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紧邻京兆府，乃是京都长安的东大门，又是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在这里出现的突厥人，大多是在大唐和东突厥边境战事中意外逃窜入唐境的流匪。
但这样的流匪已经出现在了蒲州附近，可见突厥为灾荒所迫，南下劫掠的大势已然初成。
项恭碰到的这帮流匪三五成群，报团出没，就是为了躲避当地官府的缉拿，张老汉走背运，一不小心给他碰上了。
张老汉年纪不算太大，刚四十多而已，但是头发却已经花白，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几岁。
张老汉的家，在汾州与蒲州的交界，有三座很简陋的茅屋，和两孔黑漆漆的窑洞，几十亩刚分下来不久的土地，和一只曾给他孩子当奶妈的老山羊。
张老汉回到家时浑身的血渍都已经冻成了血豆腐渣样，黑红黑红的颜色，狰狞恐怖，加上项恭这满脸的血，吓得张老汉的婆娘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现在天气还冷，黄土高原上吹过来的冷风，让初春的河流还冻着硬邦邦厚厚的一层冰，张老汉跑去河面上凿了块大冰坨，带回来以后又敲成碎冰屑，然后一股脑扒拉进一个大陶罐，挂在了灶上。
他带项恭来的是其中一孔老窑洞，虽然外面看起来黑漆抹污的，可里面还真是暖和很多。
这孔窑洞里外三间，左手边的正屋有一眼灶，很明显正屋是他们一家三口住的，灶上正挂着他给项恭烧的水。
右手边的屋，原本是个放杂物的，可孩子慢慢长大了，张老汉这几天正寻思着把它收拾出来，让孩子搬过去，里面的东西，就分门别类扔到外面的茅屋和另一孔窑洞里。
这些都是张老汉给他说的，至于中间这屋，其实就是个摆放杂物、做饭吃饭的过堂，具体叫什么项恭也不知道，张老汉地道的老百姓，也没个讲究的叫法。
烧水的灶，十分简单，也没个火道引入正屋的土炕用以取暖，看起来，倒像个泥巴堆砌的炉子，上面开孔，可以挂个陶罐，或者放个铁锅，烧水做饭绰绰有余，只是花费的时间长了很多。
项恭在灶边坐着，身上暖和了许多，不一会儿倦意袭来，竟然打了个盹，等他醒来，灶上的水已经滚了。
张老汉一手提着个大冰坨，一手捏着一个十来岁孩子的耳朵从门外进来，孩子身上打了许多补丁的棉袄已经湿了许多地方，可那孩子竟然像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湿冷，只顾着噘嘴啜泣。
见了项恭的样子，原本马上要嚎啕大哭的孩子惊呆了，眼睛瞪得溜圆，远远地盯着项恭却不敢靠近。
“小哥你洗洗吧，水太热加点冰块子，一会儿就温了。”张老汉说着，把冰块放下。
项恭其实挺佩服张老汉的，刚杀了个大活人，这么一会儿就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了。
“张大叔，婶子没事儿吧？”项恭问道。
“没事儿，她就是挺长时间没见过血了，一时见了吓得，这不正在外边给你挤羊奶呢！”张大叔憨厚地笑着。
项恭略微一琢磨，就明白他们是经历过隋末乱世的人，一定也是见过血的，怪不得张大叔这么镇定，没准以前他也是动过刀的。
脸上原本冻得麻木还不觉得皱吧，这下一热了，血脉畅通，脸上的触觉恢复，加上那些血渍已经凝固了，说句话都能听到血痂崩裂的声音，项恭才觉得难受至极。
张老汉准备好了盆，又兑好了水，项恭一通乱抹，脸上的血污尽去，随便擦了擦，立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张大婶刚好端着一个小陶罐进来，看到项恭白皙的脸蛋，在脏兮兮的衣服映衬下，越发觉得细嫩白净，不由一愣，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陶罐羊奶，低下了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小哥看样子是富贵人家出身，咱家里没啥山珍海味，这羊奶算是最贵重的了，小哥你别嫌弃。”张大婶说道。
“没有，已经很感激你们了！”对项恭来说，这一路风霜雨雪都不算什么，可是经常性的食不果腹，绝对是他这一路最难忘的痛楚。
张大婶听了，黑红的脸上，挤出一丝尴尬地笑容，忙将小陶罐挂到灶上，然后就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张大婶拿出来两套麻布衣服，针脚大的像是编织了一个大网子，都送到了项恭面前。
“小哥换上吧，身上的脱给我，我帮你浆洗一下。”张大婶说完，就走了出去。
外面正在劈柴的张大叔，淡淡地跟张大婶讲述着今天上山砍柴，结果差点儿送命，多亏有项恭，才能免掉一死。
他们两口子都很淡定，听那声音仿佛这样的事根本就极为常见，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大婶没有责备没有惊恐，只是嘱咐张大叔多想着孩子和她，以后不要跑那么远砍柴了，家里有的烧就烧，没得烧也不会太冷，再忍两个月，天就暖和了，不碍得。
张老汉嗯了两声，出了口长气，说道：“明年入冬了，一定想办法给她弄点煤炭来，那东西烧起来又暖时间又长。”
“那用那些劳什子，若不是今年冬雪大了这么些，其实那些木柴是满够用的，如果真有买煤炭的钱，不如多攒攒，买头老牛，也免得你在地里太过劳累，村西头的黄家就买了头牛，种起地来，能顶三两个汉子呢。”
“嗯，都买，都买！”
“孩子这么大了，虽然咱们那儿还有孔窑，但终究还是不大宽敞，得空和里正说一声，再支会下左右邻里，再挖两孔，过几年六儿说媳妇就不愁了。”
“这事儿我记着那，好啦，快去看看羊奶煮好了没，再弄点糜子熬点粥，小哥看起来像是赶路的，路上肯定也没吃多少东西，今儿若非小哥，我就回不来了，腌得芥菜也拾掇点，免得太清淡了。”
“知道啦，我那边儿都备好啦，粥也是刚熬的，这些事情平日里我可让你操心过？”
张大婶的声音越来越近，项恭看了看那个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张六儿，撇了撇嘴，这小子与其说是在看自己，不如说是在看自己眼前的这一陶罐羊奶。
张大叔和大婶进了屋里，刚要说话，项恭就立刻说道：“大叔若是想赚钱不如和我去长安，到了长安，这马我就不用了，你只管拿去卖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