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渐入夜色的城市亮起一点点灯光。
路边的小店生意并不是很好,店主早早地就开始打烊,帮工的少年将店铺收拾干净,披上外套,拢了拢衣领,拿起搁置在角落的雨伞。
“攀叔,我先回去了。”关山越微笑着道别,“明天见。”
店主从柜子后探出头,摆手叫道:“先别走,这有两个橘子带着回去吃。”说着从下面掏出两个黄澄澄的大橘子放到柜台上。
“诶,橘子?”关山越的眼睛亮了亮。这里属于亚洲大陆的北方,对他这种一穷二白的新来户来说,橘子是很昂贵的水果。
没错,现在的关山越就是连橘子都买不起。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关山越,公元1999年出生,2016年17岁生日的时候,有钱任性的爸爸为他报名了北欧及北极圈的半月游,关山越满怀憧憬,兴致勃勃,结果乐极生悲,游轮在北极圈内发生故障,撞上冰山,沉船。
关山越本可以乘坐逃生艇逃生,但为了把一个吓得昏迷的女人拉上小艇,他掉到了冰冷的海水中。在那种混乱的环境下,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没有人向他伸出一只手,关山越在水中挣扎了几分钟,就被从水底升上来的不明生物卷了下去。
冰冷,极致的冰冷,冷得失去知觉,冻僵思维。
好像……变成冰雕了。
关山越缓慢地想,然后彻底地失去意识。
关山越以为自己会死。
事实上,他没有。
睁开眼时,关山越正躺在温暖的床上,干净柔软的被褥盖在身上,耳边隐约有甜美动人的歌声,他直直地看着浅蓝色的天花板,有点恍惚地以为那是荡漾的水波。
“大哥哥,你醒了?”
嫩嫩的童音忽然响起,关山越吓了一跳,一张嫩嘟嘟的小脸出现在上方,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关山越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涩地像是被砂纸磨过,难以发出声音。
“咦?好漂亮!”小女孩惊喜地地叫了一声,白嫩的小手朝他的眼睛伸来,堪堪停在睫毛处,没敢碰他。
关山越:“……”
小女孩歪了歪头,“大哥哥?你等一下,我去叫爸爸!”
她蹬蹬地跑了出去,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关山越的思维像打开开关的齿轮开始缓慢地转动。
我这是……被救了?
眼珠子动了动,有些艰难地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关山越四处打量这间卧室。
干净、温馨的小房间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唯一吸引住他目光的是,摆放在桌子上的一盆植物,绿色的叶子,五彩斑斓的蝴蝶状花朵。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关山越确信有一朵小花的花瓣在抖动,像是一只蝴蝶颤动着翅膀将要起飞,而密闭的房间里没一点微风。
算了,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要先打个电话给爸爸报平安才行。关山越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肩膀,焦虑地想。
脚步声有节奏地传来,小女孩兴冲冲地跑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托着食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一碗白粥。
男人把食盘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朝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然后把水递过去。
关山越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大口喝起来,温热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谢谢。”关山越流露出真诚的谢意,声音沙哑地说道,“是你们救了我吗?”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嗯,我是在前天遇到你的,你……发生了什么意外?”
男人遇到少年时,对方正躺在小巷子里的垃圾堆边,即使沾染了污渍也依然奢华昂贵的服饰以及英俊干净的外貌,让男人立刻意识到少年不是流浪汉,极有可能是遇难的富家子弟。
关山越点头道:“我遇到了海难,被海怪——被海浪卷进北极圈内了,真是太感谢你了!那种地方如果不是你及时救了我,我可能已经死了。”
男人困惑地看着他,像是理解不了他说的话,“你说什么?北极?”
关山越继续道:“难道不是北极?可能我被浪卷到其他地方去了吧。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今天几号了?”
“这里是我家。”小女孩抢答,用手指戳了戳愣住的父亲,“今天星期天,对吧?爸爸。”
毫无用处的回答,关山越没有不耐烦,而是对凑过来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女孩温柔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嗯——可以,把电话借我用一下吗?我想先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
“啊?电话?”男人反应了很久,才迟疑道,“你说的是普联吧?”他伸出手,点了点腕表的触屏表面,一个虚拟屏幕出现在他面前,“你用吧。”
好高级的电子产品!关山越惊诧了一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外竟然有了这么先进的腕表,尝试着点了点停留在空中的图符,一个界面随之跳出来,比用平板和手机还要方便,这种技术完全已经超越了iPhone嘛。
关山越心里默默惊叹,没想到大叔看起来很普通很平民的样子,居然有这么高科技的东西。
虽然上面的图标看着不太懂,但是中文还是认识的,最下面一行,有通讯的字样,关山越点了点,果然跳出来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
“您输入的ID号不存在!”
ID号?那是什么?再试。
“您输入的ID号不存在!”
关山越眉角抽了抽,弄错了,这不是打电话的正确方法?
“大哥哥不会用普联吗?”小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伸出手指点了点,“你输入的不是ID号,没办法连接到别人的普联的。”
ID?关山越想了想,是身份证号吗?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叫普联的高级货,他很确信他爸爸绝对没有!
抬头看向男人,关山越歉意道:“这个好像用不了,你有手机吗?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手机。”
“手机?那种古董,现在都在科技博物馆啦。”小女孩摇了摇头,声音脆脆地说:“我们家肯定没有,是吧?爸爸。”
男人的眼神有些惊诧,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人有些奇怪,好像不是跟他们生活在一个时代一样,连普联都没见过的人,应该生活在非常落后的小村落或者深山老林里吧?但这里是北亚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贝加尔,少年的服饰也是非常地奢华时尚,怎么会……
男人奇怪的眼神,让关山越意识到不对劲了,正想发问,一只漂亮的红色蝴蝶忽然坠落在被子上。
不,不是蝴蝶,是刚才摆在桌子上的花朵!
小女孩从被子上捏起蝴蝶状的小花,惊喜地叫起来:“啊。蝴蝶花成熟了!好可爱!”
花盆里的几朵花纷纷抖动起来,花瓣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像是真正的蝴蝶挣断了细细的花茎,翩翩飞舞起来。
关山越被这一幕震惊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像是直觉,一个不太妙的念头渐渐升上来,关山越从蝴蝶花上移开视线,看着男人问:“请问,这里是哪个城市,是地球吗?现在是几月几号?”
“当然是地球,这里是北亚帝国的贝加尔城,今天是2139年9月7日。”
男人回答地非常清楚,紧接着他用相当疑惑的语气问:“少年,你还记得自己从哪来吗?我遇到你的时候可不是在北极圈,就在我家前面的小巷子里。”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纯白织金的衣服,放到关山越面前。
“这是你当时穿的衣服,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头晕?”
关山越苍白着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抓着华贵的衣服,颤抖道:“可以……把镜子拿过来让我看一下吗?”
“镜子?”
小女孩立刻从桌上拿过来一面小镜子,举到关山越面前,“大哥哥,给!”
光滑无比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
没错,这是他的脸。把睡衣的领口向下拽了拽,锁骨边上的疤痕,胸口的红痣……这是他的身体。
但是……怎么会?关山越欲哭无泪地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的头,虽然死里逃生很开心,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大脑乱成一团,但既然活了下来,日子就还是要继续过,毕竟他才17岁,不,按照出生日期算,他现在是140岁?
关山越想到这个,就忍不住额头出现一竖排黑线。
之后,无处可去的关山越,在小女孩的热情邀请以及大叔的亲切态度下暂时借住了下来,虽然关山越清楚地说明自己现在可能是个无家可归的黑户,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他,但大叔还是相信少年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一定会有不简单的人来接他回家。
关山越:“……”
在白吃白住了十几天后,关山越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出去找份兼职的要求。
虽然他还没完全适应这个世界,但除了因为几十年的大浩劫,国家重新划分、人类发生基因融合,其他的特别是语言、科技水平机械化程度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就像北亚,原亚洲北部以及周围岛屿组成的帝制国家,疆土辽阔,混杂了各色人种,以黄种人(大多是原中国人)和白种人居多,通用的母语是中文,并且语言体系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许多新兴词汇而已。
因此,初来乍到的关山越幸运地没有遇到语言障碍,完全可以和当地人自由地交流。
关山越没有打算找什么高薪的工作,凭他现在黑户并且未成年的身份,只能在小餐馆咖啡厅端端盘子罢了。
一连找了好几家店,都被狠狠地拒绝了,理由是不接受无ID的黑户。最后的一家店之所以会聘用他,完全是因为颜值啊。
“老板,别这么绝情啊。”女服务生悄悄凑在老板耳边说,“你看刚刚是不是突然来了好几个客人,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吧。”
“什么意思?”
女服务生嘟了嘟嘴,“不都是来看美少年的嘛。”
老板一看,果然几个女学生在频频看少年,时不时还找理由搭话。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说谁会知道,又没有人来查。”
就这样,关山越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终于可以自力更生,不必再白吃白住了。
在店里干了一个多月,店里的生意的确因为美少年的存在而好了很多,严苛的店长也开始喜欢勤劳能干的帅小伙关山越,才会把朋友从南亚寄过来的橘子分给他两个。
关山越很高兴,他已经很久没吃到鲜美多汁的柑橘,小心地揣进大衣的外口袋里,连连点头道谢。
回去的小路光线暗淡,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周围听不到其他声音,寂静得可怕。寒风从耳边吹过,有种毛骨悚然感,关山越不禁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就是这个小鬼?”
“嗯。”
“呵。”极其轻蔑的低笑,“废物而已,你们上次还会失手!”
“闭嘴,他看过来了。”
?关山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巷子只有冷雨,什么也没有。
是我自己吓自己吗?关山越背后升起一股凉气,后颈的寒毛乍起,总感觉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越想越害怕,尤其又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存在……关山越回想起从网络上查到的资料,既然这个世界的人类都已经不是纯种人类了,那么鬼怪什么的也完全可能有!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握紧拳,他开始快速奔跑起来。
“操!小鬼还挺机灵。”隐没在黑暗尽头的人终于现出了身影,精瘦修长的男人,脸上的黑色面具完全遮住了面容,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柄长刀。
他的同伴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无音,四处仔细而快速地扫视了一番,才说:“尽快,在他跑出这条路之前解决掉。迟则生变。”
“变?”黑衣男人足下一蹬,闪电般地向前方掠去。
“是你们太无能了!上次要是我来,这小鬼早去地狱里轮回了,也不至于让于楚大人大发雷霆。”
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在幽长寂静的巷子传得很远,抵达关山越耳朵的那一刻,就像平地而起的惊雷,吓得他双腿猛然一软,脚下一个踉跄,不知道绊住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
“啊——”短暂地低叫了一声,关山越一摸额头,火辣辣地疼,紧接着伤口涌出的鲜血流进了右眼,视线顿时一片模糊。
“哈?这么蠢。”那声音越来越近,“真不知道你们上次怎么失手的。”
“闭嘴。上次有圣殿骑士阻挠。”
仿佛只过了不到一秒,那声音就近在咫尺,关山越从左眼的余光看去,只见到斜斜切过来的刀刃冷光。
他……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这一刻,关山越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右眼,生死刹那之间,身体超越了极限,居然一瞬间用扭伤的脚踝站了起来,灵活无比地向旁边打了个滚,摸出口袋里的橘子看也看地用力掷出。
“咦?”黑衣男人摸着被打中的鼻子,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信手一刀居然被闪过了。
关山越翻起身就跑。
脚踝疼得就像被锯断了一样,心跳如擂鼓,浑身寒毛倒竖,额头还在流血,紧张之中咬破了舌头,满口的腥咸。
不要往后看,没事,没事,只要跑出巷子,跑出巷子就是马路。就要快了!看着前方不满十米的路口,关山越瞳孔紧缩。
“小鬼。”
噗通一声,关山越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到腹部,重重地撞到墙壁,再无力地滑坐在湿冷的地上。
“嘶……”好,好痛!
关山越大口地喘息着,手掌抽搐着捂住腹部,疼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那么,抱歉了。”诅咒般的声音在耳边乍起,长刀直直向他劈来,“你安息吧。”
“铛!”刀刃相交,发出清晰的脆响。
关山越抬头,瞪大了眼睛。
“你干什么?”
“等一下。”黑衣男人挑开同伴的刀,转而用自己的细长刀尖指着少年的额头,解释道:“我还有话要问他,别,可是于楚大人要我问的,问完再杀也不迟。”
同伴冷哼了一声。
黑衣男人撇了撇嘴,闷在面具下的声音有些低沉,“嗨,小鬼,我问你,你妈是谁?叫什么?住在哪?老实回答。”
我妈?
关山越缓缓地喘了口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黑衣男人收起长刀,蹲下身,看着他说:“说话。”
“我,我说。”关山越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缓缓道,“我说了,你会杀我么?”
“啧,废话。”
“如果我不说,你会现在就杀了我吗?”
“给你一分钟,不说,我会让你死的很有艺术。”
关山越突然很想笑,这算什么答案,想要他说实话至少要骗骗人啊,例如说实话就放了他之类的……
“你笑什么?不怕?”黑衣男人皱起眉,一把握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不满道:“我真的会杀了你,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快说!”
“别说这么多废话,迟则生变。”同伴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皱眉道,“不说就算了,现在杀了他!”
“哼,真是胆小如鼠,人都在我手下了,怕什么!亏你还是暗夜——”
“闭嘴!你的话太多了。”
“话多?如果不是共事一主,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说话么!”
“你!”
不和啊。关山越看着那两人几乎要吵起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大概会笑出来,但现在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关山越缓缓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母亲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们。”
“嗯?”黑衣男人眼神锋利,停止了和同伴的争吵,冷冷道:“说。”
“不必了,你现在就得死。”同伴截断了关山越将要出口的话,霍然将黑衣男人踢开,长刀直直向他脖间抹去。
“凡卡,你敢!”
“闭嘴,有人来了!”
“叮~”
关山越瞳孔猛然紧缩,像一面小小的浅棕色的镜子倒映出刀尖以及突入的石子。
高速飞来的石子撞偏了长刀的轨迹,刀尖斜斜从肩膀擦过。
紧接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拥入宽厚的胸膛里,一双大手轻柔地将他的脸颊按靠在坚硬的肩膀。
关山越有些茫然,怎么回事?
刀剑相交,发出激烈的金石之音,关山越被人抱住,一个纵跃,飞踏上围墙。
关山越抬起头,终于看到了救命恩人的长相。
苍青色的眼睛,蜜色的皮肤,极其深邃的五官,有种美国大兵般的粗犷感。
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转过脸,抿着嘴唇,严肃道:“殿下,您受惊了。”
看清了整张脸,关山越才发现他的左边脸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头划到眼角,但看起来并不丑陋恐怖,相反,称得上英俊的坚毅脸庞加上浑厚低沉的声音,让人觉得非常安心。
“殿下?”
“啊?”关山越反应过来,殿下——是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