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李泌连续几次求见德宗,德宗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这么一来,其他大臣完全揣测出德宗执意要将兵权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决心不容动摇,更没有人愿意出面劝谏德宗了。
李泌已是无能为力,如今朝中说话有分量的官员只有李晟、浑瑊、马燧、李抱真几人,但是他们眼下都不在朝中。而且这几年藩镇接二连三的叛乱生事,德宗变得十分多疑,即便李晟、浑瑊这样的掌兵重臣在朝,为避免自身受到猜忌,他们在德宗面前也不愿据理力争。这不得不说,当年的汾阳王郭子仪谨小慎微、处事圆滑,确实给带兵将领起到了很不好的示范作用。
正当李泌在家中慨叹德宗这个错误决定无可更改的时候,俱文珍到了,来传德宗的口谕,请李泌先生入宫有急事商议。
李泌见到俱文珍,脸上什么异样的表情都没有表露,但是他心中却看出了这个太监的野心。这个内侍总管实在不简单,虽然看上去很质朴,实际上却是一个傻面贼心的大奸之徒,德宗一意孤行重用宦官的根源就在他身上。
俱文珍也知道李泌看穿了自己的阴谋,心里不免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出错,自己的目标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这时候只要自己不犯错误,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就算是李泌明知道自己的企图也已经无法改变德宗的态度。
…….
德宗见到李泌,绝口不提前几天的事,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直接就将陕虢兵马使达奚抱晖因缺粮发动兵变,杀了节度使张劝自立为留后的事讲给了李泌,然后说道:“先生,朕手中虽然有兵,但是眼下却没有合适的统兵将领,如果随意将此事交给一个不了解的将领去处置,朕实在不放心。所以希望先生帮朕想一个万全之策。”
李泌为德宗没有盲目用宦官带兵去陕州而感到欣慰,所以暂时放下心中芥蒂,说道:“陛下圣明。陕州的达奚抱晖不过是癣疥之疾,陛下无须忧虑,交给老臣处置即可。”
德宗听了十分惊讶,误以为李泌要自己带兵去陕州,说道:“朕只知道先生有谋定天下之才,但不知道先生还有统帅三军之能。”
李泌摇头说道:“陛下,老臣不会带兵,而且陕州之行也不需要一兵一将,只要陛下给老臣一个陕虢观察使的官职即可。”
德宗听了李泌的话连连摇头,说道:“莫说一个观察使,只要先生愿意入仕为官,朕随时可将相位交给先生。可是,朕虽然知道先生擅于运筹帷幄,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但是仅凭单人独骑就去平定陕虢叛乱,先生未免有些托大了,朕宁可失了陕州,也绝不能让先生孤身涉险,朕至少也要派五千神策军跟随先生一起去。”
“陛下,据臣所知,近几年兵祸连连,百姓流离失所,眼下天下思定,陕虢将士们也绝不愿意在此时追随达奚抱晖叛乱。如果朝廷派兵跟随臣一同去,那就会让陕虢将士们认为朝廷已经将他们视作叛军,反而会促使他们追随达奚抱晖与朝廷对抗。而臣之所以求观察使一职,就是为了迷惑达奚抱晖,让陕虢将士认为朝廷派臣去只是安抚大家并调配粮食解决粮荒,陕虢将士就会主动与达奚抱晖切割,如此一来,臣则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相机便宜处置。”
“既然先生执意要孤身赴陕州,那先生必须要答应朕,到了陕州先生还要相机行事,对待叛将无须忍让纵容。如果机缘不佳,先生要先保证自己能安全脱身,大不了先生全身而退以后,朕再选将发兵剿平叛贼。”
…….
李泌从皇宫出来后,径直来到陕虢设在长安的进奏院,会见了进奏院内的陕虢官员。李泌将陛下委任自己为陕虢观察使的缘由详细说给了他们,告诉他们陕虢之所以发生哗变,都是因为节度使张劝应对饥荒不利,将士们因口粮分配不公,因此对张劝心生不满才发生哗变。陛下任命自己到陕虢去,一方面是要监督江淮粮米的调运和分配,另一方面是去安抚一下达奚抱晖,如果此人确实可用,则让他暂领陕虢军政大权,只要日后立下军功,朝廷就会赐旌节,正式任命达奚抱晖为节度使。
李泌见陕虢进奏院的官员听了自己说的话脸上露出了惊喜,然后又补充说道:“本官明日一早还要赶往陕州,临行还要嘱咐诸位一句,不要被陕州的事情弄得惶惶不安,陛下都没在意,诸位也不要胡思乱想,所有人还要认认真真的将手中的事情做好。”
……
第二天一早,绿云一袭男装,陪护着李泌,一同赶往陕州。
一路之上都急着赶路,两个人也没说话,眼看着前面就是潼关,太阳已经西斜,李泌才发话在潼关暂宿一晚,绿云此时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这次到陕州真的有把握能制服达奚抱晖吗?”
“当然。据老夫所知,达奚抱晖此人志大才疏,如果没有人在身后鼓动,恐怕他才不会杀掉张劝作乱。老夫昨日故意先到陕虢进奏院去走一趟,是因为进奏院的官员必定会将老夫的话传回陕州,老夫就是要利用陕虢士卒渴望得到粮食、达奚抱晖渴望得到旌节的心理来麻痹他们。如此一来,老夫在陕州的安全就有了保障。然后再伺机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除去达奚抱晖。”
绿云听了李泌的话,由衷敬佩地说道:“先生可真厉害,朝廷派几千神策军都不一定能解决的叛乱,先生却早就成竹在胸了!”
正说着,突然前面尘土飞扬,一队骑兵疾驰到李泌的马车前停了下来,为首一位三十多岁的将军在马上抱拳说道:“车内可是陕虢观察使李泌大人吗?”
绿云握着剑柄答道:“车中正是观察使李大人,敢问这位将军是谁?”
那位将军听了绿云的话,从马上跳下来,单腿跪地,抱拳说道:“末将是神策军偏将高崇文(字崇文),奉神策将军韩全义将军的命令前来迎接李大人。”
李泌掀开车帘问道:“一夜之间韩全义从一个裨将就升为将军了?”
高崇文答道:“回大人,据韩将军说,因为陛下担心大人的安全,而且陛下知道如果明旨发兵大人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就降旨擢升他为神策将军,并密令他率五千神策军连夜到潼关来等候大人,然后再保护着大人去陕州。”
听到高崇文说德宗是因担心自己的安全,才连夜派兵到潼关来等候自己,让他们随行保护,李泌心中不禁十分感动。德宗无论如何昏聩和多疑,毕竟对待自己还是非常关心和爱惜的。德宗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看到大军已经到了潼关,离陕州不过区区二百里,让他无法拒绝让大军随行。但是李泌为了顺利安抚陕虢将士,此行确实不能带兵同往,否则,这次陕虢之行恐怕将功亏一篑。
李泌说道:“高将军,陛下的意思本官已经知道了,但是此行去安抚陕虢将士,确实不宜让大军同行,请回去转告韩全义将军,神策军就在潼关待命,如果确有需要,本官会随时派人到潼关来请韩将军增援。”
“李大人难为末将了,末将奉令来迎接大人,韩将军本人此时正在潼关为大人亲自安排食宿,末将身为伍人,实在不敢违抗军令。”
李泌听了高崇文的话,放下车帘,好半天才拿着一封墨迹未干的书信交给绿云,让绿云递给高崇文,并说道:“高将军,本官之所以不让大军随行,是因为此行带五千神策军到陕州去,不仅不足以保证本官的安全,而且反而会误了平叛的大事。本官在信中已经将不让大军随行的原因写明了,高将军可以拿着本官的亲笔信去回复韩将军。”说到这,李泌面色严肃的盯着高崇文说道:“高将军,你是否了解本官与陛下的关系?”
“末将早就听说过,大人是三代帝师,放眼天下,唯有大人您一人敢于当面指出陛下的过错,而陛下却每每不以为意,即便是汾阳王在世,与陛下的关系同大人相比也无法企及。”
“好!本官陕州之行成败就在于是否带兵前去,如果本官让神策军随行,必然会引起陕虢将士们的怀疑,一旦有人铤而走险,则陕虢必乱。陕虢局势不仅涉及河中和中原是否能够顺利平叛,甚至还关乎到长安的安全。为了朝廷的大局和本官的安危,你们绝对不能踏出潼关半步。假设有人为了邀功而擅自出关,致使本官在陕州遭遇不测,陛下必定会杀掉所有出关将士为本官报仇。如果老夫有幸活着回来,那也一定会在陛下面前请旨杀了所有踏出关外的将士!”
高崇文看着李泌冷峻决绝的神情,打了个冷颤,不禁对李泌产生了极大的敬畏,走上前接过绿云手中的信笺,叠好放入怀中,然后抱拳说道:“李大人为国只身赴险,末将敬佩不已。请大人放心,末将不仅会将书信转给韩将军,然后还会亲自守着潼关,不让一兵一卒踏出潼关半步!”
“好!高将军深明大义,本官深感欣慰!本官还有一句忠告送给将军。将军虽身在韩全义麾下,只要奋发自强,自有脱颖而出的时候,千万不要因艳羡他人为个人升迁而去攀附权宦。”
高崇文抱拳说道:“谢大人提醒,末将定会谨记在心!”
“另外,本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但说无妨。”
“本官今夜想安静的休息一夜,能否委屈将军在此多停留一个时辰,待天黑以后再回去,只说今日未等到本官。”
“大人放心,末将今夜就在此驻扎一晚,待明日大人出了潼关,末将再回到韩将军面前去复命。”
“如此岂不是太委屈了高将军和麾下的将士们。”
“大人有所不知,末将为保持手下士卒的战力,带兵一向严格认真,经常带他们到野外训练,夜宿荒郊是常有的事。”
李泌听了高崇文的话很满意,说道:“好,那就委屈高将军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示意绿云打马前行。
……..
陕州。
达奚抱晖自利用军粮分配不公煽动士卒哗变并亲手杀掉节度使张劝以后,日夜担心朝廷会派兵来剿灭他。他拒绝了侄子达奚小俊的建议,不同意此时带领陕州将士北援蒲州,去河中与李怀光联兵。而是以人心不稳,需要时间掌控陕虢局势为借口,躲在陕州城内观察着朝廷的动作。实际上他心中的盘算是,如果朝廷派大军来攻打陕州,自己无力抗衡之际再北上投靠李怀光也不迟。果然,陕虢进奏院传回了密信,说朝廷已经派李泌为观察使,到陕州来调剂粮米赈灾,顺便了解一下自己的情况,如果自己可用,就暂时代理陕虢军政,待今后立功,朝廷就会正式颁发旌节。这个消息对达奚抱晖来说确实很有诱惑力,如果自己真能获任陕虢节帅,何必要冒死与李怀光一起叛乱呢?于是他派出多路斥候到潼关沿线刺探消息,看看朝廷是不是为了稳住自己而放出烟雾,谨防朝廷趁自己麻痹大意之时大军压境,毕竟陕州距潼关不过二百里,骑兵半日之内即可到达。斥候探得消息源源不断传了回来,新任陕虢观察使李泌果然只带了一个随从出了潼关。
李泌轻车进入陕虢境内,他早就猜到沿途必定有达奚抱晖的密探,所以一路缓行,直奔距陕州百里的夏县(夏县今属山西)。到了夏县以后,他找到夏县县令,拿出朝廷的诏书,让夏县县令为自己这个观察使安排了住处,就故意停在了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