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天地间已经是白雪飘飘。
宫女端着盛满热水,冒着白气的铜盆走进来,惊喜道:“外面下雪了,可美了呢。”
楚若珺淡淡的应了一声,坐在披着白色毛裘的躺椅上悠然自得。
宫女直觉不对,问道:“姑娘不喜欢下雪天?”
“不喜欢。”每次下雪天,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唯一一次和沈颐去赏漫天红霞般的红梅,带给自己一场最好的遇见,回家就被关进了暗室,抬了一口棺材。
还有梅花树下起舞,该是美好的不可方物,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满是疮痍。
更不用说最深重的那些往事,她想着,只觉得有苦涩丝丝蔓上舌尖,只好在桌子上摸了杯清冽的酒,将一切都压了下去。
“姑娘,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可有什么要准备的?”宫女再度出声打破了静谧。
“没有”楚若珺说完,还想再补充一句什么,忽然一怔,雪地里传来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若”林长天哽了一下,冲着她笑了笑,“我们来看你了。”
他眼中一瞬间有千万种神色,还来不及等楚若珺开口,九荒还有张哥抬了一个笨重的箱子进来,暗红色的箱子上堆满了雪。
“楚小姐,我们来看你了。”九荒挠了挠头,嘻嘻的傻笑一声,“你没事就好,大伙都很担心你。”
从金国一路逃亡回来的幸存的兄弟,都傻乎乎的看着她笑。
楚若珺怔了怔,修长温和的手指抚上她的眼角,一片湿润,原来,她竟然不知不觉的哭了。
她迎着林长天温柔的目光,努力稳住声音:“皇上准你们来看我?”
“是啊。”林长天笑了笑,挥手让他们把那只箱子抬进来。
箱子里放着着热气腾腾色泽光亮的烧鹅,满满地盛满了整个大木箱。
“在金国的时候,你一直念叨着你的烧鹅,那时候我们都是阶下囚,未能实现你的心愿,那时我就在想,待日后我们逃回去,一定让你吃个够。”林长天低头看向那满满一箱子的烧鹅,突然笑了笑:“这些,可够?”
楚若珺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她感到泪水从眼眶涌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嫣然一笑:“够了,够了。”
众人皆是一笑,有人带了几坛子酒来,莫名的都像打了鸡血一般,白瓷碗倒得满满当当,站起来喊了声:“干!”
然后一仰脖子,把碗里的酒灌进肚子里。
楚若珺也跟着他们一样,这酒却太烈,刚喝了一口就觉得喉咙如火烧,火辣辣的差点把眼泪都刺了下来。
“来,喝酒!咱们兄弟还没一起喝过酒呢,今天说什么也要喝个尽兴。”张哥说着,举起碗冲着楚若珺笑道:“唯一那次,还是看着林少帅和弘筹喝,那家伙,简直是用命再喝,把兄弟们都看傻了。”
楚若珺笑了笑,也把面前的酒碗举了起来,说道:“在金国什么都没学会,就会拼酒了。”
张哥干笑两声,一仰头把碗里的酒干了,朝着他们亮了亮空空的碗底。
“好!”叫好声一片。
这时九荒也傻笑着和楚若珺碰了一下碗,“给楚小姐拜个早年!”
“对,对对”不胜酒力的人两碗下去已经开始大舌头,“新年好!”
“祝大家新年好啊。”楚若珺也跟着干了,有人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笑道:“楚小姐爽快,爽快!”
酒桌上觥筹交错非常热闹,那一箱子的烧鹅也被摸出来,人手一只抱着一边喝酒一边啃着,大家都是军中的汉子,又有同生共死的情意,谁也不遮掩着什么,喝酒就是这种豪爽的劲,不管能不能喝,酒量好不好,是个男人就得来一碗。
楚若珺太久没有这般直纾胸怀,喝起来就没有节制,量是她酒量不错,也还是低估了这群男人对喝酒的热情,喝道后面没有原因,也不敬谁,虽然楚若珺还有些酒量,却也挨不住这种喝法。
“我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烧鹅,全是靠着楚小姐的面子啊,来,我敬你一碗。”张哥脸色已经红的不像样,可是话却流畅,一点醉意都没有。
楚若珺暗暗叫苦,这种深不见底的人真可怕。
“那还用说我们一路以来,能平安回来都是靠着楚小姐。”九荒明显已经喝多了,站起来都有些歪,可还是端着碗冲着楚若珺,口齿不清的说道:“这酒我九荒敬你,多谢你不嫌弃我,给我这个乞丐饭吃我九荒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这酒敬你!”
说罢,干了碗里的酒,把碗底倒过来给她看。
楚若珺也忙道:“暴风雪里还要多谢你用自己的血肉我”
她哽了一下,“不说了,喝!”
九荒和楚若珺喝完了,提起酒坛又给自己倒满了酒,冲着林长天道:“我九荒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和林少帅在一起喝酒,我感激少帅!”
林长天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干了一碗。
楚若珺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脸上也如火烧一样发烫,便舍下酒碗,专心的捧起烧鹅啃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烧鹅早就凉了,但是她身子热,全然感觉不出来。
九荒喝多了,踉跄的往后一仰,正好倒在了楚若珺那只暖和又舒适的躺椅上,喝多了的张哥在一旁哈哈大笑,指着九荒笑道:“这小子不行了,喝趴下了,还挺会倒的,怎么没倒在地上呢。”
而另一个人就不像九荒这么幸运,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张哥又转而去笑话他两声,那人也跟着嘿嘿的傻笑起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我没醉,我还能喝。”
酒到酣处,后来不知道是谁开了一个头,开始唱起了战歌,大家体内的那股热血瞬间被点燃,异口同声的唱着壮烈雄厚的战歌,那浑厚的声音传过宫墙,不少看守的禁军窃窃私语,“里面再唱什么呢,听得我都想跟着唱了。”
“那是战歌。”其中一个禁军的喉咙有些酸涩,“以前我没被调到宫里来的时候,兄弟们在一起也会这样。”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惜再也没有人陪我唱了,我们先锋队二十余人,就活了我一个。”
周围的人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那人张了张嘴,和着战歌对着口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冰凉的雪花钻进嘴里,化成了水,却湿润了眼眶。
楚若珺对着林长天笑了笑,“死刑犯要被砍头之前也会吃上一顿好饭,不知为何,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傻姑娘。”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不会的,若珺,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又没有做错。”
“谁敢动楚小姐,老子”有人在醉中忽然嘟囔了一句,楚若珺瞬时睁大了眼睛,捂住他的嘴,强迫他把后面那句话咽了下去,谁知道他喝多了还会说些什么醉话来。
那人果然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半眯着眼靠在门框上打瞌。
楚若珺不禁微微松了口气,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良久,林长天忽然笑道:“若珺,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你舞的那套刀法?”
“蔫有不记得之礼?”楚若珺淡淡道:“那是我们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当时我都抱了必死的信念了,没想到还能回来。”
林长天悠悠笑道:“很想看你再舞一次。”
“可是我们没有刀。”她轻轻的笑了一声,看着外面的雪景,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夜,顿时觉得现在这条鲜活的生命有些不真切。
好像一场梦一样。
“我还有两根青丝没有用。”林长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两根青丝被我装在你绣的那个锦囊里,你却又把它要回去了,没有还给我,那两个愿望,还作数吗?”
“作数。”
男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等你出去之后,再舞一次那套刀法给我看。”
楚若珺咬了咬唇,“万一,出不去了呢?”
“以后的事情,谁猜得到呢。”林长天低笑一声,声音很低很低:“说不定天下都易主了。”
楚若珺心尖一颤。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有什么事在隐瞒着她。
说不定,他已经参与到一场极其凶险的争斗里。
要不然,沈颐为何要将他置于死地,虽说他早已成长到无法忽视的地步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沈颐的话,“如果他要杀朕呢?”“他为了你,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楚若珺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什么
她仰头看着他,眼底流露出几分复杂难言的情绪。
就像是他为自己顶替罪名那般,满心感动,但又希望他赶紧离开。
“林长天,你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楚若珺的心底难免有些愧疚。
男人漆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底忽然流露出几分笑意,“你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