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彧并没有从张延赏口中探得这件事的幕后,到底是不是有天子在暗中支持,于是推脱道:“诚如相公所说,下官觉得您最多与他旗鼓相当,何来把握?”
“老弟啊,这个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的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本相眼下在朝中也算是位高权重了,如果没有把握的事,本相能做吗?表面上本相与他旗鼓相当,但你别忘了,本相扳倒他可是为了替陛下分忧,你觉得本相这一战能输吗?”
话说到这种程度,张彧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好,那下官就跟着相公,和他拼一拼!您说吧,下官该怎么做?”
张延赏看张彧终于答应了,欣慰的说道:“明天会有人在朝会上弹劾李晟与吐蕃暗中勾结,养寇自重。”
张延赏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在朝会上你不要说话。散朝以后,自然有人主动与你谈论此事,你要回答他不清楚,只说这一句‘自搬入陛下赏赐的大宅后,西平郡王府上并无什么变化,只是豢养的家丁比以前多了很多,并在后院种植了茂密的竹林’即可。到时候陛下找你核实,你只咬定具体情况你并不知道,都是听你夫人告诉你的。”
………
紫宸殿。
德宗今天的朝会只有一个议题,就是关于要不要与吐蕃和谈,让各位大臣阐述各自观点。
张延赏首先开口,自然是力主朝廷要抓住这次机会,并极力将和谈带给大唐的好处一一列举了一遍。
柳浑身为在朝的主站宰相之一,当然与张延赏针锋相对,列举了历次和谈后,都是吐蕃人主动毁约的事实,坚决反对与吐蕃和谈。
诸位臣工也是纷纷站队,明显分为两派,双方各执己见,难以达成共识,德宗只好说道:“朝野分歧如此之大,朕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西平郡王与吐蕃人打过多年交道,不如将西平郡王召回长安,听听他的意见。”
德宗的话刚说完,新任给事中(正五品上,为门下省重职,分判本省日常事务)郑云逵就跪倒说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与吐蕃和谈的大事,切莫听西平郡王的意见。”
德宗听了郑云逵的话很不高兴,板着脸说到:“郑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种大事朕不咨询西平郡王,难道还征求你的意见不成?”
“陛下,臣听闻西平郡王与吐蕃国相尚杰赞暗中往来。西平郡王为了自己能过好这个年,曾经与吐蕃人约定,只要吐蕃人不侵犯泾原,西平郡王拿出大量酒肉酬谢吐蕃军!”
郑云逵这番话如同一个惊雷,大殿上一片哗然。
柳浑跳出来说道:“陛下,郑云逵这是故意诽谤。昔日他曾经在西平郡王手下任行军司马,因醉酒误事而被西平郡王杖责过,因此怀恨在心,故而在此时构陷西平郡王。”
德宗听了柳浑的话大怒,瞪着郑云逵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报私仇诽谤西平郡王!”
郑云逵马上说道:“陛下,臣哪有胆子敢诽谤西平郡王,年前确有数千吐蕃骑兵应约到泾州找西平郡王讨赏,带兵大将正是吐蕃国相的儿子乞藏遮遮,泾州守将李观不为所动,乞藏遮遮讨赏未果,并未抢掠泾州城外的百姓,而是很诡异的就退兵了。微臣所言句句事实,陛下问一问柳相公就知道真假。”
柳浑马上解释道:“陛下,泾州守将李观确实上报过,年前几千吐蕃骑兵在乞藏遮遮率领下入寇泾州,他们见泾州守备严密,无隙可乘,就故意构陷西平郡王,妄称是与西平郡王约好来取酒肉,这明显就是一招拙劣的离间计,因此才没上报陛下。”
德宗听了柳浑的解释立即面有愠色,说道:“柳相公好打的权利啊!吐蕃人是不是离间西平郡王与朝廷的关系,朕自有判断,无须相公替朕裁量!”
柳浑马上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请陛下重责!但是陛下千万不要怀疑西平郡王的忠心啊!”
德宗听了怒道:“大胆!堂堂宰职竟敢妄自揣测朕心,朕哪句话怀疑过西平郡王的忠心?退朝!”说完,德宗蓦然起身,向后宫拂袖而去。
德宗震怒退朝,百官面面相觑,只得纷纷退出紫宸殿。
张彧看着这一幕,他明白了,张延赏的背后果然是陛下。刚才陛下嘴上虽然说并没有怀疑李晟,但是从他的脸色和态度上,已经明显的表现出对李晟的不满。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紫宸殿,正琢磨将会是哪位官员接下来继续演后面的戏,正想着的时候,户部侍郎判度支的裴延龄就与几个官员围了上来,裴延龄拱手说道:“张侍郎,你是西平郡王的金龟婿,给事中郑云逵刚刚在殿上所说之事是否果有其事呀?”
张彧这才明白,竟然是裴延龄,看来张延赏果然下了一番功夫。这个裴延龄与韩滉有旧交,韩滉刚一入相,就在德宗面前举荐祠部郎中张延赏任户部侍郎。让张彧没想到的是,裴延龄明明是韩滉的人,他居然暗地里投靠了张延赏。
张彧冷冷地答道:“裴侍郎怕是问错人了,满朝官员谁不知道我与我的泰山大人关系不睦,自他搬入陛下钦赐的永崇里大宅,除了逢年过节过去露个面,平素跟西平郡王府上没有任何联系。”
裴延龄低声说道:“外边有人讹传,说西平郡王府上豢养了很多甲士和兵器,你可要提醒一下你的岳父大人,人言可畏啊!”
“这我可不知道,西平郡王的府邸占地广阔,房屋众多,我可没挨着屋子去检查过。甲士应该没有,家丁倒是不少。你想,既然王府宅院那么大,用人肯定要很多吧。我听我夫人提起过,院子大了以后用人就是多,既要清理池塘亭榭,又要维护花园竹林的,需用的下人比以前多了数倍。”
裴延龄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原来西平郡王府上真的有竹林?”
张彧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哪个王府大宅不弄个花园竹林的。”
“但是,据传说西平郡王府上的竹林又大又密,可以无声无息地在里面藏下千八百名甲士!”
“在下实在佩服裴侍郎的想象力,我看你说的太少了,藏个三五千人应该不成问题。”
………
一夜之间,长安城内谣言四起,西平郡王在王府内豢养了数千甲士欲图谋不轨,平时都隐藏在竹林之中。
谣言自然也传到了李泌的耳朵里,他想到此时德宗正委派张延赏与吐蕃和谈,谣言在此时兴起,必然是有人担心李晟反对,于是暗中作祟。如果是张延赏所为,他一定获得了陛下的暗中同意才敢指使人造谣中伤李晟,那么李晟的兵权恐怕要保不住了。
为了保住李晟,挽回朝廷的错误决定,李泌几次到宫门求见德宗都遭到了拒绝,这更令李泌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他不得不来到韩滉府上,将张延赏的阴谋向他分析了一遍,让病榻上的韩滉上疏,要求德宗千万不要听信谣言,无论李晟同不同意和谈,只要有他在凤翔坐镇,吐蕃人永远也不可能从泾原一线威胁大唐。
早在张延赏拒绝与李晟结为亲家的时候,韩滉就知道自己错了,但是李泌和李晟并没有进一步责备他,反而一笑而过。但韩滉心中却自责不已,后悔当初因一己私欲迎合德宗,让张延赏登上了相位。因此在张延赏主政伊始,他时刻监督着张延赏,发现张延赏有任何想与吐蕃和谈的蛛丝马迹,马上与柳浑在德宗面前联手制衡。没想到自己这一病倒,张延赏还是抓住机会,甚至为了答道与吐蕃和谈的目的,甚至不惜造谣中伤李晟。
韩滉拖着病体,起身给德宗谢了奏折。在奏折中,韩滉不仅再次劝说德宗不要轻信狡猾奸诈的吐蕃人,同时还提醒德宗,不要忘记以前几次盟和后,吐蕃人趁大唐不备,撕毁盟约大举入侵的前车之鉴。最后,他用全家百口性命,力保西平郡王对朝廷的忠心,希望陛下不要听信谣言而对李晟产生怀疑。
韩滉的奏折经柳浑之手转给德宗后,就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声息。
就在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李晟也接到了李泌给他的密信,信中嘱咐他要沉住气,对付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同时,提醒他不可被动等待天子的意见,要积极应对,建议他派李愬回朝为自己辩驳。
李晟没想到自己对朝廷忠心耿耿,居然会有人在此时恶意造谣中伤。更为让他失望的是,面对谣言,德宗迄今为止没有公开表态信任自己,这位在沙场上从来流血不流泪、令吐蕃人闻风丧胆的万人敌,因伤心和失望,整日以泪洗面。
看着因伤心哭的两眼红肿,看东西都已模糊不清的父亲,李愬劝慰道:“父帅不要难过,张延赏不过是担心父帅阻挠他和谈而使出的伎俩,陛下不会真的怀疑父帅。儿即刻回长安为父帅去面见天子辩驳,然后再回家,将王府花园和竹林全部铲除,证明父帅并没有豢养甲士。但是父帅要保重身体,李泌先生在信中不是提醒您,粉碎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军事行动来证明。”
李晟掩住悲伤,说道:“我儿放心,为父并不是畏惧谣言,而是因为陛下此时一味想与吐蕃媾和,竟然默认谣言肆虐,这让为父伤心不已。为父这就给陛下上疏,如果陛下不信任为父,为父就交出兵权,辞官出家为僧,来自证明为父对坦荡。”说完,李晟拿起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李愬刚想阻止父亲不要负气,转念一想也对,父亲此举也算得上是以退为进,至少可以判断出陛下对父亲的态度。如果德宗真的猜忌父亲,顺势准许父亲辞去兵权,这也未见得是坏事,毕竟父亲已是位极人臣,辞官养老也算是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