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山巍峨青苍,山巅高耸入云,常年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山下的大道之上,一驾华贵气派的马车正慢悠悠地行驶着。
丁媃斜靠在马车内,随着马车前行而轻轻晃动。身后传来隐隐的马蹄疾驰声,哒哒哒越来越响。一骑白马绝尘而来,纵马者白袍翻飞,在离马车不远处勒住缰绳,白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唐肃稳住白马,与马车缓缓并行。
丁媃掀开马车厢的窗帘,将头探出,道了句:“总算知道出来了。”
唐肃笑了笑,“是母亲的耐心越来越差了。”
“若是我中意的,你就是陪她在庙里住三年,我也不会有半句微词。”丁媃将窗帘放下,重又斜靠回去。
唐肃不语。
丁媃又开口道:“真不知你看上这丫头哪一点。不过就是长得标致了些,光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怎么的?不但不会功夫,起阵风就能给她吹走。没见识又遇事毫无主见,凡事都要依赖你,我堂堂蜀中唐门娶个这样的媳妇进门,你让你爹面子往哪里挂?再说,我看她也不像是个有福的样子,生下来没几年就把他爹给克死了,现在又把她娘克没了,你啊说不定也得……”
“母亲慎言!”唐肃厉声打断。
丁媃兀然打住,猛地掩住嘴,暗道一声“失言”。
“停下。”唐肃命车夫停车,一翻身下了马,走到车厢旁掀起窗帘,阴沉着脸,寒意逼人,“下面的话我只说这一次,请母亲务必要牢牢记在心上。不论她谢成韫是好是歹,都将会是我唐肃此生唯一的妻子,既然是我的人,我断然不能让任何人在我面前诟病她、轻慢她,不论是谁,不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纵身跃上马,将马肚子猛地一夹,飞驰而去。
丁媃怔在车内,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好半天才呐呐吐出一句“放肆”。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越来越令她捉摸不透了。当年他小小年纪便能沉着冷静地为她出谋划策,替她除去了外头的野种,她还曾深深地引以为傲。可如今,如今她只觉得他越发阴鸷起来,让她不知是福是祸……
白马在大道上疯了一般疾驰,扬起一片灰尘,四下飞舞。唐肃手中的马鞭越挥越重,越挥越快,仿佛这样才能挥散掉他心中的阴翳和恨意。
他带着一世的执念与恨卷土重来,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的狂执,前世的耻辱是他挥之不散的魔魇。柔弱娇软有什么干系,毫无主见有什么干系,命中带煞又有什么干系!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完璧无瑕无人染指过的新娘,一个一辈子完完整整只属于他只能依赖他的谢成韫,他要将她牢牢握在手中,要让她一辈子只能在他的鼻息下生存!
她天资过人,他偏断了她的前途;她要高飞,那他就折了她的羽翼!
……
三个月过去。
谢成韫闭目盘腿吐纳练气,她每日按无相内功心法的筋路脉理运气,前世的基础加上这本心法的速成功效,现在已能明显感觉到百会、掌心劳宫、涌泉等穴发热,发麻,自上而下有暖流、微风流动感。再过不久,应能打通小周天。
一旦小周天打通,内功速成指日可待。
为迷惑元冬,谢成韫打坐时手上也总是持着佛珠,她整日里双眼一闭,盘腿打坐,看在元冬眼里,倒真像是在默念经文、静默冥想。每当这时,元冬便会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做着自己的女红。
至于舞月,一直老老实实守在门外,只要谢成韫不出房门半步,她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异样。唐肃问起时,舞月也只说谢成韫每日只是安安分分地打坐诵经。
其间,唐肃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稍作停留便匆匆离去,似乎很忙的样子。谢成韫对此甚是满意,只盼他越忙越好。
如此又过去了大半年。
谢成韫闭眼时,似能看到丹田之中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发出耀眼的赤色和金色光芒。她一运气,便能感觉到四周天地间有热流源源不断地向她的丹田汇聚,丹田内的宝珠越聚越大,越来越耀眼,她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丹田之内似有一块烙铁,烫得她要炸裂般难受。
元冬不经意抬头瞅了眼谢成韫,这一瞅不要紧,直把她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啊!不得了了!小姐……小姐的头顶在冒烟!她刚要出声,便看到谢成韫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
元冬把针线笸箩一甩,赶紧跑到谢成韫身边,一把扶住她,正要张嘴呼叫舞月,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谢成韫一眼:此刻,谢成韫一副高热惊厥的模样,面色通红,浑身是汗,人事不省。元冬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姐发热了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还让小姐晕了过去,让唐公子知道,她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元冬想了想,把谢成韫移到榻上躺好。别的不说,照顾发热的病人她还是很有经验的,小姐自幼体弱,吹了风便会受凉发热,一直便是她照顾的。她取了木盆,打开门就往外走。经过舞月身旁之时,心扑通扑通直跳。
元冬打了盆井水,端到房中,用湿帕子替谢成韫擦拭了一遍身体,再替她换了身衣裳。做完这些,元冬便坐在谢成韫身边,将一块湿帕子搁在她的额头,一边用冷水擦拭她的天门穴和太阳穴,一边焦急地等着她醒过来。
可是,左等右等,谢成韫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脸色越来越红,身体越来越烫,烫得就像要烧起来。眼看就要到了用膳的时间,到时舞月进来送斋饭就再也瞒不住了。
元冬把心一横,冲出门又自井中提了十几桶冷水,一桶一桶倒在净房内的浴桶中。她费力地把谢成韫拖进净房,和衣推进了浴桶……
谢成韫混混沌沌,觉得自己像是身处熔炉之中在被炙烤,烤得她口干舌燥。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被炙烤得化成灰的时候,忽然浑身一激,一阵透骨冰凉袭来,仿佛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她身上的烈火。
元冬看着浴桶内慢慢氤氲腾起的热气,目瞪口呆,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她这下真的是六神无主了……
这时,净房外传来舞月的声音:“谢小姐,斋饭送来了。”
无人回应。
舞月又叫了声:“谢小姐?”
依然无人回应。
舞月将放斋饭的托盘放在桌上,狐疑地朝净房走。
脚步声渐至渐近,元冬腿一软,满头是汗,认命地瘫在地上。
舞月掀开帘子,刚要走进来。
“出去。”谢成韫懒洋洋的声音从浴桶内传来。
元冬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谢小姐,你没事罢?”舞月还要往里走。
“谁让你进来的,没看到我在沐浴么!”谢成韫冷喝道。
“是。”舞月止住脚步,退了出去,在净房外说道,“斋饭送来了。”
“知道了,你放桌上就行了,我洗好再用,你先出去罢。”
“是。”支呀一声,门关上了。
元冬心有余悸地站了起来,“小姐,你没事了罢,可吓死我了!”说完伸手就要去探谢成韫的额头。
谢成韫侧头避开元冬的手道:“我没事了。”
“小姐,你刚刚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晕了过去,热得就像烧起来了似的。”
谢成韫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受凉了罢。”
元冬期期艾艾道:“小姐方才烧得实在厉害,我一慌,顾不得许多,便将……便将小姐推进了冷水里。小姐……小姐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罢……”
谢成韫心里冷笑,好丫头,我怎么会怪你,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多亏了你的贪生怕死啊。“不会,你做得很好。”
“真的么?”元冬睁大着眼。
谢成韫笑笑,“傻丫头,当然是真的。”
“小姐,你对元冬真好!”
“这事儿若是被肃哥哥知道,他怎会饶你?我可不想你有事儿,便是你不自作主张,我也会让你这么做的。你忘啦?我俩是一根藤上的蚂蚱。”
“对对对,我和小姐休戚与共,休戚与共!”
谢成韫眉眼弯弯,“好了,你也出去罢,我再泡一会儿。”
“是。”
待元冬出了净房,谢成韫坐直身体,试着运了运气。丹田之中再也不是空空荡荡,一股温热而熟悉的真气自丹田游走而出,周流全身,令她通身舒畅,就像是易筋换骨了般焕然一新。
这身体的底子太差,方才差点受不住这翻涌喷薄的真气,幸好元冬这丫头歪打正着,将她投进这桶冷水之中。佛祖保佑,她挺过来了。
从今往后,她再不是那个孱弱的病秧子,她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