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一天
一大清早,床头的闹钟就跳起来响个不停。
“呆子!呆子!”它朝一旁大吼道。
这原是他老爹的宝贝,可自打领养了这只日后在他看来既笨拙、又好吃懒惰的孤儿鸡后,便将这玩意儿送给了他。
火鸡紧紧地把头埋在被褥里,身子缩成一团。突然,他脖子一伸,两腿一蹬,坐了起来。
“我做了一个梦。”他一只眼睁大,另一只眼皮耷拉着,咕哝着说,“还是有关历险的。”
说着,他使劲晃了晃那根细长不成比例的脖子上的小脑袋。“哦!不!不!不!不!”他叫道,要知道,他是最讨厌这一类事情了,在他看来,做这样的事,哪怕是这样的梦,一准没好事。
但他还是精神抖索地张开了另一只眼皮,脸上努力挤出亲切而又自然的笑容,接着,他跳下床,按下了床头,那只“乌鸦”的嘴巴。然后,将一个带洞的花裤衩套上长满红褐色羽毛的腿基,又从竖在旁边支架上的长筒里取出三根艳丽的长羽毛,摸索着,朝着鸡屁股上仅留的那点空隙插了进去。在以前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还略显尴尬与不适,不过,当他认识到这件事的合理性和允许被包容的可能性后,他便不再有自责与不安,而是动作渐渐轻车熟路,熟能生巧了(须明白的是,火鸡先生从小屁股蛋子那一块儿便没有毛,所以当他长到七、八来岁,和人类一样有了初识的审美观后,便想起采用这样的方法遮掩,当然,那三根较为精心挑选的羽毛可算是额外的点缀,照理,一个大裤头把屁股全包了就可以)
火鸡先生看了眼日历:六月十日,星期天。然后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起那面圆镜,仔细打量:那是一个体型比家鸡大三四倍,有着英俊面容和长长脖颈的火鸡,他火红的翼展伸开有两米多长,且下颌没有难看的肉瘤,仅仅一个不大、毛茸茸的鸡冠平日立在头顶,迎风招摇。
不知是看到了自己心以为然的俊俏模样,还是想到了其它的事情,他的喉头向上拱起,竖起嗓子,张嘴嚷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
还没等这欢呼声有个收尾,楼下响起了玻璃姨妈(他从小便被教导要这样称呼她,而至于那位精明能干的养父,则称为霍尔叔叔。)的呼喊声:“山姆!山姆!要快点喽!”
听到这,火鸡先生高昂的情绪一下子降了半截,他很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在心里颇为自嘲地暗数三秒:一!二!三!果不其然,这时传来了一声低沉又略带愤懑与无可奈何的声音:“这臭小子,可真是越来越懒了!当初,就应该把它丢到垃圾堆里,偏偏自找麻烦把它捡回来。真是人老喽!糊涂喽!”接着,又是一阵叹息。
说一只火鸡不知感恩、好逸恶劳可能会使旁人大为光火,但他自己以及附近稍微一些明白事理的人都清楚:这是彻彻底底的谎言。自打火鸡懂事以来,这精明的犹太人便开始差遣自己干活,从最初的每日运送几件服装包裹,到现在每天背着个大包,劳日劳累地奔波个几千公里,他可一点也没少干,不过,这依旧无法使老裁缝满意。
火鸡先生对这样近似诽谤的言语感到颇为伤心,然而他还是努力保持舒畅的心情,面带微笑走下了楼梯。因为今天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很有可能关乎到他今后的幸福生活,为了它,可以把现在甚至从前种种的不愉快统统忘掉。
在一楼不大,略显陈旧的客厅中,一张长方形的小木桌上摆放着已沾满食物残渣的餐具,仅剩的两块面包和一块奶酪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中间,显然,他们已经用过餐了。
火鸡那带有绒毛只有两趾的脚掌刚踩上地面的褐色板砖,老裁缝那双犀利敏锐的小眼睛就透过白色老花镜的镜框朝这边探过来,而他臂前的缝纫机却依旧吱嘎作响,手和脚似乎都能自动感应般对准那块灰色织布碌碌不停地忙活着。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体态肥胖的玻璃姨妈就把山姆推到一旁,把耳朵附过去,小声说:“山姆,小心点,最近你姨夫脾气可不好。”说完,拽着他的右鸡翅,把他拉到了饭桌前的一张圆凳上,并亲自给他系上了白色的三角围巾,“来,快吃!”
山姆有点吃惊,虽然好心的玻璃姨妈一向待他不错。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帮他系餐巾,他一边轻声地拿起刀叉,一边悄悄地把头转过去,那个老头已经把视线重新放回他所专注的事业上,可是他的表情却让人感到别扭,超出了一般的严肃、冷漠与不近人情,似乎强忍着某种莫名的担忧和恐慌...
由于那点食物都是小分量的,所以山姆的鸡嘴两三下便把它解决了。接着,他扯下餐巾,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他转过身,刚想问玻璃姨妈要今天要兜售的自制大饼和已经被预定,急着送货上门的新衣服,却不料玻璃姨妈一脸忧愁、恐慌地从大门走进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径直走到南面拐角处老裁缝的台架前。
“出事啦。”她小声地告诉自己的丈夫,繎她已经刻意减少了音量,但这逃不过山姆灵敏的耳朵。
接着,玻璃姨妈警戒似地朝这边瞧了眼。山姆立刻扭转臀部,站到餐桌后面一个由水泥砌成的炉灶前,收拾着一会要拿来盛装衣服和大饼的旧囊包。
接着,玻璃姨妈背对着火鸡,从一只宽松的袖口里取出一张不知是信条还是公告之类的白色纸张,但刚拿出来一半,老裁缝就站起身,用手把它塞了回去,“走,进屋。”接着,老裁缝就用几乎是推的方式,将玻璃姨妈请进了右边的起居室里(这对夫妇有两间:楼上一间,楼下一间。这样,他们开心的时候便可以睡在一起,吵架的时候,就可以分开睡。这下面较为破旧的就是老裁缝的,至于为什么?相信你懂得)在走这几步路时,他还不忘用狭小的眼睛瞅瞅山姆。
而山姆侧过去的一只大而明亮的眼珠很轻易地就滑到了另一边。待那扇木门“哐!”地一声关上后,他的眼睛放出明亮且敏锐的光芒,“他们有事瞒着我,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以往可从来没有过,奇怪!”他想着,同时,不听使唤的双脚已然“哒哒!”地移了过去。接着,他竖起身子,紧贴门一侧的墙壁,耳朵伸长,朝内倾听。
“他真的回来了吗?”老裁缝的语气颇为不安。
“可不是,听说昨天还有人在街上看见他了呢。”玻璃姨妈用几乎肯定的语气说。
“不会,虽然她也是巫师,但不可能同他扯上关系。”
“但愿吧,好心的山姆,不会有这样的霉运,不过,那个巫师,邪恶的巫师,他——”说到这,玻璃姨妈的语气明显变得激动起来。
突然,门外一声响动打断了这段谈话,原来山姆将竖在门边的一只铁锹弄倒了,那砸到地板的刺耳“噹啷!”声把它自个儿吓了一跳。只瞧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快吐出来,显出一副滑稽的模样。但下一秒,也可能只有零点零一秒,他就动作麻利地将铁锹拾起,插进身旁不远处的煤堆中,然后脚跟三两步一迈,跨回了前方的炉灶前。
随后,门打开了。老裁缝坐在屋内的凳子上不怀好意地朝外瞧了瞧,而玻璃姨妈则挤着门框,晃了出来(要知道,玻璃姨妈足足有三百来斤,腰围有二十八尺,所以当老裁缝不想被打搅时,便在门框上再加几个“门框”,这样,他便可以获得暂时清闲的权利了。)她面带微笑地瞧了瞧山姆:“哦,山姆,吃好了吧。呦,瞧!我竟把这事给忘了。”说着,她用粗圆的双腿支撑着庞大的身躯,又用这副身躯扛着那堆满肥肉的脑袋,步态缓慢地朝里间的厨房走去。
山姆被从这样一个身体中发出的尖锐而又略带做作的嗓音着实刺了下,他晃了晃脑袋,好使耳朵感觉轻便、灵巧一些。
接着,玻璃姨妈端出四笼葱油饼,放到客厅里专门用来取火供暖的炉灶上,山姆拿起一个大黑袋帮忙盛装,系好后放进灰色的大背包里,然后又从门前的衣架上取来几件挂着标码牌的新衣服折叠好,装进另一个同颜色的大背包中,最后,将两只背包一边一个,挎在两肩。
而他双蹄刚迈出门槛,一个念头就窜进了它的脑中:山姆——巫师?方才他努力不去想这些使他感到晦气不愉快的事情。对于这样的流言,他听到的可不止两三遍了,不过,今天是第一次看到玻璃姨妈和老裁缝如此小心地谈论那件事,并且和那个邪恶的巫师联系在一起。
“山姆——巫师?”他又说了遍,同时,脑中浮现出自己和一个长相丑陋、恐怖的巫师并肩而立的“亲切”群照。这让他愤怒地摇了摇头,立刻那名糟糕的巫师影像便由一个美丽多姿的少女形象所替换,那是村长哈里斯的女儿哈尼。想到这,火鸡先生美滋滋地露出笑容。
接着,山姆每日例行公事似得“走访归田”,那是在前院土地上圈起的一亩三分地,留作饲养鸡群的“风水宝地”。而今天,他又以审判官的身份毫无例外地处理了一次暴力事件:栅栏里的民主党吉姆与共和党罗恩(鸡名,他们属于家鸡的一种,不会说话,但山姆与他们有共同语言)又在为一只可怜、没有一点身量的蚯蚓打起来啦!报告这场“旷日争夺赛”的是明星播报员吉吉卡卡姆!从一旁鸡群的呐喊声和扬起的尘土可知:这场赛事进行的热火朝天...终于在两声“咚咚!”声后,吉姆、罗恩还有吉吉卡卡姆一同倒了下去。“老大!民主啊!”他们昏睡前还不忘叫嚣“竞争和平”。
等山姆跨出大门的台阶,颈上的怀表——这是自他一出生便携带于身,长久以来,深深地嵌入颈部的肉囊中,它呈水滴状,极细的钢链表带,透明的金属外壳,内部被无色液体所填充,底盘雕刻的黑色刻度分布不均地排列着,显示:六点一刻。他出了住宅所在的401号大街,进入圭拉曼街区(当时,这个村落共分为四个大的街区,按照方位区别为:东区、西区、南区、北区,圭拉曼街区属于东区南侧的一片区域)他带有茸毛的脚趾走在硬石子铺成的岩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噔噔!”声,彷如一位优雅的骑士将要参加一次隆重而美妙的盛会,而他那欢喜却“急促”的表情则更加印证了这次行动的迫切性,瞧!他双手紧握着从肩上跨过的黑色背带,一路狂奔,头颈部向前倾去,像个佝偻老人,而两张宽大的羽翼若不是因为被物体遮挡,差点就要飞出去,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希望可以早点赶到卖早餐的雪佛兰一家。事实上,他本来可以坐公交的,只要一枚铜板,就可以到达目的地,这个玻璃姨妈昨夜是有给他的,但山姆可不会拜拜浪费这宝贵的财富,要知道,这些年,他都是靠着一枚枚硬币辛苦积攒下来的。
“还差一枚铜板!一枚铜板!”山姆在断断续续地喘息声中喊出令他这样兴奋地句子。
很显然,他知道一会儿从哪弄倒这个生硬的小家伙,尔后,随着一阵小小的飓风席卷了这一带七拐八弯的街道,山姆终于来到了位于南街区的早餐店。
他看了下表:六点三十八分!比昨天早到了一分钟,很好!他心里小声地嘀咕道。
当他双脚站在青石板台阶上,停在一座类似蛋挞状的房屋前时,店长保罗那张宽大肥厚的脸习惯性地摆在了玻璃橱窗的上方。
“嘿!小子!你可算来了!”保罗横着眼,语气生硬地说。可山姆不会接受这份埋怨,你必须明白自从这小子接管了他老爹的行当以来,总是不能准时开店,不是早一刻钟,就是晚一刻钟,有时整天挂牌休业,而只要他一开店,就希望天上会掉葱油饼下来,这可能吗?山姆可不是老天。
不过,反驳却是断然不敢开口的,在鸡笼里寻找安慰感的做法摊到这里可行不通。保罗在接过葱油饼后,山姆便低下了头,计起数来。通常情况下,这会儿大约会有五分钟的沉默时间,这个精明的“犹太人”一定会拿出那块自制的标准模板,放到葱油饼上比对它的大小、形状,以及每一个葱花散落的位置,然后再撕一小撮尝尝,直到他满意地拍拍手,才会把钱付上。好在玻璃姨妈虽然人胖,但粗手指可不笨,每一张饼经她烙制都堪称完美,就像老裁缝的衣服一样,所以一般不会招惹争论和麻烦。
四分钟过去了,山姆抬起头瞧了瞧这胖子,保罗看起来对这顿即将要出售的餐点颇为满意,嘴巴咧着,同时手插进旁边的铁盒子里,准备拿钱出来。谁知,这时,一头老鹰飞了过来,落在保罗的宽肩膀上,山姆一眼就认出这只弯喙、腹黑的苍鹰是这胖子养的宠物,因为它曾拿那张利嘴毫不留情地“雕琢”自己已经全然无毛的屁股。
“怎么了,宝贝?”保罗用轻柔地语气说,话没说完,他的一只手就已经伸到了它那弯曲的利爪下,取出一张卷成筒的纸条。
“那是?”山姆吃惊地张大嘴巴,这很自然让他想起了今早玻璃姨妈从门外带进来的纸条。
只见保罗匆匆扫了眼这奇怪信纸上的东西,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如苦瓜般铁青,他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惊恐地嚷道:“哎呦!我的天啊!”然后,他手忙脚乱地去拿撑杆器,想将外面的大铁门关上。
“出什么事啦?”山姆大声说。
放佛这时保罗才注意到:那个卖葱油饼的小家伙还站在橱窗前!
“出什么事?出大事啦!”保罗吊起嗓子吼道,同时朝外面警惕地看了眼,然后像是记起某件事,赶紧从铁盒子里掏出一把铜币塞到山姆的怀中,“快走!恶魔就要来了!”接着,山姆就不由分说地被这两只粗胳膊推到了门外,铁丕门也“唰!”地声拉了下来。
“奇怪?”山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中有条暗示这样告诉他:“保罗所说的恶魔很可能就是指那个邪恶的巫师!不过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对于流传了几年的谣言?说着,山姆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明媚的阳光和洁白的云朵。
突然,他手指头下面静静细数的铜板间多响了两下“咯噔!”声,他猛地垂下头:哈哈!原来保罗这个笨蛋,一心急,多抓了两个铜板!
他高兴地原地跳了下,不过,这多出来的两个铜板买什么?啫喱水?哦不!那玩意虽然能定型,把头顶那撮毛竖的直直得,却容易遭惹蚊虫和灰尘,山姆不喜欢,嗯!对!还是那个!这样一想,山姆便在心中暗暗敲定了主意。
接着,他跨步飞行,由于只剩一个背包了,所以他跑起来更快了,而且下个目的地就在不远处,更巧的是这些老主顾,也就是背包里装的四件衣物的主人恰好都住在一条街上,一个紧挨着另一个,蘑菇似得罩子把他们卡在里面。
山姆一溜烟就到了,然后他左边敲响了第一扇蓝色屋顶的窗户。
棕色的木窗往上一拉被打开。
“您的牛仔裤,博尔吉先生。”山姆看着标码牌,将袋子递过去,同时,露出笑容,声音恭敬地说。
但那张清瘦的脸根本就没看他,而是匆忙朝两旁瞅了瞅,“唔,知道了。”他声音低沉,三十来岁的嗓子发出五十多岁的声音,然后接过包袋,把木窗“咚!”地一声关上了。
两秒后,旁边一扇红色屋顶的窗子被敲响。探出头的是张长有黑痣的月牙脸,她声音亲昵地说了声“谢谢!”就抓住衣袋把头收了回去,以致山姆再次摆出的和蔼模样被迫冷淡收场。
第三户人家是一个老妇女,山姆可不喜欢这个人,每次来送货,她总是挑三拣四,追求“精益求精”的态度在这样老一辈的观念里世代积攒下来,仔细打量的尖历眼睛好不分外地说:可不能白白浪费这冤枉钱!现在,她那玻璃窗后的帘子被拉开,窗子打开半截,一只手伸了出来:“快拿来!小子。”
山姆略微惊讶地照做了。
“做的不好!还是要赔!”她丢下一句话,便关上了窗户。(她—竟然—没用—眼神—射杀—他)山姆感到不可思议。
接着,山姆挪动了几步,来到了最后一家主顾的窗前,那是一幢比前三个要大许多,有着金色屋顶的“蘑菇棚”,这是他每日全部幻想与恐惧的源泉,刚才幻想的那一枚铜币就是来自这。只见山姆将两只耳朵里塞上了一团棉花,用鸡爪轻轻地挠了挠那光滑的红木板。
木板“啪!”地一下打开,完全没有前面三位小心谨慎地动作。
“谁!”他的声音像炮弹一样弹射开来,看到窗前有只愣头愣脑的火鸡伫在那儿,嗓门随即弱了下去,“哦,是山姆!”
山姆冲他微笑,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极力展示亲切可人的一面。
“拿来让我瞧瞧!”双鬓长满髯毛的大汉用命令地口吻说。
山姆恭敬地递了过去,本能告诉他:从这一刻开始,就要小心了,如果老裁缝的手艺合了他的心意,那么他欢喜的牙齿里通常会抖落一枚硬币下来,反之,倘使有什么缺陷让他的审美观感到一丝一毫地别扭,那么随之伴随而来的肉体上的“展秀”就不免殃及这只辛苦前来的送货员了。
在一些敷衍搪塞的话还没有很好地排成结,完整地录入头脑中,一个惊叹词就打断了他的思路,“啊!”只见大汉眼睁睁地盯着天空,脸上布满恐慌,随即,他长满密麻汗毛的手就拽过衣袋收了回去,嘴里一边咕哝着:“上帝,还真来了!”山姆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木窗又像刚才一样大声关闭了。
“一枚铜币!先生!”他表情木纳,小声嘀咕道,接着,两手挎腰,颇为好奇和愤怒地转身朝天空望去:只见金色的太阳隐匿去了云层中,几朵乌云从远处飘荡过来。“看来是要下雨了。”他说,“不过,这有什么奇怪的,胆小的卢克人!(卢克是个家族的总称,在它们镇上是富裕的三大家族之一。)
说完,山姆迈开双蹄,虽然少了这枚铜板,可先前的意外惊喜还是能够填补空缺,且多留一枚。他先是来到西波斯草场上的一棵古树下,伴着叮叮咚咚!地响声,用那小铁铲把黑色的土儿掘,正如一首美妙的童谣所切切实实印证的那般:
在每年繁盛的夏天把风轻轻吟诵
播种的苗儿何其欢乐
叮叮又咚咚
这是小铲儿喻示来年丰收的号角
咚咚又叮叮
这是今年收获时喜悦的欢呼声
不同的是,那些可爱埋藏的苗儿确是山姆三年来辛勤积攒的铜币,当它们和着黝黑的泥土屑跳跃着被刨出来时,那接连奏响一千零八次(山姆把它们放进了一个破陶罐中)的轻脆妙音则暗示着下一步“英雄”进行曲的到来:山姆毫不犹豫地奔到铂金商店,购买了那副虽只有1克拉却是24K的金色钻戒。然后,又用仅剩的那枚铜板买了一页看上去无比珍贵的牛皮纸!
当他怀着炙热而激动的心情,信心满满地走向哈尼家时,他觉得长久以来内心积攒的渴望呼之欲出,梦想正在被拉进:他就要向哈尼表白了!于是,满心欢喜使他不免沾沾自喜,竟在大街上独自朗诵起那最后一首诗文来,(因为用最后一枚铜板买来的,故得名之):
奥!我的爱人!
你正如那烈性的太阳
烧着了我的心房
如那干涸的雨露
冲垮了盖在我心中的桥梁
我该如何把你赞美歌颂
(顿了顿,发现有几个字不认识)
啊!梁+伯!
哟!猪+叶
念完这一句时,窗子有了轻微的响动,一句老太太的声音随之传来。
“是哪只鸭子在唱情歌!真不害臊!”
山姆听见了!原先得意的神情刹那间如同繁枝上的茂叶被一股萧瑟的秋风席卷一空!肢体则好似被框架束缚着,麻木瑟缩地伫在那里。
这时,窗子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美丽可人的脸蛋,“嗨!山姆!”她喊道。
山姆立即咳嗽了两声,呆板的样子转到一边,让风打量后,再次转过来:这是试图展现装点微笑和两只明媚大眼的可人肖像。
“刚才是你在念诗吗?”她问道。
(哦!不!刚才有个人路过这里。)山姆并不灵活的肢体动作做出一副驱赶人的姿势。
“你把他赶跑了?”哈尼噗嗤一笑,脸蛋像苹果一样焕发红润的光泽。
山姆立即点点头。
“那你来这干什么?找我玩?”哈尼问,“可是我家人不让我出去,说有什么怪物这几天一直在这游荡,捉到人就是要吃的!”说完,她装作一副恐怖的样子,可这打趣似得招呼可没能吓倒山姆,他默默地走过去,把怀下的那枚海洋之心“呈递”了上去。
哈尼霎时两眼瞪大,放佛受到魔力吸引般,“这是你的吗?”她张大嘴巴,从他掌心拿起戒指,惊喜地将它仔细打量起来。
山姆两腮微红,轻轻地像绵羊般点点头,然后害羞地取出那封今早搁藏在羽翼中的情书,那虽是找人代笔,但山姆可没少下功夫,为了它,他曾花一上午的时间涂抹口红,再用尖嘴去亲吻那张白纸,以使忠诚。
这时,一句命令似得叫喊声从后面传来:“哈尼!快关上窗户!起风了!”
哈尼这个乖女孩的神经顿时像是被木棍狠拍了下,从一场梦中拐了回来,然后,她把戒指放回山姆的身上,就把头缩回屋子,“再见。”她说,继而关上了窗户。
山姆失望地佝下脖子。
一秒后,窗子重新打开。
山姆的鸡脸重新燃起希望。
“哦!我忘了!”哈尼冲他笑笑,一只手已经伸到山姆的怀中,“我的戒指!”她说,然后抽回胳膊,脸一转,又关上了窗户。
现在,只剩下山姆和情书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他伫立许久,“哈尼——”他的声音残弱地像生病的绵羊,垂下的脖子几乎可以让嘴巴贴到了地上,这反倒让那几滴可怜的泪珠更容易地“啪嗒!”到地上,于是,没过一会,一滩苦涩的水面就横直躺在它的脚下。
这时,随着一阵风吹过,一张白纸迎面打在他的脸上。山姆用手抓住它,没精打采地往上瞧了瞧,就像临死之人看待世界所持的悲观态度。
那是一份公告,用鹅毛笔沾有血墨写成的通缉令(为SSS最高级别),很显然,它来自魔法警卫队(专门从事保卫村落安全任务的武装部队,每个街区都有部署,人数约有上千人,他们主要毕业于肯西尼镇的拉尔菲魔法学院,这也是巴比克星人最引以为豪的一所专门教授魔体的学院。注:其它地区或有建立此类的院校,但无论从专业程度或是规模上来说,都不能与之加以比较,另外,它们绝大部分因为教学人才稀缺以及管制条例等问题,也只是将魔体学习作为辅助课程)
上面第一排是用规规矩矩的方正字写成的:鉴于近几日危言耸听的噩闻正如现实般呈现:昨日,继南区西瓦尔村的一位农民离奇失踪后,又一位铁路工人遭此横祸,据此,我们可以将结论仍旧归结为意外或是其它种种看似情有可原,实际却荒唐无稽的偏见怪解吗?可能一些流传已久的通告因为尚未发生而被人们披上外套,斥责它的不忠诚,“颂”之以谣言或是传说来“悠”待过去,对此,我们谨诚为它的时效性而感到万分抱歉,但真实的内容在这一刻必须要得到重视,因为根据种种迹象显示:这位邪恶至极的巫师已经来到了我们的星球,他正在动用自己恐怖的魔法,企图用武力来消灭我们和霸占巴比克星球。现在我以布鲁斯警长的身份宣誓一定会将这个恶徒缉拿归案,不过,在此之前,郑重地恳请大家近日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出行,见到此人(如下图),立即通报,赏金500两黄金(相当于50W枚铜币)!谨此感谢!
——来自你们伟大英俊的布鲁斯警长
尔后,下面半张纸上画的是一个留着刀疤脸,头戴高毡帽的上身像,他目露凶光,撅得老高的瘪嘴巴上叼着一根香烟,看起来是个名副其实的海盗!
山姆两手(鸡翅即意味手,此后不再赘述)攥紧公告,愤怒源源不断从内心滚涌翻腾而来:今天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到了这档,终于露出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得苗头了——都怪这可恶的巫师,以致自己辛辛苦苦筹措三年的计划在一瞬间化作了泡影,而后一秒,在他的视线移动到公告最下方带有警告标志的备注上,一时痛苦就不免转化成悲痛的力量,使他鼓起勇气,迈开步子狂奔起来。
(请各位谨记:垃布垃卡巫师过去曾在方园丁的一处旧居居住过一段时间,为了安全起见,现已进行了封锁,请大家请勿擅自前往,违者后果自负!)
方园丁是位于村子西南角一处由黄土石垄起的高地上,山姆小时候捉蚂蚱的兴趣就是在那里愈积愈浓的,现在他冲动的想法仍给这次的行动定义为:捉蚂蚱!然而,一路上,他原本充实有力的腿脚渐渐打起颤飘来,那胸脯鼓起的两块可以说是硕大的腹肌也在十几分钟内完全坍塌下去。终于在穿过层层封锁的障碍栏后,山姆的视线可以直抵那间圆顶的小木屋了。它驻扎在已长满蒿草的乱丛中,一棵巨大无比的古树将它盘圈遒劲的枝干肆无忌惮地朝四周延伸,以致偌大的一片天空给整个地严实遮盖起来。
不时啼鸣的鸦叫声撩拨着山姆愈加脆弱的心脏,却没能扯拽住他坚定的决心。只瞧他深吸了口气,极其灵活的眼睛在向四周迅速扫了一遍后,习惯性地小碎步就哒哒哒!地在自以为谨慎地不能再谨慎,小心地不能再小心地情况下,很快地穿过这片杂草丛。当他缩起的颈部重新伸直,脚印从木屋外檐架设的过道口登上不足两公分高的台阶,再从贴着十字封锁条的正门溜到旁侧唯一一扇小黑窗时,整个过程用时还不到一分钟,不过,在这只可怜的火鸡看来,却足足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天呢!
“哦,我的老天。”山姆的头再次缩到窗下,发虚的内心得以喘口气。接着,他一点一点地探出脖子,敏锐的目光(由于山姆视网膜内晶状体的含量要比普通人多得多,因此视野也较之辽阔与明亮)透过那几道栅栏打在内屋的墙壁上却什么也看不见,放佛有道天然的屏障竖立眼前,把外部的世界和内部的神秘完全分隔开来。
就在山姆晦气地打算挪开视线时,突然,一束并不明朗的光线从屋地的隔板伴随着吱嘎的响声照射而来,山姆由此得以快速瞥见屋内简陋、破旧的现状:那是一个荒废时久,屋内除了几根粗木树桩斜竖墙面外,只有一些快要发了霉的稻草堆装填的荒凉模样,而那檐角挂满蛛网和单凭那“坠亡”巨蛾尸体就能吓退人的“点缀”则直接冲击人的内心,散发出令人恐怖且作呕的气息。
巨大的石板隆地一下完全掀开后,屋内较之刚才又更为敞亮些,这时,一只腕如蟒身,粗壮有力的手臂径直伸出,嘭!地声扒到铺满灰尘的地面上...山姆惊讶地两眼直愣,瞬间把头埋了下去。
(绿色的...)他在心中颤颤巍巍地说,毫无疑问,面前这从地底钻出来的东西一定是个怪物,因为它的手臂——山姆想到这,屋内的响声又咯噔下,彷如地面颤抖着,房屋要跟着倒塌般。(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心中被瞬间敲响了警钟,可胆怯却好奇的小脑袋又忍不住凑了上去,这下一幕意外的景象让他深深怔住了:有一双大如灯笼的眼睛此刻正悬停在重新恢复黑暗的屋中,它凶恶的神情在山姆无意间碰响栅栏上一根不起眼的小铁钉时,猛地扭转过来,山姆还没来及躲避,“谁!”它骤然愤怒的瞳仁似乎在下死亡的诏命书!
“哦,不!”山姆吓得直往后退,一个踉跄从过道外围的栏杆处摔了下去。还没等他冷静下来,只是稍稍地把头从长满草丛的泥土里拔出来时,一只手臂从后面拍打过来。
“吁!”本能使这只火鸡惊地跳立起来。“别杀我!”它脚下滑起轮盘,不顾一切地打算径直往前冲的举动似乎想这样高呼求救!但当那只胳膊拽住他的翅膀,再把它那可怜的小脑袋扭转过来时,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哦!是比吉罗和麦金恩!”他认出来这是平时常常欺负自己的坏蛋,而现在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兴奋地狂呼道。
接着,比吉罗大脑袋上的小眼睛就跟麦金恩小脑袋上的大眼睛毫不犹豫地对接上了,那怀疑的眼神不由分说地表明:这只火鸡的脑袋一定被什么东西砸坏了,才会把自己的名字叫得那么热切!
“我告诉你,我看见了只怪物,垃布垃卡——”山姆小声说,一边还用手不时比划着“它有那么大!”他的翼展呈一百八十度的张开角度,“眼睛是深蓝色的!有灯笼那么大!”它又跳到比吉罗身前,把它的眼眶掰开,向麦金恩展示它的恐怖(因为比吉罗眼内虹膜的颜色与之相似,加之麦金恩是两人中的老大,所以山姆才在把握分寸的情况下敢这么做)。“刚才我听见它跺地板的声音,哦!房子都快倒了!”山姆也斜着身子描述刚才自己站立的姿势...
谁知比吉罗和麦金恩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越听越来劲,他们惊喜的神情在最后一下对视后,转变为脚下争分夺秒地快速,其中胖子比吉罗还在翻越围栏的时候摔了几跤!
这不得不让山姆瞠目结舌!
“看见什么了!”当比吉罗最后气喘吁吁地迎上前,凑近那只有两方英寸的黑窗户时,麦金恩的“贼眼”还在里面仔细地搜寻:“见鬼!什么也没有!”不透光的视线让内屋的景状变得如同漆黑的屏障。过了一会,仍没有结果。“奇怪!它明明就在这儿!”山姆同样盯着这块黑布,回忆地说,“也许它钻地下了,我刚才看见它就是打开石砖上来的。”
可这不足以取信这两哥们,“山姆!”在麦金恩愤怒且狡黠地说了句后,比吉罗那张宽大有力的手臂就已然抓住他的双翅,接着,他被毫不留情地捆扎严实,又用绳索套在颈上,牵着走出了方园丁。
由于邪恶巫师的传闻,小镇上没见到一个人影,这反倒入了两人的意愿。“真是天随人愿!”麦金恩这个瘦子高兴地念出了十八年来学会的仅有的一成语,而比吉罗的歌谣则让山姆大为惊恐:
嘿呦嘿哟嘿
大哥带我来巡山呦!
噹呖咯啷噹!噹呖咯啷!(用脚打成的节拍,同时,胖子比吉罗扭动出令人难以想象的身姿)
谁知喝了一肚子西北风嗷
咚呖咯咙咚!咚呖咯咙!(麦金恩拍打比吉罗脑门的声响)
(顿了一会)
半路遇到傻火鸡呦!(山姆看着头上鼓出几个囊包的比吉罗,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啪呖咯啪啦!啪呖咯啪!(击掌声)
捉妖不成捉火鸡嗷!
呦嘿呦嘿呦呦嘿
卖东卖西卖老郄(qie,姓氏)哦?
当比吉罗唱完最后一个调后,麦金恩挤着眉眼与他相互对视了番。这会,山姆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虽然以往的悲惨经历表明他们被这样的混蛋逮住后,最常有的境遇就是当做奴隶来无偿工作一天或是扮作小丑来供其取乐,但也有少部分的情况显示他们狠心的程度常常会出乎意料——他们会把他,就像现在这样捆绑得严实,然后卖到外地一个禽兽养殖或是烧烤店中,侥幸那几次他都奇迹般地逃离虎口,才免得被人拔毛烹煮的命运!此刻,他再一次听闻即将面临的“死刑”,而且老郄家的家禽管制素来以严厉著称(要知道,山姆很在意这些方面的学问...),他不能不有所准备——
终于,在无人售票的动车中,趁着麦金恩上茅厕,比吉罗打盹的瞬间,山姆快速用牙齿啄烂了缚在身上的麻绳,接着,疾步冲出刚好停在108站台的动车组,四趾着地的猛劲甚至都快要在水泥铸成的台面上留下那两行麻乱的黑影。
“可恶!别跑!”山姆刚跑出灰色棚顶的车站,向西侧的麦田奔行,气愤地叫嚣声就从后面接踵而至。“你误会了!山姆!我们是想和你一起玩的!”麦金恩“和蔼”的语气又试图解释起来。但这阻止不了他相互交叠,健步如飞的步子,此刻如果你可以想象一位“超越”运动员奔跑到极速的身姿,那么在山姆的脚下再加上两个轮盘,就是他目前足够震撼人心的表演!
几乎是和着一股飓风般,他在冲过金黄的麦田时,使饱满的穗粒、茁壮的秸秆迎风飘摇;在驶过丰茂的园地时,又让清新的绿草与可爱的鲜花为之欢呼;在淌过及至腰身的河流时,便使满水的鱼儿纵情欢跳;最后,当这股已然幻化成风的火鸡突袭阿拉斯加草场时,全场的奶牛不用欢呼就已然兴奋地难以言表啦!因为它们发现自己的蹄子毫无例外地悬提了起来!它们飞了!(当然,到这里,就是山姆事后幻想的成分了!)
比吉罗和麦金恩在后面喘喘地跟着,但似乎是受到了同样情绪的影响,他们亢奋的精神也鼓动着他们——哦!不!这里仅是麦金恩一个人,比吉罗早被自己肥胖的身子拖垮,半路爆胎,搁置一边了...或许是老天有意捉弄,麦金恩在随火鸡一路奔至“起飞”的奶牛场后,他们的路途也就到了终点——山姆身后有个巨大像是峡谷似得悬崖!“哦!不!”他悲伤的调子哀怨起来,可向下满眼的像是云朵的“浮萍”可给不了他丝毫慰藉,相反,倒增添了几分恐惧。
“你跑不了了!”麦金恩搓着手,一步一步地前进,像是故意想让他品尝下死亡前的恐怖。
山姆在这贪婪、威逼的眼睛下慢慢后退。“别过来”他摇着头,跟神情一样哀婉的肢体语言似乎在表明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却没想,五步之后,山姆的脚蹄就迈到了崖尖最后一块岩石上。然后,只听窸窣咯吱的响声,山姆的身子整个地往后倾,“啊!”他惊恐地大叫起来,但已随着脚下那块碎石,跌入了下方看似有底的云朵中...直到一分钟后,麦金恩的眼中还残留着这段画面:那砰然闭合的金银花随着再次的眨眼终消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