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她忽然就悔自己失了言。
有些话,心照不宣。这样说话,不是说明她心里还芥蒂这件事,还在意她么?
不成,她是要冷淡的,可不能见了她就失了分寸。她是不爱她,可她还得要尊严的。
想着,她谦谨笑了笑,不自在地看她一眼,道,“木姑娘莫要误会,孤说这话并未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替木姑娘身子担忧罢了……木姑娘身子可还好?”
若是以往的钱玉,这样说完怕是早就和她闹起来了,如今竟然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看来还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多谢殿下关怀。”木雪淡淡笑了笑,看她一眼,忧伤道,“民女身子很好,不足以忧。倒是殿下……民女并无揭殿下伤疤之意,可殿下腿上的伤,又是如何而来的?民女先前……先前听人说过,殿下…之前并无腿疾的。”
想要问她怎么残废的直说就是,她是不怎么欢喜在外人面前走路,可不代表她会因为腿上的上迁怒于人。
怕刺伤她,小心委婉成这样…她以前还没曾发觉,恐怕一开始,不喜欢她还要和她纠缠就是这个缘故。
怨不得淳于敷常笑着对她感叹,殿下也别太生气,有些人的性子就是那样,不是每个人都像殿下这样不拖泥带水的。
她喜欢快刀斩乱麻,偏偏遇到优柔寡断博爱的人,能怪谁?
钱玉望了她一眼,轻叹着摇头,“木姑娘心思玲珑,孤以前…不过是瘸了罢了,孤也不是刺猬,一戳就扎人的。”
说话间,慢慢悠悠地呷了口酒后,她才弯起来桃花眼,冲她明媚一笑,淡淡开口说,“说起来,木姑娘想知道,孤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是。”木雪说完,顿了一顿,看着她,“…民女愿闻其详。”
“这故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钱玉轻笑一声,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以低沉的声音对她说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的事儿。
说是经历,可她真说起来,就和受苦受难记一模一样。
什么因为在牢里头被人弄损了腿上的经脉不得已在漠南修养了几月啊,拖着未愈的腿泡在冰水里头打仗啊,被人下毒误入瘴气谷差点被蝎子蜈蚣吃掉啊……险象环生的经历,被她说起来跟喝白开水似的,平淡得很。
可能自己也注意到她说得寡淡,话到最后,她轻轻一笑,摇头道,“哎,我没有说书的天分,否则,今儿可得把你吓到回去做噩梦去。”
“殿下说得…很好。”好半天,木雪才蹦出来这么一句。
看着她,眼中凄哀地酝了好些薄雾,“民女未曾想过,殿下竟然…”
“有因必有果,我得了这个北齐王的果,自然要付出因报。”轻轻截断她的话,钱玉淡淡道,“听王妃说,你如今在江南,也算是富贾了,想必花费的心力不比我少,这些东西,没什么好说的。就像我从来没想过,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说这些话一样。”
望着她比之先前还要清妩的容颜,钱玉努力压下喧哗跳动着的心,慢慢道,“有些事,如朝月夕颜,过去了便过去了,怎么挽留,定都是于事无补的。”
“殿下……这是何意?”
“只是慨叹罢了。”钱玉叹了口气,看她冻得脸色发青,牙齿发颤,还要跟她在这里乱扯的可怜样儿,暗叹息一声,还是忍不住摘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若无其事地丢给她,“夜深天寒,你这样很容易得风寒的…这样的装束不好看,你还是别穿第二次了,毕竟,喜欢的人自然会喜欢,不喜欢你这样穿戴的,就是你脱光了躺到人床上,也无济于事。”
说完,不等她说什么,起身就要离开。平淡的态度让木雪心头一凉,连忙叫住她,“民女听不懂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钱玉的脚步一顿,好久,才握拳,咬牙下定决心道,“你非要我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才满意的话,那好,来人——”
一个小太监忙应声进了来,“殿下,有何吩咐?”
“去端一盆水来。”
“是。”小太监连忙出去了,不大一些时候就端了一铜盆的清水过来了。“殿下,水来了。”
“嗯,给孤,你先下去吧。”
“是。”
接过来小太监手中满满的一铜盆清水,钱玉神色冷淡,将那一盆水尽数泼了出去。
看着木雪满脸的不解,冷笑道,“木姑娘可曾听过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当初木姑娘在牢狱与孤说得话,孤还觉得言犹在耳,木姑娘如今话里话外却来怨孤抛妻弃子,难道孤当日所见,都是假的不成?木姑娘大抵是不知,孤在牢狱里头受苦,出来以后却见姑娘与情郎拉扯的感受了!”
看见木雪皱眉要解释,她烦躁地摆了摆手,“罢了,木姑娘不必多解释,孤也没闲功夫管你的情郎到底有多少,姑娘若是有本事将这泼出去的水,再收回来,孤就将一切既往不咎,不仅如此,还会补一个隆重的婚礼与姑娘,不过,这连姜太公的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恐怕姑娘就是大罗金仙,也于事无补吧!”
话落,她一甩袍袖,不管木雪怎么想,急冲冲地便离开了。
后头木雪望着洒了一地的水,叹息着闭上了眼。
钱玉疑心和防备心太重,她说什么都不信,有什么法子?
第二日,傍晚时分,木雪正抱着女儿玩儿时,一个老太监过来了。
手里端了盛着一块长命锁并几十块百两重金子的锦托,对她小心述明钱玉的口谕道,“木姑娘,殿下他…这皇宫不是久留之地,木姑娘你您看……”
“知道了。”没等他说完,木雪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东西一眼,她将女儿嘴边的涎水擦干净,“你告诉你们殿下,放心,我不会死乞白赖的赖在宫里的,今晚上咱们娘儿俩就离开。”
说完,她展袖不再多言,太监识趣的把东西放到一边后,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得知木雪要离宫的消息后,高畹兮马不停蹄地就跑到她的住下,果然见木雪吩咐宫人帮忙收拾行李。
她赶紧把人拦住,拉到一边着急问她,“你怎么要走了?”
“否则还要等人来赶么?”抱着怀里睁着水灵的眼睛吐泡泡的女儿,木雪回得平淡,“这宫室虽然这般大,却容不下咱们母女,此时不走,难道还要等着人下逐客令么?”
高畹兮立刻皱眉,“你们吵架了?”
“王妃莫要多猜了,民女回去后,住的还是原来的客栈,王妃若是有闲功夫,就过来找民女说说话儿吧。”
话落,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继续看着宫人收拾行李。
高畹兮看得蹊跷,看木雪面若冰霜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紧跑到淳于敷的西鸾殿去,本打算让她帮着出出主意,让钱玉和木雪如何解开心结的。
结果刚踏入殿门,淳于敷就捧着杯茶对她淡淡道,“你来得正好,你的行李我已经派人收拾好了,过一时,你就随着四小姐一道出宫吧。”
“什么意思?你要赶本宫走?”
“随王妃怎么想。”淳于敷倒不否认她的这一说法,淡淡道,“总之出宫一事刻不容缓。”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样打发她,把她当什么了。高畹兮眉头一挑,“本宫若是不同意呢?”
“那可就由不得王妃了。”淳于敷淡淡道,“这是北齐,不是江南,王妃若是不想让文施强行请出去的话,大可在宫中留下。”
好么,原来她和木雪是被扫地出门了是吧!
高畹兮明白了,怒视她一眼,“哼,本宫还不稀罕呢,好好好,这是你们的北齐,是你们的北齐皇宫,那你们可就住下去吧!”
说完,她利落地转身就走,背后淳于敷看她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摇了摇头,“让你们出宫也是为了你们好,这宫里就好像蛇窟一般,哪里是你们能待下去的地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宫门外,收拾好了行李,木雪正要上马车,就听见身后高畹兮唤她的声音。
她转过身,高畹兮提了个小包袱,风风火火地走到了她跟前。
木雪奇怪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跟你一块走啊。”十分不愤地把包袱摔到马车上,高畹兮抑制不住怒气道,“哼,枉费本宫这段日子这样照料她,淳于敷那个没良心的,竟然要撵本宫走!”
她被钱玉撵倒是情有可原,怎么高畹兮也要被勒令出宫?
木雪皱眉,觉得这事并不寻常。但是她们如今又见不得里头的人面,根本不知出了何事,里头的消息又传不出来,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