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入禁中(1 / 1)

寒食前夕,宫中派了司礼监佥事,尚仪局司赞等人前往周府,宣读皇后懿旨,又指名周元笙、周仲莹两人出内院接旨,过后相谈了几句,将二人近日所做关于经义的文章并字帖、书画拣了几份,便即告辞离去。

周元笙原以为待选该有颇为繁复的过程,却不想这般简便,心内不觉好笑,皇室若要偷懒内定个人选,竟连粉饰一番都不屑为之。

三日之后,宫中内臣又至,传皇后谕,宣召周家二女于次日巳时入宫觐见。

即便于周府而言,这也算作一桩大事。段夫人特意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行头,上装为玉色紬妆花袄,下装是柳黄遍地金裙——此是特意寻了府内最好的几位针线娘子以上供之锦缎,花了一天一夜赶制而成。

次日一早,彩鸳一面为周元笙挽着垂鬟分肖髻,一面对镜撇嘴道,“太太此番心思倒巧,这通身的颜色都是清雅素淡的,最衬三姑娘气度,却和姑娘的娇艳雍容不大相宜,姑娘合该用些翠蓝、正红,方显出华贵艳丽来。”

周元笙见她正拿起一支金累丝嵌宝牡丹步摇,便摆了摆首,递给她一枚红宝桃枝青鸾分心,笑言道,“又不是去比美,打扮那么招摇做什么,顶好旁人多出些风头,我乐得在后头不吱声呢。”

她性子原有几分疏懒,彩鸳也不以为异,自顾自道,“真要是比美,姑娘也不输旁人。只是那三姑娘确是招人喜欢,袅袅婷婷的模样配上爽朗直率的性子,惹人怜爱又好相处,我是女的都禁不住被她收服呢,何况男人家。”

话音刚落,周元笙已抓起妆案上的一颗红豆掷在她眉心,笑嗔道,“你又满嘴胡说开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就懂得男人的喜好了?”掷罢到底不忍心,又转身替彩鸳按着微微泛红的肌肤,“她好她的,我不羡慕也不嫉妒,更不想和她攀比,往后别再说这类话了。”

彩鸳无奈,哎了一声,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为她披上披风,两人一道来至前厅。因段夫人带着二女一道入宫,周元笙和周仲莹便共乘一辆华盖车,段夫人自坐了一辆八宝车,一行人向着禁中的方向逶迤而去。

行至后宰门处,便须下得车来,早有内臣带着三副外命妇规制的肩舆在此等候,三人再登舆。又走了半日的功夫,才到了皇后寝殿——柔仪殿前。

周元笙由内臣扶着,站稳之时略微举目向头顶处望了一望,但见浮云皑皑,碧空澄净,竟是如此好的天气。

柔仪殿中漂浮着淡淡凤髓香,内中又和着幽幽建茶气息,极是好闻。周元笙垂首低眉跟在段夫人身后,行至阶壁前跪倒行礼,口称皇后千岁万安。

皇后柔和的声音自上响起,“免礼,赐座。”周元笙借着起身的一瞬,极快地瞟了一眼宝座之上的国母真容,一瞥之下,不由笑了一笑,那容貌原来同父亲如出一辙,只是更为柔婉秀美。

宫人们奉上茶,便徐徐退了出去,皇后跟前只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宫装丽人,想是她的心腹之人。只听她徐徐问道,“我闻得近日母亲身体抱恙,嫂嫂在跟前服侍了几日,这会儿看着已有些清减了,嫂嫂还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段夫人忙站起来,道了一声是。皇后便笑起来,“嫂嫂还是这般客气,快坐下。”说着一壁饮茶,饮罢又含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拘束。”

皇后叹了一叹,又道,“我常恨未能在母亲跟前好好尽孝,若能偿了这个心愿宁愿折寿十年,可上天又何尝肯遂人愿呢?”她淡淡一笑,忽然转顾周元笙,道,“这是元笙?一晃都这么大了。”

周元笙站起身,回道,“臣女是元笙。”皇后伸手示意她坐,微笑道,“坐罢,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周元笙略微抬起头,只觉得两道柔和的目光在脸上盘亘一刻,她不好直视尊长面容,便只得微微垂了双眼,半晌方听到皇后道,“生得像你母亲,竟是和昭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声音里已是透着几许怀念,几分笑意。

周元笙将嘴角的弧度维持得恰到好处,却听皇后笑着娓娓道,“当年我在闺中便识得昭阳,也算是手帕之交。她那时候最是淘气,偏又极会玩。我记得她有一整套香谱,却是她自己尝试了各种调香之法记录下来的,里头写明了什么样的味道该配什么颜色衣裳,还要配着当日的心情……这也还罢了,偏她那会儿还未及笄就敢骑马,后来竟连性子酷烈的伊犁马都能被她驯服。因公主不许她去秦淮河上泛舟,她索性就让人在自家的花园里建了一个画舫,每日邀了我们坐在舫中,白日品茗听曲,晚间把酒对月,当真有趣的紧。可惜金陵的公主府邸许久未曾有人住过了,你年纪小,想必也没有去过。”

周元笙不意皇后竟讲了这许多关于母亲的旧事,且还是她闻所未闻的,心里也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怅惘,目光游移中忽然看到段夫人擎起了茶盏,细长的手指搭在兔毫盏上微微颤了几颤。

皇后笑过一阵,又道,“会昌十年万寿节时,公主曾上京来的,那时节元笙做什么呢,我记得并没看见你。”

周元笙道,“不巧的很,那阵子臣女刚生了一场病,外祖母怕路上颠簸便未带臣女前来。”

皇后“哦”了一声,轻叹道,“倒是可惜了。”周元笙不解她可惜什么,自然也不便多问,余光瞥见段夫人纤纤十指皆已藏于袖中,倒也无从知晓是否还在发抖了。

皇后此时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宫女,那丽人便附耳过去,随即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内殿。过得一会,几名宫人端了几碗茶点出来,一一放在她们三人面前的案上。宫人将盖子打开,里头盛的正是凝脂一般的酥酪。

周元笙看那酥酪色泽如霜如雪,十分诱人,忽听得周仲莹低低惊呼一声,冲口道,“是酪儿,臣女正想吃这个,又苦于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她面上微微一红,双颊上便如贴了两瓣桃花一般,粉嫩可爱。

皇后亦指着她笑起来,摇头道,“莹丫头还是这么贪吃。就是因为上回你夸了姑母这儿的酪好,比别处都香甜,我才特意让他们预备下这个。不然寻常我还想不起来呢,今日嫂嫂和元笙能吃到这酥酪还得托莹丫头的福。”

众人一时都笑起来,周仲莹有些不好意思,又急不可待地想去吃那酥酪,一双清丽妙目一会瞧瞧段夫人,一会又瞧瞧皇后,还是皇后了然笑道,“快吃罢,这东西凉了就有股子膻味,再不好吃的。”

周仲莹得了敕令,不再矜持,拿起汤匙便舀了一勺,含在口中,表情甚为满足,愈发显得模样玲珑可爱,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冲着周元笙,道,“姐姐也快尝尝,娘娘这里的酪不是用牛乳,而是羊乳做的,味道可不一般呢。”她说话时,那一嘴的酥酪尚未咽下,便有些含混不清,却也更添小女孩的娇嫩稚气。

周元笙点头一笑,一面小口吃着,一面想着适才皇后的言语。心内不免暗赞,这位姑母入主中宫十多年,于平衡之道确是十分精通,先时借着和母亲当日情谊与自己攀谈许久,之后又借着这酥酪显示对仲莹疼爱有加,当真是不偏不倚,中庸和谐。

众人正闲谈间,忽有内臣进来,代东宫传话,“禀娘娘,因春闱在即,今日的大经筵改在国子监,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后便即前往,此时正在端本宫与通议大夫讨论经义。殿下说,待从国子监归来,再来给娘娘问安。殿下还说,近来天气干燥,恐娘娘旧疾发作,特让人预备了凤髓汤,请娘娘午膳时务必用些。”

那内臣说前头几句时,皇后尚且只含笑点头,听到后来,却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也带了一抹柔软的笑意。

一时内臣去了,皇后心情愉悦,话也多了起来,殿中自是欢声笑语不断,又兼周仲莹语笑嫣然,声音灵动,远远听上去便好似碎珠滚玉一般清脆活泼。又说笑了一阵,另有内臣进来禀道,“皇上才刚和阁臣们议完事,这就起驾柔仪殿,并吩咐了今日午膳摆在娘娘这里。”

皇后点头道,“知道了。”周元笙端起茶盏,以盏掩面之际偷眼去瞧皇后,见她面上平静如常,并无适才听了太子那番话之后的喜悦,当即轻轻一笑,复又放下茶盏。

段夫人闻言,起身道,“圣驾至,臣妇等便先行告退了。”皇后淡笑道,“那倒不必,往常嫂嫂也在我这里见过皇上,且皇上知道我召了你们前来,既是一家子便没那么多忌讳,嫂嫂安心坐着就是。”

段夫人无法只得依言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头便报圣驾到,皇后等人忙站了起来。只听一阵脚步声渐近,周元笙随众跪倒行礼,余光只扫到明黄衣袍的一角,耳听得皇帝和悦道,“免礼,都坐罢。”

众人一时归座,皇帝便道,“今日皇后这里热闹,朕来的不巧了,扰了你们姑嫂闲谈叙话。”皇后笑道,“皇上又说笑了,好容易今儿得了闲,妾该说可算把您盼来了。嫂嫂和侄女儿们亦非外人,哪里便没有机会说话儿了。”

皇帝哈哈一笑,因又问段夫人好,问许太君好,周仲莹是熟面孔,不过也关怀两句,看到周元笙却是愣了一愣,略做打量,问道,“这是默存的大女儿?”

默存是父亲的表字,周元笙听他问起,只得起身再福,道,“是,臣女周元笙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抬手道,“起来罢,不必拜来拜去的,原来你就是昭阳的女儿,样子颇肖汝母。朕记得你小名叫做隐娘,是也不是?”

周元笙愣得一愣,她头一次听说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小名,怎么从未听长辈们叫过,反倒是这素昧谋面的九五之尊犹自记得。

见她怔忡不语,皇后便笑道,“那时她才刚出生没多久,这古怪名字还是昭阳的主意,也不知她那会子是不是正看唐人传奇着了迷。看这孩子适才的神情便知这小字也没再用过,想来公主也嫌过于刁钻呢。”

皇帝闻言,亦点头笑了笑,半晌言道,“朕与昭阳也许多年未曾见过了,如今看见她的女儿都已这般大了,不免让人生出岁月忽已晚之感。”

皇帝突发慨叹,皇后亦跟着唏嘘一阵,那段夫人久未插话,见此良机,便再度起身言明告退之意。帝后也不虚留,当即准了。幸而离去之时不必再行大礼,周元笙才得以于起身、蹲身、再起身的过程里觑见皇帝真颜。

只见宝座之上的人身着盘领窄袖袍,头戴翼善冠,年逾四十,容长脸白净面庞,眉目间颇有儒雅之气——这便是她的姑父,天下至尊之人的一副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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