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花花握住剑柄的时候,右眉忽地挑了一挑。
他的眉毛本来有些秀气,此刻却看着十分清冷。
这一挑之后,剑光印在他脸上,印得他的双眸也随之一凛。
风打在他的鬓间,却吹不起一根发丝,带不起一点袖角,无论是好和坏的时光,都仿佛在这个人的身上凝滞不动、消磨不前了。
他忽地站了起来,投下的影子如火舌上窜一般,忽地扩大了数倍。
这个人本就瘦削,所以这影子打在地上也仿佛是一张巨大的披风。
只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盛花花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得冷峻傲慢,变得十分高大,变得几乎有些不可一世。
他含在眉间的疯癫和嬉笑已沉了下去,浮上来的是锋锐、萧杀还有冷肃。
这个人好像随时都可以拔剑而起,似乎下一刻就能一剑刺进敌人的喉咙。
白少央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几乎克制不住跑到他身边的*。
一眼看去,对方那从眉角到两靥,都透着一股令人狂喜的熟悉感,只这么一握剑一起身,他几乎要觉得当年的老友从无名之地回来了。
可盛花花的眼里却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这宴上其他的活人和死人。
他的眼里就只有剑,仿佛这把剑已和他的手长成了一体,淌着他血生着他的肉,呼吸着他的呼吸。
可就在这个时候,焦则香忽然朝着与卓挺之奋战的罗知夏扑去。
他不敢去动白少央,不愿挟持女人,更不想去动宴上的其他宾客。
他只想先拿下这赤霞庄的主人,先拿他的血去祭奠一众死去的兄弟。
可是他这一扑,盛花花也忽地动了起来。
他这一动就拦到了焦则香的面前。
但焦则香似是早有准备,盛花花的人为站定,他的身子就往右边那么一晃。
他的“七晃步”一晃更比一晃怪,一晃更比一晃不稳,可就是这个随时看上去都要跌倒的步法,使得他逃过了许多次生死大劫。
但他这步法怪异,盛花花的剑却更怪。
怪就怪在他的剑永远能跟着焦则香的喉咙。
焦则香往右边一晃,向上一踱,再向左一转,剑就好像早早地等在那儿似的,守在了他的喉咙旁边。
焦则香便往后急退,再一个转步一个滑步,剑却依旧阴魂不散地守在那儿,停在他的喉咙旁边。
每次他变步移步之时,盛花花的剑都能跟上来。
但他明明能跟上来,却偏偏好死不活地停在喉咙边上,愣是不肯刺下去。
他简直像是十分享受这追逐的过程,享受到都不愿结束焦则香的性命。
焦则香抬眼看去,只见盛花花的面上明明是冷若霜雪,硬似铁石,可眼里却仿佛带有笑意。
猫捉老鼠的那种笑意。
焦则香被追得精疲力尽,干脆不动弹了。
他一旦不动,那剑也停了下来,只稳稳地停在他的喉咙间。
这剑虽是稳如泰山地停着,可剑里渗透出的杀意却好似已侵入了他的喉骨,翻起了他的皮肉,绞碎了他的血管,逼得他连吞咽口水都有些困难。
在一旁看着的白少央忍不住笑道:“花花,剑法不错。”
他笑得自在,盛花花却忽然转过头来,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面色一沉道:
“老张,你叫我什么?”
“老张”这两个字一落地,白少央就如遭雷轰电掣一般,整个人都木在那儿了。
盛花花再有些疑惑地看他那么一眼,他就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王越葭察觉这气氛有些不对,立刻对着盛花花道:“这位用剑的小哥,你管那白兄弟叫什么?”
盛花花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叫他老张啊,他难道不是张朝宗么?”
乍听故友姓名,曾必潮听得怔了一下,眼皮如被针戳一般跳了一跳。
顾云瞰只觉耳朵里轰了一下,眼珠子忽地一下瞪了出来,就差挤出眼眶了。
呆愣了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道:“你管他叫张朝宗?你……你是疯了不成?”
他看着是惊讶,可更多的却是愤怒,愤怒盛花花称一个毛头小子为张朝宗。
盛花花听罢,却是一双眉毛抖动如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看你才疯了,他明明就是张朝宗!我一个字也没叫错!”
他看上去好像清醒得很,可这嘴里吐出来的却分明都是一派疯话。
可疯话落在白少央耳朵里却是一道振聋发聩的天音。
任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千方百计去掩饰的前世身份,居然会被一个疯疯癫癫的盛花花一语道破。这旁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事实,他几天之内就看得清楚明白了。
也许就是因为白少央对他没有设防,反而把最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了他。
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疯了,所以才能把最本能的感觉给大大方方说出来。
这常人说不了的话,疯子却能说得透透的,而且说得比谁都好。
白少央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朝着盛花花走去,似是想听对方说些话,又似是不愿他继续说下去,可盛花花却忽地看向他,双目如电一般抬了一抬,忿忿地吐出一句话:
“老张,你说我叫得对不对!?”
白少央张了张唇,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的身子如生了根一样驻在原地,动也不动。
好不容易盛花花才从完全的疯癫变成了半疯半癫,他是该把对方完全否定下去,把盛花花身上的明智之火彻底掐灭,还是该顺着对方的话,让他继续把这疯话说下去?
叶深浅在一旁听得这动静不对,面上也变了变色,手上便更加用起了力道。
典彩儿眼见他攻势骤变,手上也跟着变招,扇子一翻,手指一抽,竟把扇骨“簌”地一下抽出,变成了一把扇骨飞刀。
可是叶深浅的一门心思已都在白少央身上,对这飞刀是躲得游刃有余,一双眼睛却不看着眼前的敌人,只瞄着远方的白少央。
而白少央的全副心神却都系在了半疯半癫的盛花花身上。
眼见着白少央神情不对,蹲在郭暖律身边查看伤势的韩绽忽地皱了皱眉。
他刚刚听着盛花花说的那句疯话,也是吓了一跳,但这一吓之后,他却更为白少央的反应感到了奇怪。
盛花花不过是说了一句疯话,为何他会这般地在意?
可他似乎忽略了白少央和盛花花身边还有着一个人。
一个曾被盛花花的剑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焦则香本来如一根木头般戳在那儿,可却忽地拧腰旋胯,走龙转水一般扑了过来。
他还不是一个人扑过来的,而是带着一堆针幕朝着白少央和盛花花扑过来的。
六十六根小针,从他的下摆、腰带、袖角,甚至是嘴里发出来。
焦则香乘着针风而来,顺着针幕而去,整个人竟好似是在针上翻飞,在针上遨游一般。
他全身的锋芒都似已汇聚在这一击,半辈子的气运似也已压在这一招身上,可谓是用尽了全力,施展了浑身解数。
而无论是时机、角度、力道,他这一击都挑不出半个错字,说不了一点不妥。
他离得太近,袭得太快,哪怕是纵横多年的老江湖,也难免要折在这一招之下。
而盛花花此刻却全神贯注地看着白少央,仿佛根本就懒得躲这些要命的小针。
可白少央却一掌推开盛花花,然后才向后一个大仰,准备躲过这游云飞雾一般的针幕。
他因为这一推而耽误了时机,眼看着就要躲不过去。
生死关头之际,他忽地一刀脱手飞出,挡下了大半针幕,还逼得焦则香不得不退。
一刀飞手后,他再双掌交叠,交成一阁牢笼般的圈,一推而出,瞬间圈了数针在掌,二推再出,便有三针如朝着焦则香的背后、脖颈、和脑袋袭去。
焦则香如在背后生了一双眼,瞬间躲过这要命的三针。
他躲得巧妙,躲得自然,躲得简直能叫人拍手叫好。
可惜他却躲不过白少央接下来的一掌。
这一掌拂在他的臂上,可谓是柔若无力,粘而不化,如素手绣针一般轻巧细腻,可白少央掌势一变,迅若惊雷般一扣一抓,如腾云挪雾般将他的一条臂膀绞旋了过来。
只听焦则香一声惨叫,一条臂膀已被翻折了过来。
他再用左手一掌回击,却被白少央一指戳掌,二手卷腕,三手旋肘,又将另外一条臂膀给废了过来。
可是焦则香一瘫在地上,白少央却觉得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抬眼看去,只见曾必潮死死瞪着他,如一截破木般呆愣愣地瘫在椅子上
顾云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面上忽地涨得通红,如一点星火浇在了烹油上,随时都要炸开来。
白少央忽地面上一白,心好似一颗石头似的一直往下沉。
因为他忽然想起,他刚刚下意识使的招数正是张朝宗的成名掌法——锦衣绣罗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