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里的火烧了整整三个时辰。
独属于尸体的恶臭味也渐渐地蔓延开来。
钱玉捂着鼻子想要唤高畹兮离开,她却失了魂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井边,盯着里头眼也不眨一下。
直到那些青烟慢慢地消了好些,她方如梦初醒一般,转过身对她道,“殿下能唤人将齐孝衍的尸体拉上来么?”
“自然可以。”钱玉点头,吩咐将士拿勾挠抛下枯井。
不大时候就勾出来三具尸体,那两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齐孝衍身上大多数部分竟然还是好好的。要不是他闭着眼,钱玉定会以为他没有死。
“看来,他是让那女人和那将士给他挡火了。”望着他的尸体,高畹兮淡淡道。
听见“挡”这个词,钱玉又想到钱世勋让她替齐孝衍挡刀打江山的事,脸色顿时垮下来,“齐孝衍的尸体已经拉上来了,王妃想要如何?”
“也没什么,就是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罢了。”高畹兮淡淡说着,把怀里一直捂着她眼睛的小女孩抱给钱玉,对她道,“劳烦殿下帮我看着她,我要亲自监督施刑。”
“这孩子是?”
“淳于敷的侄女,就是殿下在淳于府所见的、那位被亲爹打死的三小姐的女儿。”
“是么?”钱玉接过来她怀里的孩子,叹了口气,“那这么说…淳于姑娘是让王妃给她养孩子了?”
高畹兮没答话,只向她借了四个将士五匹马,绑着齐孝衍的尸体,亲自坐在马上,拉着齐孝衍的尸首,猛地向外一拉,顿时齐孝衍的尸首四分五裂开来。
钱玉连忙将那小女孩儿紧紧抱在怀里,望着面无表情、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鞭子鞭尸,并将齐孝衍挫骨扬灰的高畹兮叹了口气。
王妃对淳于敷,当真是有情有义了。
亲手将齐孝衍剁成肉酱喂了狗,再将他的骨头砸碎后,高畹兮才如梦方醒一般。
对着面前血肉模糊的景象,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感,捂着嘴一边吐,一边流泪向她道谢,“多谢…殿下…能…让我替她报仇。”
“王妃还是回去休息吧。”钱玉不忍地递给她一块手帕,叹息道,“我会派人去寻淳于敷的尸骨,将她以王妃之礼厚葬的。”
“不必了,人都死了,再怎么厚葬,也没有什么用处了。”高畹兮淡淡说着,接过她的手帕,苦笑道,“殿下只要替我将她的尸骨寻到,我替她安葬就好了。”
“好。”钱玉也叹气,允诺道,“王妃放心吧。”
***
人生就像是戏剧。在几起几落后,钱玉对于杀了齐孝衍和重新夺回皇位并没有什么感觉。
可京都原先的那些士族,却在她攻克皇宫的第二日,就殷勤地涌入宫中,对她祝贺朝拜,私自拜托礼官,连适合她登基的日子都选好了。
不仅是那些从前依附她的士族,甚至明目张胆和齐孝衍勾结的淳于敷的叔父也过来了。将他的二儿子绑了,押到她面前,对她老泪纵横道,“陛下,老臣教子无方,还望陛下惩处。”
“淳于大人真是说笑,我还没有登基,如何敢让大人称为陛下?”望着底下哭成一团的父子,钱玉淡淡笑道,“再说,二公子也是为了家族好,如何能称得上有罪呢?大人回去吧,我有分寸的。”
“这…这…”摸不清她的意图,淳于大人又在她面前好一通哭诉,方领着儿子回去了。
待他们走后,钱玉冷着脸唤来几个护卫,吩咐他们道,“今夜,你们暗暗潜到淳于府里,先将淳于家上下迷晕,再放一把火,将他们统统烧死。”
“这…殿下,淳于大人一家,可是三大士族之一呢…”
“是士族又该如何,如今兵力尽数握在我手中,难道还怕他们翻天不成。”钱玉冷笑道,“况且,淳于家也不只有他们这一脉是嫡系,你们只管去就是!”
“是!”
护卫们应声而下。钱玉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淡淡笑了。
那群士族还以为她是那个被钱世勋压制着不敢有所作为的人么?
杀鸡儆猴,如果他们还想要干涉她的行动的话,淳于家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下场。
***
自那日和钱玉分开后,又有许多天不见她人影。高畹兮带着小女孩在寺庙为淳于敷做法事祈福,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守着风月阁。她只得照常自己做自己的事。只是有时候一人独处时,会发发呆。
齐孝衍再没过来风月阁为难过她。倒是某日,有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她,说对楼有个少年,每日总是对着她的窗户口喝酒喝到天明,那青楼的妈妈经常得她们照拂,所以派她过来知会她一声,让她小心些。
她听了心思一动,轻轻应下了,晚上则偷偷地挑开了一丝蒙了绿纱的窗缝,往外张望时,果然看见了熟悉的美貌面孔。
她那时正拿筷子边敲着碗边喝酒,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木雪不动声色地站在窗前好一会儿,才在她抬头时离开了。
往后就好像形成默契一般,在她叫了酒菜对窗喝酒的时候,她房内的烛火总是亮着的。而当她喝得醉了去洗漱睡下时,她也就熄了灯。
这样的时日一直持续到秋日结束。在阁外的一棵桦树掉下最后一片叶子后,怎么等也等不来对面楼上的灯亮起。
她一阵奇怪时,第二日就传来北齐王又活了过来,向齐国借兵攻打北燕的消息。
她顷刻就明白了她不过来的缘故。也没说什么,只吩咐阁里头的小姑娘们不要乱跑。
这场仗打了不到一月,她就听外出采买的钱珠回报说,她家少爷胜了。
她领兵进京都的时候,她也夹在了围观的百姓里,盯着骑在战马上一身戎装的人望了一会儿,而后默默地抱着女儿回去了。
接下来就传出了她不断残杀士族的消息。
京都但凡有头脸的士族,嫡脉被她赐死殆尽,旁系除了女子,也尽被她赐了死刑。
一时间人心惶惶,她这风月阁没有士族再敢过来,倒是走卒贩夫多了起来。
和齐孝衍不同,她残杀士族,却优待百姓,下令减了全国三年六分的赋税,废除了商人之子不得读书赶考和轻贱商人的规矩。
暴君和明君的论调在士族与百姓之间争论不休,她只常常望着皇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京都的贵族们胆战心惊地熬了两个月后,在寒风朔骨的一天,她顺顺利利地登基了。国号还是北齐,改元正德。并约定与江南齐国互为友邦。
可不到半月,江南齐国的国君却托着玉玺,亲自受降了。
没人知道这里的缘故是什么,但反正她一统齐国是板上钉钉的事。有人骂她背信弃义,有人赞她胆识过人,说什么也没见她有反应,这褒贬不一的话也就在百姓间流传开。
有时她听见那些骂她太难听的话,想要替她辩驳,话在嘴边,却终究是咽了下去。
纷纷扰扰,留给后世评判去吧,她们这些活在现世的人,又管这些做什么?还是要好好活着才是。
她笑听着那些议论的话,抱着女儿慢慢回了风月阁。
而后在大雪纷飞的时候,派人从京都护城河里取来一块冰,托着还在宫里当差的钱多送去给钱玉,并让他转告说,“覆水难收,可将这水变成了冰,再使它化为水便可收了。难题已解,陛下可以收了前言么?”
等了一月也没等来钱多传出的消息。
她也不急,每日哄哄女儿看看阁子,闲了时跟着高畹兮用红泥小火炉焙了茶慢慢儿品着,或是随她四处寻地方去钓鲈鱼。
钓回来一大串,也不拿回来,就在回阁的沿途分给衣衫单薄的百姓。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心性慢慢养出来了,也就对宫里的回复不着急了。
直到一日,她和高畹兮一道钓完鱼回来,方进城门时,忽然从对面街道上冲过来一队骑着马的北齐兵。
为首的人是个不认得的穿锦袍的少年,打马走到她们面前时,什么也没说,一把抓起来她就抱到了马背上,拿他的披风把她罩住了,驾马就开始跑。
吓得她脸上血色都没了,方要告诉他说她认得他们的陛下,让他放了自己,就见那少年自腮边慢慢取下一块蚕皮,露出了她美貌无双的脸。
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一边捏着缰绳看路,一边低头对她淘气的笑,“哈哈,有没有吓坏你?我的马术近来长进不少呢!”
“你…你…”看见她,木雪好半天说不出话,慢慢儿的眼圈却红了,好一会儿才哽着声对她笑,“你怎么会过来的?”
“带你回去住皇宫的啊。”抱着她的人笑得很是开心,下巴蹭在她肩头,拱拱鼻尖撒娇道,“那里头好大,只有我一个,住不惯,我先接你回去,再派人把小家伙也接回去,咱们一块儿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
当然是好。
木雪微微一笑,慢慢靠在她怀里轻轻笑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番外,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