冠公子回头答:“看你可怜,小爷带你去见见世面,快活快活。”

“可怜?我哪有……”

“你除了伽蓝寺,可曾去过别的地方?”

“未曾。”

“喝没喝过花酒?”

“没有。”

“逛没逛过夜市?”

“没有。”

“斗过鸡走过狗?”

“……”

“你还说你不可怜?”

“……”

谢初今停下脚步,“大山剑会在即,近日恭州城热闹,城中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小爷带你出来爽一爽,等你嫁给唐肃,看他不把你关成老鳖!”

“谁要嫁给他!”

“哦,不打算嫁啊?不嫁你还这么久没有一点动静!老子还以为你认怂真的要嫁了!”

谢成韫摊手,“我根本就没准备提前弄出什么动静,等到迎亲的那一天,一走了之便是,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所,到时候你教我易容术,从此世上再没有谢成韫,只有一个横空出世的绝世高手。”

“我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是洒脱了,留下个烂摊子给谢家,届时他们上哪里找个新娘子嫁过去,你那未婚夫岂会善罢甘休。”

“你担心个什么劲,反正到时候愁的又不是你。”谢成韫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谁答应的谁嫁。”

“哪个要管他们!谢家也没什么能让我看得顺眼的人,全他娘是一群伪君子,败家子。不知道大伯父那张假正经的脸气急败坏时是什么样子,突然有些迫不及待了。”谢初今坏笑,“谢成韫,真有你的!够狠,小爷佩服!”

谢成韫心道,这已经是放他们一马了。

恭州城的城中地势低洼,相对较为平坦。虽已入夜,仍是繁华热闹,歌舞不休。街道两旁挂着漂亮的灯笼,火树银光,灯笼下是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夜市摊,支在街道两旁的铺面之前。

谢氏姑侄一路走一路闲逛,将沿街的小吃尝了个遍,遇到稀奇古怪的玩意便驻足把玩一番。

正走着,谢成韫忽然在一座三层的木楼前停了下来。木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正门上方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门匾,上书“燕春楼”。

谢初今挨到她身边,邪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青楼。”谢成韫说完就往里走。

谢初今一把拉住她,“姑奶奶你还真进去啊!今天带你出来见识不包括喝花酒啊!”

“看阿今的样子,其实是没进过青楼罢?走,姑姑带你喝花酒!”谢成韫反手握住谢初今的手,猛地扯了一把,将人带进了燕春楼。

楼内灯火通明,浓厚的脂粉气扑鼻而来。

一大_波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如潮水般娇笑着涌了上来,将俩人团团围住,嘴里说着挑逗的话语,更有甚者对姑侄俩动手动脚。

饶是向来老成的谢初今也淡定不了了,一张俏脸红得像关公。谢成韫抿嘴忍笑,高声道:“叫你们妈妈过来。”

“欸,来了来了。”徐娘半老的鸨母扭着腰肢走了过来,扒开几个姑娘,露出两位俊俏的公子,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哟,二位公子面生的紧呐,莫非也是远道而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管跟我说,燕春楼应有尽有,保管伺候得公子们舒舒服服,流连忘返。”

谢成韫问道:“小小姑娘可在?”

“哟,这小小今日是撞了什么桃花运了,这么多俊俏公子抢着点她!”鸨母夸张地惊呼。

谢成韫对老鸨道:“怎么,她没空?”

“有的,有的。”鸨母连声道,“刚刚才空下来,公子来得正是时候哩!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你还真点姑娘!”谢初今轻声咬牙切齿道。

“你怕了?”谢成韫挑衅。

“怕?!小爷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学绣花!”谢初今炸毛了。

鸨母将二人带到三楼的一间厢房门外,“二位公子,小小就在里面了。”说完,暧昧地一笑,扭着腰肢离开了。

谢初今抢在谢成韫前头,气势汹汹一掌把门推开,大吼一声:“还不快给大爷……”扫一眼,见到房内坐着一个女子,与楼下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们不同,这一位较为素雅。女子似是受到了惊吓,猛地站起身,与谢初今大眼对小眼。

谢初今生生将“爷”后面的话憋了回去,顿时泄了气势,手足无措的,呆了呆,飞快几步走到谢成韫身后,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谢成韫感慨万千,这房间内的摆设,甚至是那张雕花大床,还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只除了救过她一命的姑娘看上去年纪要小了些。

“二位爷请坐。”小小微笑着说道。

谢成韫走过去坐了下来,谢初今却别扭地走到窗边,双手插胸,俯视窗外,一副不与她同流合污的样儿。

小小问道:“不知二位爷来此作何消遣?听曲儿,下棋,饮酒,还是想要奴家伺候?”

谢成韫见她玉面飞霞,问道:“小小姑娘可是刚刚饮过酒?”

“是。在二位之前,小小刚送走一位公子。燕春楼的杏花酿乃是恭州一绝,慕名而来者众,这位公子正是专为杏花酿而来,是以,奴家便陪他饮了几杯,微微有些醉意,若有怠慢,还请二位见谅。”

谢成韫起身,倒了杯茶,放到小小面前,“先喝杯茶罢,解解酒。”

小小受宠若惊,“不敢当,有劳公子了!”

谢成韫叫了声“阿今”,谢初今转过身。

“你带了多少银票,借我点?”

“谢成韫,身无分文你也敢逛青楼!”谢初今没好气道,“你要多少?”

谢成韫讪讪一笑,“你有多少,都给我。”

“就这么多了。”谢初今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甩给谢成韫,“一年内记得还我,二成息,逾期利滚利!”

“放心,明日就还你!”谢成韫数了数,三百两。又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连同银票一起摆放到小小面前,“这些银票应该够姑娘赎身了,这块玉佩还值些钱,姑娘可将它典当了,做什么营生都好,若姑娘不愿赎身,那就都留着防身罢。”

“这……”小小一时没弄懂谢成韫的意思,意外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公子这是何故?公子该不是认错人了罢?奴家与公子萍水相逢又非亲非故……”

谢成韫道:“没认错!就是你。姑娘就当是帮我了了一桩心事罢,要不要赎身姑娘自己决定,告辞!阿今,走了。”

小小赶紧起身相送,懵懵懂懂的还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直纳闷这是哪里来的散财童子。

走到门外,谢成韫忽然想起件事,转身问道:“小小姑娘的小字可是大小的小?”话刚出口便后悔不迭,只觉得自己异常可笑,她当然还是叫大小的小。

“本来是。”小小的声音带着笑意,“今后不是了”。

谢成韫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先前来此饮酒的那位公子说小小二字太俗,与我不符,不如改成绿筱媚清涟的筱,奴家听了很是喜欢,今后便叫做筱筱了。”

“筱筱……”谢成韫懵怔着喃喃自语。

“公子稍等。”筱筱麻利地转身去了室内,少顷取了张纸出来,献宝一般,“公子请看。”

谢成韫朝那张纸上看过去,两个雄健洒脱的筱字跃然纸上,一笔一划如刀刻在她心上,是唐楼的字,他还活着!她只觉得心跳如擂,天旋地转,一把死死抓住筱筱的手,语无伦次地问道:“他人何在?!走了多久?从何而来,去往何方?”

“早在二位公子进来之前就已离开了,去了哪里,奴家不得而知。”

谢成韫一个闪身冲下楼,燕春楼外人来人往,纷纷攘攘,举目四望,一张张全是素不相识的面孔。她胡乱地游走在人群之中,漫无方向的寻找,逐渐逝去的时间就像绵绵细雨,将她刚刚升起的希望慢慢浇灭。明明站在喧嚣的闹市,却满腔怆凉无助。

天地之大,她要去哪里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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