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立刻响彻求饶声。
刘肇不忍地闭上了眼。但是一言不发,仍旧是顺从地答应着,“好的,三公公。只是,只是文瑛姐姐能不能留下来给我?一直是她陪着我玩的。”
琅琊王瞥了眼他指的小宫女,年纪大概才十五六岁,脸色苍白,身体孱弱,料想成不了大气候,就是个丫头片子罢了。想想自己今天已经把小皇帝打压的够狠了,不如留下个人来,以示宽和。点了点头。
刘肇感激地谢了他,拉着文瑛的手往内殿走了,“三公公,我去玩了。”
琅琊王看的鄙夷,从鼻子间哼道,“去吧。”
刘肇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殿内的仆从们一个一个地被拉出去处死。琅琊王耳听着那些人的惨呼,在脑海中构想明日在朝堂上,要怎么揭露刘炟年幼无知,又要怎么提出,从此就将他深锁在内廷,自己彻底大权独揽。紧跟着,再一步步除掉窦宪。然后就是......
他在做着梦,旁边的刘和却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有些不满,问,“你做什么?”
刘和踌躇着,“那个,蔡伦怎么办?”
琅琊王沉吟了起来。那个叫蔡伦的黄门,是宫里第一等的黄门,掌管诸事。按说这件事上,拿他来开刀,能最大程度地挫伤小皇帝。只是那蔡伦自先帝时期就侍奉左右,也算两朝之臣了。这样的人,真的动了,反而叫外人疑心他在皇帝跟前换血。挥了挥手,“他先放着吧!把他贬下去就是了,今后换彭涛掌管福宁宫。”
刘和笑道,“老彭在琅琊,就一直把您的内事打点的妥帖,这次也一定能好好照顾陛下。”说着,退下了。
而进了内殿的刘肇,眼见文瑛一直在瑟瑟发抖,安慰她说,“别怕,文瑛姐姐。”
她勉强地点头,道着谢,“多谢,多谢陛下...救、救下了奴婢......”
刘肇温声地说,“文瑛姐姐一直真心地照顾着我,这都是我应该的。”话锋一转,“何况我还有事情要姐姐帮忙。”
文瑛吃惊地说,“帮忙?奴婢吗?”
刘肇凑到她耳边,悄声地说了几句话。
文瑛听的面色大改,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奴婢一届婢女,哪里做得起来这样的事?”
刘肇怂恿着她,“此事一旦做成,我会封姐姐为命妇。有品有级的命妇。”
但文瑛摇头,“谢陛下好意,奴婢配不上这些。”
刘肇很失望。不懂为什么抛出这么大的诱饵,她还是不答应。转念想到文瑛一向善良心软,改口说,“那么,姐姐只当可怜我,好不好?”他的眼圈迅速地红了,“现在我只是出宫去,他就敢这样。等将来他渐渐地掌控大权,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呢?到那时候,母后和舅舅也要跟着遭殃。”
文瑛一方面和他朝夕相处,心里可怜他,另一方面也牵挂着旧主,听了不由地意动。
刘肇见了,更加在旁煽风点火,“求求姐姐了!”握住她的袖子,不断地哭。
最终文瑛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上朝,果然琅琊王话没说几句,就提了昨日小皇帝私自出宫,遭遇刺杀一事。紧跟着便道,“陛下年幼,尚未通尽诸事,而怀抱奇心,出宫自涉身险地。此事令我惊惧。思虑再三,发一提议,从今以后,陛下居于禁中。我等有事是奏,再入宫求见。”
他这套说辞清奇,众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也就是,废除早朝?”
琅琊王说是,“此事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直觉有问题。那岂不是从此彻底将小皇帝架作傀儡,政事集于琅琊王之手?只是碍着对方说话冠冕堂皇,无法反驳罢了。
众人正在一筹莫展,忽然,刘肇身后的一个婢女跪下了,口称有话要禀。
琅琊王见她是昨天唯一留下的那个婢女,心里突的一跳,直觉不好,想阻拦。
但那婢女已经开了口,“陛下出宫,并非随意玩耍。而是记挂孝道,去探望养母申太妃!此一也。二,昨日刺杀陛下的刺客,不是别人,正是琅琊王所遣!”
这两句话她说的掷地有声,底下的大臣们听了都面面相觑,随即开始窃窃私语。
琅琊王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好在他很快就稳住了,呵斥,“大胆!竟敢随意攀诬!”
但那婢女文瑛丝毫不退,道,“奴婢并没有攀诬。那刺客陛下看的真真的,腰间挂着徽牌,上镂繁花纹样。众所周知,那是琅琊王您封地的属官们特有的。”
琅琊王听了,松了一口气,觉得好笑起来,“真是有意思,那刺客身上挂了个和我的人一样的牌子,就是我派去的了?”
文瑛到此时也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不由地看了刘肇一眼。他低头沉默着。她心头害怕起来,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握紧了自己的手,又道,“王爷如今挟陛下以令诸臣,大权总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朝野上下,谁最不希望陛下与申太妃见面?谁又最希望陛下出事?所以此事除了您,还会是谁做的呢?”
琅琊王听的暴怒,忍不住骂了野话,“你他娘的在放屁!”他嗬哧嗬哧地喘着粗气,“本王问你,你有实据吗?”
文瑛强撑着说,“陛下亲眼看到......”
琅琊王把脸转向刘肇,大声地问,“那么陛下有实据吗?”
他已经认定刘肇看到了。只是大庭广众下,料想这孩子没胆,兴许不敢说。但他也拿不准。便瞪着一双眼睛吓唬孩子。岂料刘肇竟说,“什么实据...朕根本没和文瑛说过什么纹样...什么繁花?哪几种花?”
琅琊王听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天都在帮他。
而文瑛不敢置信,来回地说,“不是陛下您,叫奴婢这么说的吗?陛下?”
刘肇满目茫然地看着她,“什么我叫你说的...你在说什么啊......”
见那婢女状若疯癫地和少帝掰扯,琅琊王看的心烦。另一方面也怕此事再出变故。大声地对诸臣说,“陛下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那婢女随意攀诬皇室尊长,此事可盖棺定论了吧?我处置他,没有人有意见吧?”
众人被这曲折离奇的走向惊住了,只有寥寥几人回应,“没意见......”
琅琊王便命人去带文瑛下去处死。但见那婢女始终都还在绝望地说,是陛下要她这么说的。他看着那个满目茫然的小皇帝,心里忽然激灵灵的一阵清醒。
皇室的孩子,大部分早熟。谁能拿得准,刘肇真是个懵懂孩子呢?
改了想法,道,“这样的人,当堂处置最好。诸位都看看清楚,将来若再有这样随意攀诬的人出现——”他眼也不眨地挥剑斩下了文瑛的头颅,“视如此人。”
朝会就这样结束了。小皇帝的贴身婢女血溅朝堂。琅琊王先前所提的少帝退守禁中,也不了了之。
他心中不忿,在散朝后,去了福宁宫,对着刘肇开门见山地说,“那些话,是陛下叫婢女说的吧?”
刘肇还沉浸在文瑛被杀的惊惧中,一直到他问了好多遍,才抖抖索索地开口,“没,没有......”
但琅琊王道,“可是陛下昨日,独独地叫我留下了她。为的,就是今天的朝会吧?”
刘肇心里悚然一惊,未料他的心思如此敏锐。但很快他就否认,“什么,什么为的今天?昨日留下她,是因为她一直对我很好。”他哭了起来,“文瑛姐姐是母后给我的人。母后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琅琊王见他掩面失声痛哭,很可怜的样子,一时之间判断不出真假。冷冷地说,“哦?可是文瑛是因陛下而死。——不管陛下是有意,还是无意。今天,有一个婢女为你而死了。”
他一字一字咬的用力,刘肇听的心里恐惧。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文瑛临死的一幕。但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以手捂脸,不断地哭着说,“母后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琅琊王观察他再三,最终觉得他没有问题,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小孩子的反应...而且刘肇素来软弱,他哪里会想得到这样的计策?
倒是窦太后......
他咬住了牙。此事应该是她和窦宪干的。
对,是他们。还试图让他怀疑到小皇帝身上。
先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污糟事,应该也是他们做的。
想到自己如今身负种种恶名,威望大不如前,琅琊王一阵心烦,恨不得杀人。
涅阳说的不错,窦宪做事果然诡谲。
自他掌政一月以来,窦宪一直没有动静,仿佛是接受了权柄变动。可是私下里,却不断地给他制造着麻烦。更可怕的是,看起来没有一样实质的损伤,但他的声名严重受损。而在天下之巅生存,这是最可怕的。
他眼中泛起恨意,撇下了刘肇,大踏步地离去了。
听着他的动静完全消失。刘肇这才敢从手掌后抬出一张小脸。上面全是眼泪。但有多少是惊惧,有多少是愧疚,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