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开回了夏楚思住的地方,在市中心的一处高层,直到上楼进门,夏庭都没有再开过口,他脑子里反复着夏楚思说的那句话,拼命要想回想起什么,可是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不记得他母亲的样子,甚至没有见过一张他母亲的照片,唯独只有一个名字——冯晓曼。
“你先休息一下,医生马上过来。”夏楚思安排夏庭坐在沙发上,半点没有客气的意思把夏庭扔下自顾地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夏庭这会儿实际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粘丰皮肤干涸的血迹让他很不舒服,他忍不住想去揭,结果连皮带肉地又掀起来开始往外冒血。好在夏楚思说的医生没一会儿就来了,夏楚思将人带进来说:“你检查仔细点,有必要还是上医院去,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削死你!”
“像我这么首屈一指的外科医生你也敢嫌?”
那人将诊箱放在茶几上,夏庭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三十出头的样子,嘻皮笑脸给人的感觉不太可靠。夏庭的手被他强制地抬起来,伤口并不严重,但是因为血都已经凝固了,清理创口的过程让夏庭拧眉不止,甚至是后悔不该跟梁卓昀逞强,至少先处理好伤口,现在也不必这么疼了。
要说夏庭最怕的是什么,无疑就是这确确实实的疼了,他一连对处理伤口的男人说了五个可以轻点吗?手不断往抽开的方向用劲。
“不可以,再轻我就要成阿飘了!”
于是夏庭紧咬牙关把脸扭到一边,就像小时候打针一样不敢去看。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怕疼不丢人吗?”
“你没有一样特别怕的事吗?”
“嗯,好像有,我怕蜘蛛,看到就浑身发毛,想一脚踩死!”
夏庭觉得这根本不是怕的表现,就像他现在也很想踩男人一脚,觉得男人根本是在瞎扯,但又不自觉地被带进了男人的思路,猛然听到一句‘好了’,他才惊讶地发现在男人喋喋不休的过程中结束了。
“谢谢。”夏庭看着被纱布裹好的手臂,和被剪坏的袖子。
“不谢,我收了夏楚思五倍的出诊费和药费。”
夏庭僵了一整天的脸忽地笑起来,莫名地觉得这医生有意思,不禁多问了一句,“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吴医生。”
“医生是名?”
“不是。”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你说句我很帅,我就告诉你。”
夏庭诚实地说:“我很帅。”
医生倏然笑起来,“你一大男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夏庭才倏地意识到自己又被带跑了思路,自觉失礼点头表示:“抱歉!”
“吴尤。”男人突然又报了家门,仿佛不在一个频道的对话,夏庭回了他一句,“谢谢,吴医生。”
“你问名字不叫吗?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夏庭暗觉耳根一热,一根手指挠了挠耳腮,也觉得自己冒昧了。这时之前离开的夏楚思回到客厅,看了眼夏庭已经包好的手臂问:“没问题吧?”
“有我在当然没问题。”男人自满地保证,后半句却又嘻笑地看向夏庭:“有问题你也可以随时找我!”
“没问题你就可以走了。”夏楚思毫不客气地将人赶走,再回来拿了套衣服给夏庭,“今晚早点休息吧。”
“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夏庭定住双脚不肯动。
夏楚思审视着夏庭,半晌才说:“梁卓昀对你爸是什么心思你知道吧?”
夏庭没有回答,头往下垂了几分捏紧了双手,害怕夏楚思会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夏楚思像是在耐心等待他的回答,一言不发地保持动作,隔了许久他终于问出了一句,“我妈过世和梁卓昀有关系吗?”
夏楚思惊讶地瞪了瞪眼,打心里想评价他侄子是树懒,这个问题隔了这么半天才想起来追问,亏他还以为回来的一路他已经想出了结果。于是他也开始犯懒地说:“我困了,明天再说。”
就这么一句,夏楚思就扔下了夏庭自己回房睡觉了,弄得夏庭愣住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最后还是困意占了上风,他拿着衣服去房间草草冲了个澡倒在床上,塞了一脑子的事陪着他一起进了梦乡。
隔天夏庭醒来没有像往常看到梁卓昀在他床边,心里一阵失落,而等他脑子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哪儿,心里更回失落。他下床推门出去就看到夏楚思在客厅看报纸,第一眼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夏行远,在父子俩相依为命的那些年,狭窄的小楼房里每天早上都有夏行远在堂屋看报纸的身影,他总是一起床就跑过去爬到夏行远的腿上坐上,然后听夏行远念报纸。
“你醒了?早餐在桌上。”
夏楚思开口仿佛打碎了夏庭的梦境,那不是夏行远,那个世上最疼他的人早就不在了。
“怎么?早餐不喜欢?”夏楚思见夏庭没反应,继续问道,而夏庭完全没有去看桌上的早餐,而是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言不发,沉默的暴力轰炸。他顿时觉得夏庭果然和他了解到的一模一样,好懂得跟透明的似的。
“你想说什么?”夏楚思故意哑着嗓音问。
“你们真的很像。”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
夏楚思放下报纸,看着吃惊地瞪眼。
“梁卓昀没有告诉过你吗?”
夏庭摇头,他总算是明白梁卓昀既然说没有见过夏楚思,却对夏楚思与夏行远的相像表现得那么冷静的理由,即使没见过也能想像双胞胎会有多像。
夏楚思没管夏庭眼里的疑虑,让夏庭坐下来一如平常地开口:“不过行远小时候走丢了,你奶奶,也就是我们的母亲因此和你爷爷吵架分居带我去了国外,直到二十年前,你爷爷在梁家遇到行远。那之后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后来发生了一场意外,你和你母亲被困在起火的仓库,行远和梁卓昀一起去救你们,可是最后梁卓昀只带着受伤的行远和你出来,而你母亲死在火里。”
夏庭记得那场火,也只记得那场火,他盯着夏楚思问:“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误导你,你想知道去问梁卓昀,他比我清楚!”
夏庭想从夏楚思的脸上看出一丝谎话的痕迹,得到的却是更加确信。这时门外突然响起粗暴的敲门声,夏楚思了然地对夏庭说:“回答你问题的人来了。”
夏楚思打开门,梁卓昀带着一身肃杀的寒气立在门外,没有丝毫进门的意思,而夏楚思也没有丝毫请人进门的意思。
“夏庭,回家了。”
梁卓昀的语气像是在责备彻夜未归的孩子,语气的末梢还带着一丝担心。夏庭捏着双拳轻吸了一口气朝梁卓昀走过去,梁卓昀首先是拉起他的手掀袖子查看他的伤,“还疼吗?”
过了一晚夏庭已经疼习惯了,可梁卓昀一碰仿佛又触动了他的痛觉神经,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疼。”
梁卓昀把居家服的袖子掀到了手肘,露出沾过水的纱布,几处有被水晕开的血迹。
“怎么碰到水了?没人帮你洗澡吗?”
梁卓昀怪罪的目光投向夏楚思,丝毫没认识到这是个多尴尬的要求,恐怕这世上除了他没有人会像照顾3岁小孩一样对待一个快要23岁的成年人。
夏楚思也觉得自己受到了不白之冤,虽然昨天夏庭说梁卓昀对他很好在他意料之内,可是仍然挡不住眼前的冲击,他觉得梁卓昀对夏庭的好完全超出了限度,虽然只是这几句话,几个动作,却全然都透露出了梁卓昀对夏庭的溺爱,就算是对亲生儿子他认为恐怕也是做不到这样的。
“跟我换药去,感染了可怎么办!”梁卓昀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夏庭披上,不容反抗地把夏庭带出了门,随口又问,“早饭吃了吗?还是先换了药再吃,我让老李熬好粥给你凉着。”
梁卓昀自顾自地做了决定,走出电梯夏庭却兀地定住脚步对着梁卓昀,用平静到淡漠的语气问:“梁卓昀,你见过我母亲吗?”
梁卓昀面不改色地回道:“夏楚思和你说的这个?”
“你见过吗?”
“见过,你出生还是我第一个抱的,怎么没见过。”
梁卓昀的话让夏庭的肩带着心一起颤了一下,梁卓昀怀念地握住他的手继续说:“小时候你又乖又闹,比现在还能折腾人。”
“那她是怎么死的?”
夏庭完全没有听进梁卓昀后面的话,只觉到梁卓昀握着他的手收紧,他却瞪着眼不敢连眨也不敢眨一下,怕是现在他稍微抖一下就再也不敢问出来。
“回家后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现在说。”
“小庭!”
夏庭把自己僵成了关二爷的雕像,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梁卓昀早该清楚这小混蛋不会轻易放过他,甚至连让他安抚情绪的时间都不给,他却舍不得怪罪半分。他感觉心脏都缩成了一团,也不知道最痛的地方是十几年前的往事,还是夏庭的步步进逼。他只能从着他的心抱住唯一能给他慰籍的人,紧贴着夏庭的耳边,亲吻着夏庭的脖子低诉。
“小庭,对不起!是我害你们失去了最爱的人,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可以接受他和别人相爱,和别人结婚,可是我没办法让他为了别人去冒死的危险。人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可能公平的,你不能为这个怪我。”
如果梁卓昀的话有形夏庭的心此刻已经千疮百孔,里里外外都被戳透了,他想推开梁卓昀却连一跟手指也抬不起来,只能吐着最后一口气般开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让我现在拿什么去见我爸妈?让我如何告诉他们我对你这不伦不类的感情!”
梁卓昀感觉到烫在肩膀上的热度,慌忙松开夏庭,安慰地抱着他的头,吻过他的眼角,“乖,不要哭,我心疼。”
夏庭一动不动,仿佛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木偶,如同程序般喃喃地开口。
“梁卓昀,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收留我?”
一句话的时间,梁卓昀的心脏仿佛落进了永无天日的深谷,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头一回领会到什么叫惊慌失措,任夏庭挣开他的手,推开他一步步地离开,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夏庭从他心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