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韫欢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是你太过于演戏了, 而没有做到用心演戏把你自己和角色合二为一,真正在表演的时候相信你自己就是那个角色。”林又观察问题是相当细致的。
乔韫欢轻轻蹙眉:“我知道我还做不到,可是,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用心演戏, 把自己当成角色,浑然天成就是演技的最高造诣.....乔韫欢作为科班毕业的女演员自然是知道的。
但知道归知道, ‘用心演戏’这个四个字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却还是太难了。
“我真的已经努力了,在演这部戏的时候,我真的已经相信了自己就是灵犀......”乔韫欢自觉自己在这部戏的时候, 比起自己以往的角色已是很入戏了,但奈何这场戏却还是达不到导演的要求。
林又静静听她说着,不疾不徐:“的确, 你已经很努力了。但你知道吗?乔小姐,你就连表演状态最好最贴合角色的时候, 也是将灵犀公主代入了你自己,而非把你自己当成了灵犀公主.......”
乔韫欢自觉自己已很是入戏,不想林又却由此一说,不由却是一愣。
她一直以来的表演方式和入戏, 都是把灵犀公主代入了她自己, 而非把自己当做了灵犀公主吗?
林又看着乔韫欢, 却是意料之中的轻笑:“乔小姐应该是沐浴在宠爱中长大的女孩子吧?你也有一位像皇帝前期对待灵犀公主那样宠爱你的长辈, 所以前部分的戏, 你才会完成的那么好?那么贴合角色?”
他目光犀利, 一眼就是看出了乔韫欢是个被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子。
“是。”乔韫欢不得不承认能够得到这个角色,除却演技外,她有很大一部分是占了自己的成长经历和灵犀公主有着相当大共鸣的便宜。
她们都是被娇宠着长大,肆无忌惮的女孩子。
林又问她:“那么你能够想象,如果有一天你这位备受你信奈,又对你宠爱呵护非常的长辈因为利益牺牲了你,你应该是怎样的心情吗?”
“这不可能。”乔韫欢的回答肯定而又果决。
哪怕死过一回,她也一直坚信着——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她的陆叔叔都不会不要她,绝不会像皇帝牺牲公主一样的牺牲她。
就算全天下都不要她抛弃她了,乔韫欢也还坚信着陆叔叔一定还会在她身边。
若将她和其他任何东西放在一个天平上,她都坚信着陆靖文会选择的一定是她。
林又轻轻笑了:“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一直靠把角色当成自己来诠释这个角色,你又根本不相信你心中那位等同皇帝的人会舍弃你,你又如何演得好灵犀公主这种被最信任尊敬,一手将自己捧上天的至亲舍弃的绝望和悲哀呢?”
乔韫欢好像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有,乔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林又静静看着她,又轻声开口问询。
乔韫欢倒不避讳:“什么?”
“你谈过恋爱吗?”林又问她。
乔韫欢想也不想:“当然。”
虽然只有陆与昂这么一个失败的经验,但她肯定自己是谈过恋爱的......
林又看着她,却是不太相信的笑了笑:“你就算谈过恋爱,我想你的恋爱也一定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不算真正的恋爱.......因为,你不止没有演出那种被最亲之人舍弃的绝望,也没有演出那种已有挚爱却被被迫被命运分离的撕心裂肺......”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完全没有谈过恋爱,从来没有过全身心爱过一个人的样子。”他看着乔韫欢,不知该如何形容。
乔韫欢却是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
她可以肯定她是爱过陆与昂的,又怎么可能说她是没有过全身心爱一个人呢?
“恕我冒昧,我可以问一下乔小姐,你和你前男友是怎么分手的吗?”林又轻轻笑了一下,食指轻叩桌面。
乔韫欢不假思索:“他出轨。”
“那么在发现他出轨的时候,除却被背叛的愤怒外,你有过撕心裂肺的痛苦和难以承受乃至想要自责的哀戚吗?”林又问她。
乔韫欢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知道陆与昂和外面女人有染的时候,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当时她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乔语薇,当晚就让陆与昂滚出去了,没让他沾染自己一根头发丝儿,她很愤怒陆与昂的背叛,干脆利落地做下了同陆与昂新婚即分居的决定,再多的感觉却是没有了,她甚至连找陆靖文哭上一场的欲望也无,就将这件事情压下去了。
丈夫出轨,在外面找小三在他们这个圈子其实是很常见的。
乔韫欢当时只一心想要嫁给陆与昂,和陆叔叔成为一家人,在得知陆与昂背叛后,她也不曾想过要离婚,只端起了一派大婆姿态,想着跟别的陌生人在一起,还不如陆与昂。左右陆与昂脏了,她也不会让陆与昂沾自己一根手指头,她自己又对那方面没什么需求,陆与昂爱找女人,让他找就是了.....大不了,他们就这么做一对名存实亡,互不相干的名分夫妻......
反正,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这样的夫妻也是很常见的。
直到她发现了陆与昂的出轨对象是她的姐姐,她那么信任,对她那么好的乔语薇——乔韫欢才开始承受不了的爆发的。
与其说,她死前的愤怒不甘被背叛的感觉是因陆与昂而起,倒不如说,她更接受不了的是自己信任的姐姐和自己的丈夫搞在了一起。
那么,难道她真的没有爱过陆与昂吗?
乔韫欢陷入了迷茫。
林又见她这样,复又问她:“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又有想要黏着他,一刻也不愿和他分开,分离一刻就会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刻惦念着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工作累不累的感觉吗?”
“没有。”乔韫欢闭眼垂眸,不得不说出了这个答案。
陆与昂一直没什么时间陪她,乔韫欢虽然偶尔也会抱怨有这个未婚夫等于没有,但其实她心里却不是很在意陆与昂的忙碌的,因为比起陆与昂,她的事业,朋友,甚至是乔语薇在她心中的地位都好像还要更重要些......
否则,就他们这样不咸不淡,不正常的畸形恋爱关系,乔韫欢前世也不会和陆与昂一路走到结婚,让他夺走自己的一切。
她好像是因为陆老爷子的洗脑在自己的心下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公式,陆与昂是她的未婚夫,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到了年纪就该按部就班的恋爱,结婚。
这才是正常的模式。
乔韫欢从未有过黏着他,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的感觉,甚至和他待久了,还会嫌他烦和碍事。分开了也不会想念,只是再在一起时也能相处得不错,一起出游也会开心。
至于,会不会惦念他工作忙不忙,累不累,睡得好不好什么的......乔韫欢更是根本想都没想多。
甚至可以说,她惦念陆与昂还不如惦念陆靖文来得多。
乔韫欢本以为这就是很正常的恋爱模式,原来不是吗?
林又看着她的表情,最终给她下了这样的结论:“之前在你拍灵犀公主和状元郎相识相爱的时候,我其实也觉得挺像小孩子过家家,挺懵懂的,并没有特别相爱的感觉,但导演对那段要求不高都给你过了.....”
在他眼里,乔韫欢就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明天就要拍了,这些感觉我都没有啊。”乔韫欢终于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虚心求教。
林又道:“代入不了的话,你就努力去想如果你那个很重要的人为了利益放弃你,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不可能的。”乔韫欢潜意识认定了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林又想了想,又给她出主意道:“实在代入不了的话,你就试试用其他相似的情绪去替代,例如这个你在意的人做了你不乐意他做的事,让你感到很失望很痛苦,又例如你和你的长辈生离死别......”
“只要情绪相似,是一样的绝望哀戚,痛彻心扉,把这样的感觉找出来,不是完全替代不了的。”他说。
乔韫欢只一下子就是想到了自己当年怀疑陆靖文可能有了女朋友要抛弃自己时的心情,还有看到那本以乔语薇为主角的情节里陆靖文为自己复仇出车祸死去时文字的心情,整个人的心情一下子便是沉郁了下去。
她轻声说:“我知道了,谢谢您,林老师。”
乔韫欢不笨,在演戏方面她还是有一定天分的,只是她还不懂该如何将这天分发挥,使用出来......
林又稍稍指点了她一下,她立刻就是想明白了很多。
晚上回去,再翻了一遍剧本,便是彻悟了.....找到了感觉。
乔韫欢第二天便是向导演要求了重新恢复拍摄,刘长安导演没说什么,虽然同意了,但看着她的眼里却仍是充满了担忧和怀疑。
但这种犹疑,在乔韫欢开机之后,就很快消失不见了。
乔韫欢再次穿上戏服,情绪拿捏得十分精准了,她不顾太监的阻拦,横冲直撞地便是进了皇帝的御书房:“闪开,闪开,都给我闪开!”
走到书房之中,看着那正在伏案不知写些什么的天子。
“公主,万岁爷吩咐了,您不能进去。”
伴随着小太监的惊呼,她冲进了御书房,却没有再上前,而是走到了一半,便停在了厅中,不敢置信而又错愕的便是看着笃定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皇帝,嘴唇翕动,就连出口的声音都是抖的,开口就是哀求:“父皇,我不嫁,我不嫁,我不要嫁给西羌王,我不要离开京城,我不要去西羌,你去帮我跟他们说,我不嫁!”
她就像以往像皇帝讨要东西一样,蛮横而又不将道理的宣布,但神态里却再是没了肆无忌惮,有恃无恐的底气。
赐婚圣旨忽如其来,就连她自己也不敢肯定她的父皇还会不会像过去一般骄纵她了。
“赐婚圣旨已下,朕乃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一言既出,就再没有悔改的道理。便是不愿,你也得给朕嫁到西羌去!”皇帝一直低头批阅着奏折,圣旨降下他亦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他任由着灵犀在他面前哭闹,但最终却还是缓缓抬起了头,向他的女儿宣布了他这个天子最后的决定。
江山社稷的利益和女儿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他的社稷。
灵犀公主不敢置信,悲戚而又绝望地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可是,可是您明明就答应过要将我许配给林羡之的,这也是天子之言,金口玉言当一言九鼎啊!”
“圣旨已下,朕决计没有反悔的道理。你且安心备嫁,准备嫁到西羌去吧。”天子无情,不但狠下心肠要舍弃这个女儿,就连女儿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也一并断送了:“至于,林羡之那边呢,朕已为他赐婚了九公主,在你出嫁之前便会完婚,你就断了这个念想吧。”
灵犀公主愣在了原地,就像是没听懂皇帝说了些什么,直到好一会儿后,她的眼泪才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不不不.......”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她声嘶力竭,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几乎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浑浑噩噩的就要夺门而出去找那个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皇帝却是庄严肃穆的下达了命令:“来人,把公主拉回来!”
侍卫和太监们问询,当即将不顾一切要冲出御书房的公主,生生拖拽了回来,任由公主如何挣扎,抵抗都不撒手。
灵犀公主绝望地看着御书房被关上的大门,终于死行尸走肉般失魂落魄地倒坐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了起来,便哭还边在哽咽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能将我许配给西羌王呢?西羌那个地方凶山恶水,食物匮乏,你要我怎么活啊?”
她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生父就这样牺牲了自己的事实。
多么的残忍,多么的让人无法接受啊。
“你且安心,不出五年朕必定会举兵攻打西羌,亲自率兵接你回来。只要熬过了这五年,你回来就仍是朕最宠爱的公主。”皇帝看她哭成这样,终究是心软了,忍不住上前去作为一个父亲想要扶起自己的女儿,为她擦拭眼泪。
灵犀公主被他拉起了一半,却是直接挥开了皇帝意图扶她的手,哭着哭着却是冷笑了起来:“五年?我在西羌真的能活过五年吗?就算我活过了五年,五年后你率兵攻打西羌将我接回来,我也是西羌王的妻子了,你让我回到京城又如何活?如何做你最宠爱的公主!”
她不是傻子,不会听信皇帝的哄劝安抚,她看得清未来的形势,也看得清天子的无情和残忍,也意识到了这道赐婚圣旨降下,她面临的又是一个如何残酷,飘零的未来。
她终究成了被放弃的那一个......
“朕是天子,朕的一切都是注定要为了大梁的基业牺牲的,包括朕的儿女。”皇帝掷地有声:“你身为大梁公主,享了百姓的供奉和皇族的尊荣,在大梁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必须承担起自己身为公主的职责,这是你的宿命。”
.......
刘长安导演专注地看着镜头里面的画面,眉心紧锁,也看不出满意于否。
显示屏中,乔韫欢扮演的灵犀公主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但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趴在了地上止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画面定格在乔韫欢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时候。
刘长安导演总算是抒出了一口气,满意而又赞赏地看向了林又同乔韫欢道:“很好,非常好。”
林又只在瞬间便是出了戏。
乔韫欢却好像出不了戏了,到关机了,她还趴在地上哭得抽噎得停不下来,哀伤至极,也绝望至极。
还是林又问助理要了一包纸巾,走到乔韫欢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将纸巾递给了她,说了一句:“你刚刚演得真好,该出戏了。”
乔韫欢才恍如隔世的回过了神,意识到了自己是乔韫欢,而非那个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的灵犀公主.....
“谢谢林老师。”她接过纸巾擦了鼻涕,才发现自己哭得连声音都沙哑了。
林又这位未来影帝,资深演技咖的夸奖让她备受触动,从那以后,乔韫欢就好像开了窍似的,拍后面的戏都很顺利了,而她自己也渐渐爱上了这种自身与角色合二为一的感觉,
而她和林又这位未来影帝,也是渐渐熟稔了起来.....对于她拿捏不好尺寸的地方,林又都会及时给予她指点和教导.....
乔韫欢的演技在这个剧组可说是突飞猛进,就连刘长安导演都赞赏了她好几回。
乔韫欢和林又关系交好,见对方视为良师益友,在和陆靖文交流中自然也是难免会提到对方的,她只提一两次倒还好,但提得多了,陆靖文心中难免就是会生出些许不满和忧惧来了。
“看上去,你好像很喜欢这位林老师?”这种忧惧就和当初他以为乔韫欢喜欢上陆与昂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只是当时他还不确定自己喜欢乔韫欢,而现在......陆靖文将自己的心绪全都藏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他现在对乔韫欢势在必得,已是无法再承受一次乔韫欢喜欢别人和别人在一起了。
乔韫欢半点没有觉察出陆靖文的异样,想也不想道:“当然了,林老师的演技可是教科书级别的,在他身上我能学习到很多东西。”
“那你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吗?”陆靖文不动声色地询问。
乔韫欢对待感情其实是很懵懂的,上一世也是因为陆老爷子的撮合和陆靖文问的那一句她是不是喜欢陆与昂,才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喜欢陆与昂的......但其实.....
这一世,若非林又为了角色和她聊了那么多什么才是真正喜欢的话题,说不定她还真会像上一世一般懵懂错将她对林又的好感当做喜欢。
但现在,在演完了那场戏后——
她已是能够分清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做朋友玩耍和真正的喜欢一个人了。
“怎么可能?林老师虽然才比我大几岁,但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长辈一样,根本就不是那种可以考虑在一起的类型。”乔韫欢不假思索的就是这样说道,有些佩服自家叔叔的旺盛联想力,问道:“怎么?你很希望我快点找个男朋友吗?”
陆靖文对她的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却是问她:“给你的感觉就像长辈一样,根本不是那种可以考虑在一起的类型?那岂不是和我一样了,你对这位林老师的感觉和我一样?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其实也不是很拿捏得清楚乔韫欢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怎么会呢?林老师他和叔叔.....怎么会一样呢?”乔韫欢提到这个话题,神情却是稍稍黯淡了起来。
她没有告诉陆靖文,在她之前一直演不好的那场戏里,她对长辈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而产生的被抛弃的恐惧绝望以及和恋人分别的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两种情绪,其实都是用对着陆靖文一人的感情和情绪演出来的.....
在和林又聊了那样多,演出了那场戏后,她甚至开始怀疑她先前对着陆靖文的不自在,到底是因为陆靖文开了玩笑,让她产生了陆靖文喜欢自己的怀疑而产生的,还是因为她本就对她的陆叔叔存着畸形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愫而产生的。
她最绝望的那场戏是把自己十多岁时,知道了陆靖文可能有了女朋友后的情绪带出来演的。
乔韫欢本以为自己那时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现在早没感觉了,可为了角色把那种情绪勾出来后,她才发现自己现在再回想也仍是绝望,痛苦,惶惶不可终日的。
陆靖文沉声问她:“怎么不一样呢?”
“叔叔永远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任谁都不可以替代。”乔韫欢平复了错杂的心绪,逐字逐句地说。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