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帐外脱衣裳,不是要冻死自己嘛,一条小虫子能让心思缜密的萧五变了脸,徐之卿把还没出唇的话又给憋回肚子里去。
真的被萧五剥成了赤条条,热水还没送来,他缩着膀子蹲在帐篷门里,想到萧五说的那虫子威力十足,他哪里还敢朝火盆边凑,就是自己冻死也不能让身上带的虫子生出一窝窝的虫崽子。
自己马失前蹄,把灾难带回军营里的徐之卿已经感觉不到羞耻,满肚子蹿腾的都是汹汹的恨和怒火。
刺耳的铜号声在夜色中响起。
随即就是连绵不断的铜锣声。
有几个兵卒敲打着手里拎着的铜锣绕着大小帐篷奔走,并扯着嗓门大声呼喊着,“萧大人有令,七品一上的将士,一律到大帐前聚集!”
没多久,兵将们从各自的帐篷里都钻了出来,他们互相询问着,萧五这煞神又在半夜里闹啥幺蛾子。
很快,大帐布帘被人掀开,几个伙房的人抬着装满热水的大木桶过来。
见小将军傻呆呆的抱着肩头,蹲在门里,抬水的俩卒子差点吓的扔了木桶。
水来了,别的想也没用,亏得有萧五那家伙在,徐之卿抓着桶沿,急促的吆喝着,“快把木桶放下,老子要烫死那些可恶的虫子!”
木桶才挨地,他已经神速的跳了进去,光身子冻了好久,也没觉得水有多热,徐之卿朝那俩傻了眼的兵士挥手,“别犯傻,快再去拎两桶开水过来,这水火候不够!”
虽说是冬日里,可他们抬过来的水就是在伙房大锅里舀的滚开水,小将军打了一昼夜的仗脑子被打坏了吧,竟然还要开水。
提着桶凉水的那小子急忙说着,“小将军,凉水还没添呢,你咋还要热水,这水已经很热了啊?”
“不够热,要滚烫的水,你小子脑子有病啊,快去!”
萧五临走看了下自己的后背,后背皮肉上有好些血痕,那些血痕都是刺蛾吸过血留下的痕迹,他就是把自己的肉烫掉一层,也要把身上隐藏的刺蛾给烫死。手拍着水,徐之卿黑着脸训斥着兵卒。
靳大夫背着药箱冲进了帐里,见徐之卿正在泡澡,他忙打开药箱,去拿里边的药粉。
“小将军,这药粉气味诡异,你可要忍着啊。”
很快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出来,打开盖子的同时,靳大夫说了几句话就立刻屏住了呼吸,扬着手里的药瓶把药粉轻轻的朝木桶里撒了少许,就珍惜的盖上了瓶盖。
“啊,这啥鬼东西?靳老头,你从哪里弄出来的?不会是茅厕吧?”
一缕缕浓郁的诡异臭味和着热气腾腾的水雾朝徐之卿的脸上扑来,他急忙用手掩着鼻子,惊怒的质问起来。
“一毒攻毒,没这药粉,你身上的毒虫可制不住呢,小将军要忍一忍嘛。”
嘿嘿贱笑着的靳大夫把药瓶珍重的放进药箱里,说着话把自己的双手朝一旁的小木桶丢了进去,手被凉水浸透,他急忙缩了回来,黑着脸骂着,“这哪个缺德玩意做的,咋是冷水啊?”
靳老头这个小气的人,一点破药粉都舍不得让自己用完,还把瓶子又给当宝贝似的收了回去。徐之卿的眼神从盖上盖子的药箱里收回,言不由衷的骂着人,“你个狗老头,自己摸个瓶子都嫌弃,还把木桶里撒这么多的药粉,是想熏死我啊?”
这气味比掉进茅坑还要让人难以忍受,靳大夫翻着白眼,伸出三根手指冲他比划着,“你小子就知足吧,我给你撒那么点东西,你可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啊?足足三千两银子呢。”
这老东西一肚子坏主意,哪个人能骗走他的银子,那可是真的稀罕,徐之卿鄙夷的扫了他一眼,“你就可着劲的吹吧,你脑子又没坏掉,舍得用三千里买这臭哄哄的玩意,当我三岁娃娃好唬弄啊?”
“这药粉用的是前年的毒蜘蛛,和滇地的五毒蝶,还有南洋的眼睛毒蛇胆配置,拿出三千两银子买回这百年不遇的毒物,还是老子沾了便宜呢。”
挑着寸把长的白色胡须,靳大夫一脸得意的拍着自己的药箱盖子。
看靳老头说话不像做假,又想起萧五说这老头医术很好,徐之卿暂且信了他的话,绷紧的脸也松懈下来。
这小子不再发火,他也不想待在这里,俩手拢在衣袖里,靳大夫笑嘻嘻的说着,“小子,有力气留着待会和那些臭虫抗争,别骂老头子嘛,不是萧五那混小子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你当我乐意来你这里啊?”
“滚滚滚!本将军看见你就冒火!”
看着靳老头衣裳带子都系错了,反穿着羊皮靴子,齐耳的白发盖着半张脸,那促狭的笑让徐之卿很想跳出去暴揍他一顿,抓起木桶里的布巾朝他掷了过去。
敏捷的闪开身子,看着布巾摔在帐篷上又滑落在地上,他走过去把布巾捡起,扬手丢进木桶里,不满意的吧唧了下嘴,“啧啧,我说不来这鬼地方吧,萧五还说好话哄我,真不该信了他的鬼话,早知道就在床上睡大觉咯,可惜了我的好药,连半钱银子都没换回来哦。”
大帐外的空地上。
站在大帐不远的萧承风,紧蹙眉头,心里也在庆幸上次去陵川府把老靳骗回了军营。
说来这一切都是天意,老靳就是雪区的那个藏医,他跟着徐之卿去了趟陵川府就遇上落魄的老靳,还带回了军营里。那么巧,徐之卿这次回来身上就带了刺蛾这种吸血毒虫。
身后站着俩兵士举着火把,闪烁的火把光芒把他的神色照的格外凝重、肃穆。
见人急促的赶到,他们神色疑惑,但是也没像以前那样交头接耳,倒是很守规矩。
不到一刻钟,萧承风就把他的几条新规和从红河回来的将士们的处理诊治法子,给这些将领们下达,也简短的讲述了刺蛾的厉害。
想着这些虫子要灭绝,还要去找在大帐里的靳大夫,他挥手让这些将领们去各自的营里让兵士们洗热水澡,并把去红河穿的衣裳都烧掉掩埋。交代几句,他转身去了徐之卿的帐篷。
“竟然有那么厉害的虫子,哎呦,我的娘啊,我可是最怕小虫子咯。”
有的人不以为然,压根就不信几只虫子能让军营里的兵士给毁灭掉。
有个从陵川府过来的参将,哈哈笑过,鄙夷的说着,“咱这些糙汉子,还怕几只小虫子啊,就萧大人惯会做这些危言耸听的事情,都是小将军给惯的!”
“可不是嘛,就他一个泥腿子哪里就懂那么多,这不是破坏军心啊,咱小将军可是才打了胜仗回来呢!”
“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咯!”
卖着老资格的人不忿的说道着心里的不满。
一人出言,其余的人也都不怀好意的附和起来,尤其是陵川府过来的人。那说的叫一个有紧,比农户家的泼妇也不差多少。
江大宝这次也去了红河,他冬日俩月没少立大功,这会已经荣升了七品的官,后晌回来就跳河里洗过冷水澡,听到铜号就跟着几个同伴过来,仔细聆听了萧承风的训话和叮嘱。
原本要回去让自己手下的兵士们洗澡处理穿过的衣裳,听到有人说萧五哥的坏话,他不乐意,立时绷着脸和他们几个吵了起来。
萧承风进大帐的时候,徐之卿已经泡的皮肉发红,满头都是汗水。
进大帐闻到这熟悉的药臭味,萧承风松口气,靳老头做人浪荡,这医品医德还是不错的。
打量了帐篷一圈,没见到靳老头,萧承风不禁皱起眉头,这人咋这么不禁夸呢。
忙问着泡澡的徐之卿,“之卿,靳大夫呢?”
已经习惯了这气味,徐之卿把耷拉这在木桶沿上的脑袋抬起,瞪着眼望着站在木桶边的萧承风,“呃,那倒灶的老东西交代我要在桶里泡足一个时辰,还要连泡三日,自己就离开了,你说他会不会是坑我呀,这么臭的水里泡一个时辰,我这一身的肉还能要啊?”
在臭味和小命当中选择,傻子也会选自己的命,萧承风板着脸说着,“不想让年都过不去,就信他的没错,你好好的泡着,我去找他商议让全营将士们都泡澡的事情。”
他从大帐里出来,江大保已经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暴揍着,那小子也是个硬骨头竟然死活不讨饶,这更激起了陵川府那些将领们的火气,对他下手是一点也不留情。
“你们在干啥?”
大祸要降临,这些人还有心思在闹事,萧承风暴喝一声,走了过去。
因萧承风没出大帐多远,就发现前面有人打斗,他的声音又大。
一个时辰前还在可怜陇西的人一辈子仅能洗三次澡,自己就要泡在这臭水里一个时辰,还要连泡三日。
郁闷又百无聊赖的徐之卿听到这声音,还以为自己是耳朵出现幻听,他揉搓着自己的耳朵,忙朝守在木桶边随时给他添热水的兵卒问着,“哎,你俩方才听见了吗,方才是不是萧大人吆喝的声音啊?”
才朝木桶里又添了两小桶热水,那兵士惶惶的应着话,“是呢,方才小的去灶上打水,见江大哥被几个陵川府过来的人拉着打呢,许是萧大人出去看到,才喝止他们吧。”
“这些蠢材,是脑子进水了吗?营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尽快去处置,竟然闹起内讧来,一个个都临时不远还他娘的这么作!”
江大保是萧五的兄弟,陵川府过来的那些蠢货,这会在自己帐前把人揍了,这不是朝自己脸上摸黑吗?徐之卿气恼的骂着,嗖的从木桶里跳了出来。
“小将军,你还没穿衣裳呢!”
见小将军愤然的出了木桶,大步流星的朝帐门口走着,俩伺候泡澡的兵士惊呼起来。
“娘的,都是那么帮杀才把老子气晕了脑袋!”
低头一看,自己还真是身无寸缕,徐之卿懊恼的拍了下泡红的大腿,又泛了回来。
他过去的时候,帐外已经空无一人。
问过哨岗的人才知道打架的几个人连带江大保都被萧五撵去打水,每人要挑足一百担的水才能歇息,哪个敢不从,就立马卷铺盖滚蛋,任你是多大的官职,还说萧大人拿出徐家军的帅印,那些人哪里敢再说一句狠话,都夹着尾巴狼狈的离开了。
“该,这些狗东西还卖老资格,萧五那冷面杀神会买他们的牌面才是见了鬼!”
哈哈哈,骂了那几个不开眼的家伙们一番,心里舒畅些的徐之卿仰天笑着,兴奋的拍起了手,“真是他娘的痛快,萧五可真是老子的左膀右臂!”
即便萧承风发现的早,到了除夕这日一大早,军营里已经有许多没按靳大夫吩咐泡药澡的人都出现了精神萎靡的症状。
查出这些人竟然有六七百人之多,萧承风和徐之卿都相继冲他们发了雷霆之怒。
俩人气劲稍稍下去一些,不约而同的喊着,快把靳老头带过来。
江大保连着挑了一百担的水,腿酸麻的都站不住,不过见萧五哥收拾那些不听军令的人,就跑过来看热闹。
听到他们要找靳老头,忙过去报告,“五哥,小将军,那靳老头昨儿半夜就偷了匹马出了营帐呢。”
“他离开营帐能去哪里?不是说军营的人一个都不能离开吗?咋把靳老头给放走了?”
气急败坏的徐之卿揪着江大保的衣领急切的问着。
那邋遢的人,营里的兵士们一个待见他,若不是自己昨夜挑水,哪里能知道那老小子竟然骑着马朝外冲。
瞄了眼同样焦急的萧承风,江大保叹口气,“唉,小将军,那靳老头说是要亲自去栗邑找我小嫂子讨要好吃的呢。”
“去了栗邑,这个倒灶的老小子,是想把人给急死啊!”
砰的一声,徐之卿的拳头砸在简陋的木桌上,气恼的骂了起来。
怨不得徐之卿焦急生气,只有怪医靳老头有医治毒虫的妙药,他听萧五的话连泡了三次药浴,身子轻松,连精神也长进许多。
见这些不听话的人都没泡够一个时辰,都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他又怎能不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