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仰卧在医院病床上,盯着头顶洁白如纸的天花板,他有心什么都不想,但每当闭上眼睛时,脑海却像翻滚的油锅般沸腾不已。
红色的东西将世界染成可怖的腥红,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失手杀掉的壮汉……还有他的那个兄弟,那个人现在还好吗?我杀了人,他还有其他家人吗?他的兄弟还有他的别的家人,会怎么看我?我会在什么时候遭到报复吗?
和原本设想的东西完全不同。
他本以为,自己会思考些更“人性”些的事情。但意识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索索的想象。
从和爱莎一起走进这所医院,直至医生用魔法仪器为自己消除后背的伤口——在整个过程中,自己心里想着的,一直都只有自己。他甚至对那个被杀的男人毫无怜悯。真可笑啊……如此残酷的现实,真是连我这种弱者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
他想:(这也是没办法的。)
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太弱了。既然太弱就没办法了!毕竟,弱者总是要被强者杀光的。
就连我,都是侥幸活下来的!所以!
(……根本没必要管那些蠢货的死活?)
躺在床上的索索,感到后背仍没完全痊愈的伤口有些阵痛,便直接翻了个身,令背部朝向了天花板的方向。
“……”
(就这样一直赢下去吧。)
索索已经确信,现在的自己和从前那个一事无成的笨蛋完全不同。
没错!我很强!刚才身体里涌现的,一直支持我和爱莎战斗到底的那股力量,绝不是空想!
(有了这力量,想创造美好生活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像很多书中说过的那样。作为男人,必须给自己抢回应有的一切——力量能办到所有事!女人、财富、地位!只要索索愿意,就都能凭力量抢回来!再说,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看,爱莎不是对自己很有好感吗?……不对不对!她不行!她绝对不行!)
刚才脑袋险些被砍掉的画面突然闪现在眼前。
!
那时,假如她不收刀,索索就死定了。
会和那个壮汉一样,垃圾般横在大街上,死了、烂了也没人搭理。而他至少还有个兄弟能为他哭泣……可我呢?
我呢?!
……
吱呀——
突然,推门声打断了索索的思考。
“你好,是艾尔米先生吗。”
走进病房的是一位白衣天使,她有美丽的暗红色长发和好看的琉璃框眼镜,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咔、咔”的声响:“您的同伴叫我转告您……她问‘时间不早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嗯……”
索索稍微有点儿慌。
他怕这女人是跑来要钱的,要知道,自己可是穷鬼!根本无力支付住院的资产!尽管爱莎曾说,住院费由她出,可当看见这位护士小姐夹着块写字板时,生来不信任他人的索索,内心却还是七上八下个不停。
“我、我差不多痊愈了。”
“请不要说谎,索索·茶·艾尔米先生。”
从没关紧的门外,再度走进了一个人。和护士那时刻留心的说话声不同,对方是个有着雄浑嗓音的老人,尽管是医生,却没有穿索菲王朝统一规定的白大褂——他据说是这所医院最好的医生——而且,似乎还是贵族。
为自己诊治的就是这位老先生。
说来也怪,这个人的病号费一点儿也不贵。
虽然是贵族,可他给索索的印象却一直很平易近人。虽说,在面对那些没有贵族血统的人时,这位老先生向来不给好脸色——当然,这也是索索从护士那儿听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良好的调养,良好的睡眠,良好的心情,当然,还有我为你进行的最佳治疗。”
老先生皱着眉,向护士小姐挥挥手,将她撵了出去。
紧接着,这位老人就随手搬过房间里的椅子,并施施然坐下:“那么现在,茶先生,请你回答我。”他的瞳孔中,似乎有难以违抗的意志力在涌动,这令索索感到了极大的压迫。“这四样出院的准备,你都具备了吗?”
刚刚出现的一抹靓丽景色,仅仅一晃而过,就被这老家伙赶走。索索自然非常不满,因此,他敢断定自己现在绝没有什么“良好心情”。
但话是不敢这么说的。
“那个……虽然很感激您为我上心。但是,钱这方面,我实在有点儿吃紧。”
“嗯——?”
老人紧皱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和你一起来的小丫头,我认得!她是冯·玛德琳家的食客。”就好像这串姓氏里有什么诡计,老人原本下垂的胡须,在他激动的说话声中正缓慢上扬:“连一个小小的野蛮人丫头都能得到好的关照,我不信!如你这般尊贵的家世,玛德琳的爱丽丝敢不付疗养费!”
“家世?”
“怎么?!”
老头的胡子“嗖”一下完全上扬:“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这位老人给人的气场实在太强,索索完全没办法违抗。别说是在专业领域上有杰出贡献的老人,即便是那些不怎样的瘪三,他平时也没有违抗的胆子。结果,便又一次理所当然的蔫了下去。
“对、对。”他只能假笑:“您说的很对。”
“哼。”
不得不说,这老头实在太怪了。
话又说回来……玛德琳?爱丽丝?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两个名字。是爱莎认识的人吗?但既然是她认得的,我又怎可能认识!
“那个,老先生……”
“你想问什么!?!”
……不行。
对方给人的压迫太强了。
这个,根本不是允许别人提问的架势。假如这老先生再年轻个几十岁,索索绝对会认为他是故意找茬,想将自己打的满地找牙。
“……”
结果只能继续沉默。
时间一点一点、滴答滴答的流逝。这老头儿也不知来这儿干嘛,他只是一直在椅子上坐着,而且还一直怒视着索索——可即便再怎么想,少年也实在不懂自己究竟哪点得罪了这位老人。
于是,两人只能继续尴尬的对视着。而在不久后,索索没了囊气,便独自一个又看起了天花板…
(真的好白啊……)
……
……
滴答、滴答。
魔法水漏中的水滴不断向下滑落,将用来计时的钟表盘逐渐填满。
天色越来越晚,时间已濒临午夜。索索甚至有些怀疑,那个本打算等自己一会儿的爱莎,现在是不是已经走掉了。
“索索!”
但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同时,一个声音,却证明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索索,你就在这儿吧!我进去了啊!”
吱呀——
这扇门的确非常粗制滥造。照理来说,医院门在开关的时候不是应该悄无声息的吗?
但是……
没错,现在再想那些事是没有意义的。
和糟老头子同处一室已经太久的索索,突然再次嗅到了来自门外的新鲜药味,整个人霎时间清爽了许多。更别说,随着这空气一同到来的,还有尽管难以理解、但却的确是位金发美人的女孩——爱莎·诺尔。
尽管才分别不到半天的时间,但现在的爱莎,却从内到外透露出一种清新脱俗的雅致。
淡金色的短发,在柔和的魔法灯灯光下,显得愈发柔顺可亲。而她满是英气的瞳孔里,如今也时不时透露出几分好奇——这一瞬间,索索甚至险些忘记她比自己强、还比自己高的事实,想将这可爱的女孩儿一把搂入怀里——好在他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并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
“哦,索索。”她笑着说:“你果然在这儿。”
说话的同时,这女孩还像那个老人打了声招呼:“嗨,老先生……好久不见了。”
“你——!”
在注意到爱莎开门的同时,老人愤怒的瞪大眼睛:
“你!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快滚出去!”
不行了。
索索觉得,这一次爱莎肯定要发怒了。她毕竟是阿尔兰的天灾,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棍!老先生竟然敢这样和她说话,看来,自己免不了要见证一场血光之灾。
“嘻嘻,对不起喽。”
可爱莎就像平凡的邻家女孩一般,不,应该说是更好说话的邻家女孩——在老人训斥的同时,她原本迈进一半的左脚立刻收了回去。只是还没有关门,仅离得很远向索索招手:
“喂,索索。”她轻声嚷道:“出来说话。”
“不行!他今天必须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的睡眠!”说过这句话后,老人气呼呼的站起身,就好像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一般。先是厌烦的朝爱莎挥了两下手,然后又怒视索索一眼,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过……离开的时候,他关门很小声。
……
外面隐约能听到老人训斥的声音,可爱莎的回应,却只是放肆的放声大笑。再然后,老人似乎在命令谁把爱莎抓起来,可是当那些笨拙的护士从四面八方响起脚步声的时候,爱莎却已经敲着有节奏的步调离开了。
“索索!我明天来接你哦!”
(我什么时候和她关系变这么好了吗?)
疑惑存于心头,可却没法质问。因为他太累了。
甚至连担忧爱莎是不是将自己一个人丢下也不愿想了,眼皮在打架,大脑也成了一团没法思考的棉絮。在老人关上门,整个房间也再度回归寂静,并在寂静片刻后重新陷入黑暗时——索索的身体,终于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好累。
身体的每一处关节,直至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叫嚷着“我要休息”。
那就休息吧。
…那就……休息。
很快,索索便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又过了一会儿,当窗外佣兵街道上的霓虹灯越来越亮,濒临医院的这一带则愈发宁谧的时候,沉浸在梦乡中的少年,却冷不防发出了奇怪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