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叔叔。”童童礼貌的道过谢后,就跑回方圆的身边, 有些紧张的注视着这个陌生男人。
进来的这个男人十分高大, 脸上胡须茂密, 手里拎着一个麻袋, 里面有丝丝血迹渗透出来。他朝站在院子外面一个蔫蔫的孩子喝道:“愣着干啥, 赶紧滚进来。”
孩子听了连忙小跑进来,半路还跌了一跤, 他害怕的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急忙起身站起来,来到男人的身边。
“你们是来看病的么?”方圆问。
“来卫生院不看病还能干啥,你是这里新来的医生?”男人问道。
“是的。”
男人把手里的麻袋甩在地上, “这里是一只野兔子, 当作医药费,你给我儿子看看毛病吧。”
这段时间来看病的社员大都没有钱付医疗费,有带了一把蔬菜,有拎了一袋子绿豆来抵诊金的,只要不需要用到太贵的药剂, 不用她倒贴药钱,她都会收下来,所以今天这个带了野味过来,她也不觉得奇怪。
“外面冷, 先让孩子进屋吧。”方圆把人迎进诊室。
方圆母子三人现在占了卫生院的一间房子, 另外一间是由下生产队出诊的刘医生住了, 左边最大的一间就是诊室了。
男人和孩子跟着进了屋里, 方圆想起来,让他们先等一下,她跑出去把一个人越走越远的傻大胆陈聪聪给揪了回来。
“不许乱跑,外面冷,老实在屋里待着。”方圆叮嘱道。
聪聪不高兴的挣扎着,方圆放开手以后,他又跑到房前装了野兔的麻袋前,好奇的用小手捅了捅麻袋,里面奄奄一息的兔子动弹了一下,随着麻袋动了动,陈聪聪受了一点小惊吓,他后退一步,惊疑的看着袋子。
“里面有一只野兔子,袋子沾了血,你不要去动它。”方圆见诊室里面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她看了儿子一眼,嘱咐一句,就进屋了。
来的两人是父子,男人叫鲁大桥,儿子鲁小桥,据鲁大桥说,儿子七岁了,还经常尿床,打了许多次还改不过来,现在精气神也越来越差,知道这里来了个新医生,他就带儿子过来看看,怎么才能把他尿床的毛病给治好。
方圆在火盆上先把手烘热,再给孩子做了检查。她按压了孩子的腹部,腹平软,无压痛及肿块,查体未见异常,不过孩子舌淡苔白,脉细弱。
详细问了以后得知,小桥睡中尿床多见,每晚尿床2-4次不等,鲁大桥想把他的毛病纠正过来,尿一次打一次,打得孩子都不敢喝水了。
“小桥的症状属于小儿脾肾不足型遗尿,由于肾气不足,下元失于固摄,出现畏寒肢冷,夜尿频多。”方圆把自己的诊断结果告诉鲁大桥。
鲁大桥眉心夹紧:“肾气不足?是不是要给他多补点营养?”
“饮食上是要注意,加强营养,少吃白菜、白萝卜等清利食物,除此之外,还要再治疗一段时间。”
“治吧,就算砸锅卖铁都给他治。”鲁大桥沉声道。
方圆:“……治疗方法是辅以针灸治疗,每日针灸1次,10次为一个疗程,1个疗程后,夜晚基本能自觉排尿,2个疗程后可痊愈。不用你砸锅卖铁,这次治疗不用药品,治疗费用不高。”
小儿遗尿的病症方圆已经处理过好几例,调胱固摄针法治疗效果很好,所以她才敢保证2个疗程孩子就能痊愈。
鲁大桥松口气,脸上和缓道:“行,我们治,今天我们就扎针。”
方圆伸手示意他等一下,她要先去看看她的儿子,有没有老实的待在院子里。
“妈妈。”童童看见她出来,高兴的叫道。他刚才看见妈妈在给病人治病,自觉的出来照看弟弟,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了,他现在冻得都流鼻涕了。
方圆拿出手帕帮他揩了一下鼻涕,摸着他冻得冰冷的小脸道:“赶紧进屋,聪聪如果不愿意进去,就让他在外面冻着好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怕儿子会冻病,方圆看着已经把麻袋解开,把那一息尚存的兔子抱出来,正揪着它的耳朵玩的聪聪,叹了一口气,这身沾满了兔血的外衣,又要换了。
“你儿子喜欢兔子?我下次捉一只活的给他玩。”鲁大桥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对她道。
方圆笑着没有应答,她过去把不情愿的聪聪抓了进来,把他清理干净以后,抱到右侧的房间炕上,拿出从老家带来的小人书和玩具,让他和童童在炕上先玩一会。
她回到诊室以后,开始给小桥施针,为了缓解孩子针刺的恐惧心理,她事先安抚许久,并且不断使眼色不让那个脾气暴躁的父亲出声喝斥孩子。
针刺完后,她又在孩子的腹部,在中极、气海、关元上进行隔姜灸,将生姜切成3-4厘米厚的姜片,用针将其穿数个孔,然后放在所要施术的腧穴部,把艾炷放在姜片上,每次7-9壮,换艾炷不换姜片。
“肚子暖暖的。”鲁小桥好奇的对方圆道,他觉得很神奇,刚才扎了那么多针,都不疼,现在又在他的肚子上烧东西,不仅不烫,还很舒服。
“是不疼吧?”方圆笑着道,“我们再扎几次,以后晚上睡觉就不会再尿床了,你以前尿床,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生病了,所以你爸爸打你,是他不对。”
遗尿症对孩子心理影响很大,如果心理问题没有解决,即使肾气足了,今后对他行为还是有影响。
鲁小桥有些担心的抬头看着他爹,害怕这位漂亮温柔的女医生的话,会让他生气。
鲁大桥绷着脸,瞟了一眼方圆,动了动嘴巴,最后没有开口。
送走鲁家父亲,又来了两个在疗程中,需要针灸治疗的病人,等病人都走了,方圆回屋里看两个孩子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
聪聪照例像只□□一样翘着屁股趴在那里睡觉,童童则握着两只小拳头放在胸前平躺着。两个人都没有盖被子,方圆上前摸了摸孩子的体温,炕上暖和,还好没有冻着。
她给孩子盖上被子以后,亲了亲他们的小脸,想起来就快烧完的柴火,正打算拿着砍柴刀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雪已经堆起来半尺深了。
这时看见已经离开的鲁大桥背着一大捆柴火过来,方圆还没回神之时,他已经把柴火放进灶房,拍拍衣服走人了。
“小桥爸爸,谢谢你送来的柴火……”方圆冲着离开的背景喊道。
后来隔三岔五,鲁大桥就会往卫生院这里挑水送柴,家里的锅坑一直是热的,水缸的水也一直是满的,方圆不知怎么感激才好,两个疗程后小桥针灸治疗痊愈,方圆不肯收诊金,但是鲁大桥还是扔下了两只活兔子和一张硝制好的狼皮走了。
龙关公社可能是社员普遍贫困,靠山吃山,这里不像方圆的老家,对于社员私人打猎并不禁止,只不过经常会宣传不让群众进入深山,怕一不小心没打着猎物,反而落入野兽的肚子里。
方圆本来想把这一公一母的兔子养起来配种,谁知道陈聪聪一天到晚指着兔子,嚷道:“吃肉!”
人家鲁大桥以为他喜欢兔子才给他抓活的,谁知小人儿只是欣赏它的美味。最后这两只兔子很快就进了母子三人和及时赶回来的刘医生的肚子里。
狼皮作了褥子给孩子垫在坑上,刚得了这张狼皮褥子,兄弟两个新鲜的都要往上面躺,一边听妈妈讲狼外婆的故事,后来聪聪在上面尿了一泡童子尿,因为这个不能水洗,方圆只能拿出去晾干,再拿进来的时候,兄弟两个都嫌弃上了,聪聪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愿往上面躺,把狼皮推开,扇着鼻子道:“臭!”
方圆气得咬牙,你自己造的祸,还有脸嫌弃,“等你爸来,让他用。”
他们离开的时候,陈南方特意留下了儿子没洗过的一件小衣服,说是要留在身边,闻着儿子的味道他才安心。这狼皮褥子上他儿子留下的味道更浓,够他回味的。
方圆才不承认,她这是吃儿子的醋了。
方圆以为鲁小桥的尿遗症治好,和鲁家父子不会有什么牵扯了,谁知道一个震得她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鲁大桥托人上门提亲!
方圆看着媒人一张嘴喋喋不休的和她絮叨着嫁给鲁大桥的种种好处,她的脑门子一阵阵抽疼。
“别看他长得粗糙嗓门大,但是会疼人,小桥她娘在世的时候,谁不羡慕她,每家的女人都要出去干农活赚工分,就她被男人护在家里干点轻省活,养得白白胖胖,这也是鲁大桥自己有本事,祖传的好手艺,会打猎,家里不愁吃的。小桥她娘是个没福气的,小桥两岁的时候,她去割猪草,被摸下山狼给咬了,小桥娘没了以后,大家伙都劝他再找一个女人,他说是怕娶来的女人会虐待儿子,一直没有再娶。”
“他家有三间平房,自己养了两头肥猪,一天能赚十个工分,家里老人已经分家,跟着他哥过,你嫁过去以后马上就能当家作主。”
“你是城里人没错,但是到底带了两个儿子,这女人带着拖油瓶,再嫁本来就难……”
“真的是鲁大桥托你来提亲的?”到现在方圆还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当然的,他亲自上门拜托我的,这事可假不了。”
“那你们来提这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有丈夫的,我丈夫没死,我们也没离婚。”方圆气笑道。
媒人惊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你丈夫还在?”
“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
“那,那我先走了,我再去问问清楚,对不住啊大妹子,这真是搞错了。”媒人无措的离开,差点被门坎绊了一跤。
不久后,鲁大桥就跑进来了。
方圆怒瞪他一眼,一脸防备的走出屋子,避开和他同处一室。
鲁大桥脸上失望而着急:“媒人说你丈夫还在?”
方圆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她冷冷的看着鲁大桥,点点头。
“那你怎么一个人带着两孩子出门?”
“孩子的爷爷在这边,我是先带他们过来探亲,我丈夫请了假以后就会过来接我们。”
“我听小桥提到,你小儿子说你丈夫已经死了。”鲁大桥有些难堪的解释道,向一个已婚妇人提亲,碰到这样的大糗事他也些慌乱了,真不该听孩子瞎说,“真对不住,我向你赔礼道歉,你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
说完他掉头就跑掉了。
方圆四下找了一番,从灶房拿出一节干树枝,折断后握在手里,怒气冲冲的找儿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