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天便是赤霞山庄庄主罗春暮的五十大寿了。
而所有的请帖都在五天之前送了出去,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人,再到新出武林的新秀,凡是有头有脸有点名号的正派人士,都有专人快马加鞭地去送上请帖。
然而白少央等到如今,还是未能等到请帖。
若是未有静海真珠阁和朱柳庄那一役,他也就把这口闷气给咽下了,可在云州杀贼除恶之后,他怎么说也算小有名气,如今连曲瑶发赵燕臣等人都受到了邀请,白少央等人却连一份请帖都未等到。
这罗春暮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不知道白少央等人的落脚地?
可云观路都能寻得着,他怎么可能会寻不着?
就在白少央满心不解的时候,请帖总算是被人送来了。
送请帖的小哥叫展眉,生得是眉清目秀,笑起来却是眉毛乱抖。
他紫衣黑靴,腰上系一红巾,背上系一把青铜齐眉棍,走路似带风,上马如喷火,身上是掩不住的少年之气,压不住的英武之姿。
白少央见他相貌英气,说话和气,心中顿生好感,寒暄几句之后,便用双手郑重接过了帖子。
这帖子用的是雪金蜡笺,书的是几行簪花小楷,文风清丽、笔峰秀美。
然而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请帖上邀请的人只有一位——小绿姑娘。
“小绿”这两个字挟风带火一般地劈到了白少央的头上,劈得他愣了好半天都不知该如何摆放自己的表情。
白少央看向展眉小哥道:“敢问展小哥,这帖子是什么意思?”
展眉仍是恭恭敬敬道:“这帖子就是庄主的意思。”
白少央忍不住道:“所以你家罗庄主请了刘鹰顾、曲瑶发、赵燕臣、荣昭燕,连小绿都请了,却唯独没请我、陆羡之和郭暖律?”
展眉叹了口气道:“原本请帖里是有白少侠的,可惜自从杨决杨侯爷拜访过庄主一次后,这请帖就只有小绿姑娘的了。”
白少央诧异道:“杨决?”
这请帖忽然取消,难道是清阳侯杨决在背后捣鬼?
可他要见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要紧,何苦要挡白少央等人的路?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件事儿十分有趣,几乎要憋不住面上的笑意。
可他看向了一边的郭暖律,却发现对方一脸地冷漠坐在地上。
这人似是一点也不在乎这请帖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展眉只轻轻笑道:“白少侠莫要着急,罗庄主规定每位客人都能带两位同伴赴宴。只要小绿姑娘肯现身赴宴,您和陆少侠就可跟着一块儿去了。”
他提到了白少央和陆羡之,却只字不提郭暖律,不由得让白少央留上了几分心。
他瞥了一眼安如泰山的郭暖律,又回头看了下展眉,面上苦涩道:“照展小哥这么说,咱们若是寻不着小绿姑娘?不就无法赴这生辰宴了?”
展眉振了振眉,不急不缓道:“庄主说了,小绿姑娘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出道江湖以来,就只和白少侠等人合作过,试问白少侠又怎会寻不着她呢?”
白少央淡淡道:“就算小绿姑娘现了身,那也只能带上两位客人,而我们这里可不止两个人。”
他们这里不仅有陆羡之和郭暖律,还有一只不久前才刚刚被人围殴过的叶深浅。
至于韩绽,想必他自有一条门路,只是不肯跟白少央等人透露罢了。
听完白少央的话后,展眉只无奈苦笑道:“这是庄主定下的规矩,小的也只是奉命告知罢了。”
说完这话他便想要走,白少央见无法问得更多,也只能取些碎银给他,随他骑上马奔去下家了。
然后他便转了头,看向了陆羡之和郭暖律。
他看的是这两人,实际上目光只落在了郭暖律一人身上。
陆羡之见他和郭暖律都不说话,只好憋着大笑的冲动,站出来一步道:“杨决闹这一出,莫非是想逼小绿姑娘现身?”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小绿”这两个字滑稽得有些不可思议,每每想到都能令人忍俊不禁。
白少央道:“小绿若是现身,咱们都可以去,小绿若是不现身,咱们一个都去不了。杨侯爷素来不问江湖事,如今竟亲自出手干预,看来是铁了心地想见咱们的小绿姑娘了。”
他一说到小绿姑娘,便想到了杨决对她的一片痴心,面上便带了一丝十分诡异的笑,连陆羡之看了也忍不住为之一颤。
然后白少央便不由得看了看一脸漠然的郭暖律,从他安稳如山的身姿打量到了面颊,再从他的面颊端详到了那两道威武不屈的剑眉,仿佛是想从这人身上看出些属于女人的痕迹。
可他看了半天,都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出半点阴柔的女儿气息。
而女装的郭暖律虽然气质凌厉,五官也有几分硬朗,却还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女人。
谁也没想到,郭暖律的男装和女装竟会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别,就如同盛京和江南,隔的是千山万水的距离。
哪怕杨决看到了男装的郭暖律,也绝不会认出他就是小绿。
白少央只想了一会儿,看郭暖律却看了许久,可郭暖律似乎半点都不想瞧他,更是一个字都懒得说,整个人都如钉在了地上一般,一寸也不肯挪动。
白少央只好凑上前去,坐在了他的身边,缓缓道:“刚才那展小哥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郭暖律只挑了挑眉道:“我听到了,所以我不会去。”
他不仅是不想扮成女人,更是不想和杨决纠缠不休。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可这次小绿姑娘若是不现身,咱们几个可都去不了了。”
若是放在平日他也就随郭暖律了,可这付雨鸿他是非见不可的,而这赤霞庄也是不去也得去。
郭暖律只冷冷道:“你也可以不去。”
他这个人看上去简直是铁石做成的。
白少央却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纯真道:“这罗春暮把江湖上的名人都邀了个遍,到时庄子里一定热闹得很,我们若是不去,岂非错过了这天大的热闹?”
郭暖律淡淡道:“错过就错过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白少央连忙冲着陆羡之使了使眼色,暗示他也一块儿来说道说道。
陆羡之也是个聪明人,一见他挤眉弄眼就明白了究竟,立刻坐了下来,和白少央两个人把郭暖律夹在了中间,似乎怕他一个不顺心就跑了似的。
陆羡之只笑道:“等到罗庄主的五十大寿,定会有五湖四海的江湖名人一齐涌上来。到时这赤霞庄里面未必没有什么剑道高手,这可不称你的心了?”
白少央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给一击必杀的陆羡之竖起了大拇指。
可郭暖律却残忍无情地拒绝了这必杀,冷冷道:“这些人出庄之后,一定会在盛京城里小留片日,我到时再去挑战他们,不也一样称心?”
陆羡之却盈盈一笑道:“可这些剑客们谁也不服谁,若在赤霞庄里碰到了一块儿,难免要擦出点火花来,你若能瞧见他们互相切磋,岂非也是平生一大快事?”
他说得有条有理,直戳人心,郭暖律若不是个聋子和傻子,就该立刻答应下来。
可郭暖律却偏偏固执地不肯答应,仿佛一心想当个聋子和傻子。
“相互切磋又不是生死决斗,点到为止的对剑有什么可看的?”
陆羡之似乎被他这一张刀枪不入的嘴说得没法了,只好耷拉着眉,一脸苦相地看着白少央。
白少央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办法,任他如何巧舌如簧,在郭暖律这等油盐不进的人面前都没了威力。
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问道:“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去?”
郭暖律只冷笑道:“我扮女人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让别人凑热闹和看笑话。”
他这话说得的确挺有道理,若是平时的白少央,一定是满口答应,绝不反驳。
可如今的白少央急需一个混入赤霞庄的理由。
而这理由便在这脾气臭得和个石头一样的郭暖律身上。
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能打动郭暖律的法子,心中便十分为难。
若要让他说出实情,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若要他想出别的法子去打动脾气古怪的郭暖律,也的确是艰难万分。
杨决啊杨决,你可算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了。
一想到痴心一片的杨决,白少央就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和他说清小绿的真身。
若是当时他不去戏弄这可怜的侯爷,不等着看他和郭暖律的笑话,又怎会惹来这今日的苦恼?
他这厢一派苦恼之时,那边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而这找上门来的自然是不久前被群殴过的叶深浅。
他像是在关相一那边养足了精神,看上去滋润得很,半点也不像是被他们三个追了好几条街,又逮到地上一阵男男混合三打。
这人想必是也不用担心赴宴的,因为“小书圣”关相一是一定会去的,而叶深浅作为他的朋友,自然也会被他请去。
白少央一瞧见他便如瞧见了救星,刚想和他说一说赴宴的事儿,却听他说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说。”
他看着滋润,眉宇之间却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白少央把他的那份阴翳尽收眼底,想着他估计有好长一番话要说,就干脆去泡了茶,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静静等着叶深浅说出来意,乖巧地像极了一位聆听夫子教导的学生。
陆羡之也很有兴趣地坐在一边听着,简直和茶馆里听书时一样的神情,唯独郭暖律仍是闭着眼靠在墙上,一副想要隔绝人世烟花的模样。
叶深浅道:“那唐赫受了拷打之后,不但吐出了纪玉书□□的事儿,还吐出了另外一件秘密。”
许多天后再听到这个名字,白少央的面上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但他的胸腔之间仿佛被什么压着,已经淡去的痛也似在一瞬间涌了上来,让他想立刻就回味一下韩绽折磨他的过程。
叶深浅又接着道:“唐赫不仅喜欢杀人,做细作,而且还喜欢收集藏品。”
白少央眼皮子一跳道:“藏品?”
他一想到这两个字,就想到了唐赫对他的那一番豪言壮语。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大笑几声。
叶深浅却一脸正色道:“别人的藏品往往是贵重物品,他的藏品却是人。这几日他受不了刑讯,供出了藏品一事。公门里的捕快们便顺着他供词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被困许久的‘藏品’。”
陆羡之眸光一闪道:“那人是谁?”
叶深浅苦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陆羡之奇异道:“莫非这人是被折磨得疯了?还是死了、昏了、毁了容?”
叶深浅却道:“他确实是疯了,但不是因为唐赫的折磨。据他供状中所言,在他捡到这个藏品之前,这个男人就已经疯了。”
陆羡之叹道:“疯了便罢了,还偏偏碰上唐赫这么个畜生,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倒霉了点。”
他是满心同情,白少央却道:“这人疯了都能被唐赫看上当做藏品,想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瞧他说话的口气,仿佛被唐赫看中收藏是件十分不得了的事儿一样。
叶深浅听得皱了皱眉,然后继续道:“这疯子的武功倒挺不错,可惜咱们看不出什么路数,也就摸不透他是何方神圣。”
白少央笑道:“怎么连你都摸不透他的武功路数?”
他这话听着有些幸灾乐祸,仿佛是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叶深浅的把柄一样。
叶深浅却回以一笑道:“先别急着笑我,等你看出他的武功路数之后,再来笑我也不迟。”
说到这里,他的来意就已经很分明了,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而白少央想到他一遇到困难就想请教自己,心情也如柳暗花明一般。
反正小绿姑娘一时半会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大不了在最后关头找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易一下容,模仿一下郭暖律的气质,扮作杨决的心上人,总之无论如何白少央都得混入赤霞庄。
想到此处,他便觉得豁然开朗,即便跟着叶深浅是要去见一位不幸的疯子,也是一路轻松的。
可等真正见到那疯子的时候,他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个疯子他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