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敬贤像一尊佛一样立着,眼中带着电光石火的怒气直直地盯着梁卓昀和夏庭,和他一起来夏楚思在一旁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他仍无动于衷地立着。
夏敬贤的这一生看起来很成功,实际却是败得一塌糊涂。早年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惹人艳羡,夫妻感情和睦,虽然那时的生意不如后来这么大,但绝对算得上富裕。可是他野心勃勃,太过冒进,为了扩展生意得罪了不少人,甚至逼得人倾家荡产,也因此才有夏行远七岁的时候被他的寻仇对象绑架撕票的事,夫人从此带着夏楚思远走国外,多年未曾回国。
夏敬贤在与夫人分居后一头扎进他的生意里,确实是实现了他的野心,可是却成了孤家寡人,百亿家产无人继承,连夏楚思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常在他身边走动的。所以对于梁卓昀他有一股无端的仇恨,他怪梁卓昀当年帮助夏行远远走他乡,怪梁卓昀藏着夏庭让他找寻多年。
若是他的孙子在他身边长大,又怎么会是如今这样,让夏庭成了他梁卓昀床上的伴儿,任梁卓昀欺辱!
“夏董,您大驾,坐下歇会儿?小庭身体不适,我先送他回屋休息。”
“梁贤侄,我看你爷爷的面子不和你计较你做的那些事,可夏庭是我夏家的子孙,没理由再打扰你们梁家。”
“您这话可说得不对,夏庭他入了我家的族谱,可算不上你夏家的子孙了。”
“胡说八道!夏庭他认祖归宗也轮不到你这儿!”
梁卓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刻意地看了眼他怀里的夏遥遥,再抬眼对着夏敬贤开口,“认祖归宗是轮不到我,可我梁卓昀的配偶要写谁的名字,也轮不到你同意!”
“混帐!”夏敬贤实在是忍无可忍地大骂了一声,一脚踢倒了旁边的餐桌,他人到老年身边空寂的戾气一时全涌了上来,顿时引来周围一片目光都刺向他这里,他怒声大喝道:“把你家老爷子叫出来!这事由不得你随便胡闹!”
“梁家现在由我当家,夏董有什么还是跟我说吧!”梁卓昀全然一副眼中谁也没有的语气,仿佛普天之下都是他说了算。可他的普天之下仅仅只有一个夏庭,感觉被他握住的手骤然捏紧,他蓦地朝手的主人看过去,只见夏庭略低着头,视线盯着地面用冷冷的语气说了一句,“放手。”
“小庭!”
“放手。”
夏庭重复了一遍,声音沉得更低,梁卓昀感觉心脏被捏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任夏庭把夏遥遥从他怀里抱走,他抬起手只摸到了夏庭的衣角,然后看着夏庭大步地走到了夏敬贤面前。
“爷爷,您别听梁总胡说,等老爷子的寿宴结束我和遥遥就回去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您也别劝我跟您回夏家,我做不来那些,您不如想办法说服二叔更实际。”夏庭撑着笑意面对夏敬贤,还扭过夏遥遥不愿看人的的脑袋哄道,“遥遥,叫曾爷爷,还有二爷爷。”
夏敬贤肃着一脸愤慨的表情,抿紧了双唇不肯开口,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是恨不得给夏庭一巴掌的,可终究他还是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在人面前丢人,这一巴掌他更想甩给梁卓昀。
夏遥遥也不配合,缩回了脑袋把脸又埋回了他爸爸的脖颈,爷孙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下来。最后还是夏楚思给这诡异的气氛切了一个口,他的目光跳过夏庭越向后面的梁卓昀,和事佬般地说:“爸,小庭,这是梁老爷子的寿宴,咱们有什么回头再说。”
夏敬贤的余光往旁边瞟了瞟,也觉得自己实在太失态,强压着怒气缄默地用眼神向夏庭施压,对夏庭的话他只听得浅入三分,并没打消他要夏庭回夏家的念头,这他可是前前后后琢磨了好几年。
然而,梁卓昀却实实在在地把夏庭的话听进了心里,他听得出来夏庭不是随口向夏敬贤保证的,夏庭说要走就真的是想走。可回来的时候夏庭由着他给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回来,由着他带他回家来见老爷子和老太太,由着他在床上翻云覆雨地折腾他,由着他叫夏遥遥叫自己爸爸,他以为他是接受了他的打算,他以为他把人留下来了。
“小庭,请夏董和夏先生到内厅里坐下说吧!”
梁卓昀颤着一颗上下都没着落的心叫人收拾了夏敬贤踢翻的桌子,然后驱散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人,小心地移到夏庭旁边轻轻地勾了勾夏庭的指尖,讨好的态度在旁边看来不可思议得如百慕大的不解之谜。
“不必了!”夏敬贤怒瞠着双眼,目光从梁卓昀移到夏庭,最后落在夏遥遥身上,沉着声说,“夏庭,你回不回夏家没关系,可别辱了你做为一个父亲和一个男人的脸!”
看着夏敬贤怒气冲冲的转身,怕是留不到晚宴开始,夏庭不自觉地直了直身,却像是被什么压着如何也直不起来,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夏遥遥突然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胸口,长吐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她对夏敬贤没什么印象,倒是经常去看他的夏楚思还记得是爷爷,她被夏敬贤那张凶脸吓得一愣一愣的,连夏楚思也不敢喊了,这会儿见人走了,她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怕的那肯定是最凶的人了,小女孩心里给自己画了一幅亲疏图,夏敬贤无疑被她分配到了最远的地方。
“可不是!”夏庭对着女儿煞有介事的模样冷不防地被逗笑了,霎时间仿佛所有的苦恼都能溶化在夏遥遥撅着小嘴的眉眼间。
梁卓昀杵在夏庭的面前,盯着父女俩瞬间松懈下来的表情,心尖仿佛被什么扎过一般,他心疼夏庭的逞强硬撑,更责怪自己没有考虑明白夏庭对待夏家的态度,他以为夏庭和他一样是憎恨夏家的,尤其是夏敬贤,他恨夏敬贤毁了夏行远。可是他忘了那个会在大冬天把衣服脱给街边乞丐的小混蛋和他不一样,对夏庭而言夏家终于是他的亲人,即使没有血浓于水的亲厚,但也怎么都谈不上憎恨。
所以,是他给了夏庭一个下不来的台阶。
“小庭,对不起!”梁卓昀一手落在夏庭的脑后,一手连着夏遥遥轻轻地揽着父女两人,真心诚意地道歉。
“为什么你不能在道歉之前多考虑一下?”夏庭抬眼对上梁卓昀的视线,眼神冷清得像是毫无感情一般,梁卓昀莫名地心慌起来。抱过夏遥遥交给了照顾孩子的佣人,哄着小女孩自己去吃东西,再才拉着夏庭往里面走。
会场里见了两人拉着手离开,来来往往的人此起彼伏的议论起来,他们头回知道梁卓昀收养的小孩是夏家的孙子,翻起几十年前的旧事,一时把梁卓昀的风流事解读出了上十个版本。
里面有许多间供客人休息的房间,梁卓昀随手推开一间没人的,把夏庭推进去后手随手把门关上,然后贴着夏庭的后背紧紧把人搂住,头靠在夏庭的肩膀,温柔又委屈地说:“小庭,你听我解释。”
夏庭一动不动,连声音也没了起伏地说:“你要解释什么?”
“我不想让你难过,不想让你委屈,对夏敬贤他——,你爷爷,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勉强自己了?”
“好好,你没有!总之是我犯糊涂,是我胡言乱语了,你不要生气了!”
“你也知道你是胡言乱语?告诉我,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
梁卓昀的动作一僵,夏庭掰开他的手转身对着他,他登时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回道:“真的。”
夏庭一声哂笑,“那老太太给遥遥的那块玉?”
“家里的孩子出生都有一块。”
“她姓夏!”
“姓什么有什么关系,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有问过我吗?”
“那你同意吗?”
“不同意!”
梁卓昀无赖地又搂着夏庭的腰抱上去,更加无赖地说:“你看,你又不同意,我问你做什么!”
“梁卓昀,没你这样的!”
“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一股无力感在夏庭心里油然而生,他望着梁卓昀的后背忽然笑起来,笑得像哭。然后他一脚踹开梁卓昀,反压着将人摔在地上,他横腿往梁卓昀的腰上坐下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梁卓昀,隔了半晌才开口。
“梁卓昀,你怎么做得出来!你是要我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吗?你问也不问我做些事以为我会开心吗?你以为我稀罕上你梁家的族谱吗?”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梁卓昀微微笑着,抬起手贴着夏庭气得皱起的眉角,像是想用他的温柔抚平似的。
“我不需要!”
夏庭一巴掌把梁卓昀的手打开,然后一手撑着地俯下身去,另一手掐住梁卓昀的下巴,气势汹汹地怒瞠着双眼。
“梁卓昀,你给我听着!我不要什么名分不要什么财产,不要你忘了你心里那个人!但是请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夏庭,不是谁的儿子,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不用你给我什么!”
夏庭的怒吼结束,声音最后软下来,贴近了梁卓昀的唇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的面前,像个男人一样。”
梁卓昀如同被切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对着夏庭发红的双眸他过了许久才找回了四肢的感觉。三年前夏庭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以为放人出去跌跌撞撞三年多已经算做到了。从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崽子到现在伏在他身上的男人,梁卓昀其实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放手去让他心尖上的小混蛋证明自己,他不懂铺平了道路让他毫无顾虑地走过有什么不对。
可那贴在他嘴边的唇让他下意识地回道:“好,我做到了你就不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