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一生,应该让铁柱如何去形容?
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医院让老王爹二选一,然后老王降生了,他娘却永远的留在了冰冷的太平间。
这件事,致使老王与他爹相处的十几年,几乎一天都不说话,老王怨恨他爹。
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因为老王爹,更应该说是因为老天爷的缘故,就这么告吹了。
后来,没有死在越南老山的老王凯旋归来,他爹却也永远的离开了他。
他这一生,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剧!
他也曾在lf市风云过,最后却还是回到了湘西县,落叶归根,收起了破烂。
他,就是湘西县规矩的代言人,没有他,湘西县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然而,这么一个人,却也是说走就走,那怕他早已退出江湖!
当天下午,铁柱带上十一与高卫所,坐着开往县城的客车,心急如焚。
老王究竟是如何死的呢?后来,通过一些人,一些事,铁柱了解了老王死前的最后一战。
那是87年的6月27号的晚上九点多钟!
当时,老王正躺在青石院的藤椅上小恬,正准备睡觉,院里的老黄狗却一直呜呜的哭个不停。
望着天空中密布的繁星,听着老黄的悲鸣呜咽声,老王突然看到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很灿烂,很好看。
人们都说,天上若是有一颗星星变成了流星,那就意味着人世间会有一个人死去。
老王神色惆然,望着空荡荡的青石砖窑,内心突如其来的被一股浓浓的孤独感包围,他快要窒息了。
最后,他提着一瓶酒,离开了北山,去往了南山,去看他的老朋友,南霸天。
从晚上十点钟,老王来到南山,坐到南霸天的墓前,一坐就是三个小时。
他喝了很多酒,全是那种霸道的二锅头,他在南山哭着,笑着,像是一个被生活折磨的体无完肤的野狗。
最后,他拍着南霸天花岗岩雕刻的墓碑,说了几句话。
“兄弟,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托梦了?”
“在那边好好的,要是不听话,老子下去了搥你菊花!”
“等老子中秋了再来找你喝酒!”
就这么三句话,说完,老王就向着南山下走去。
在穿过南山,到北山,短短的十分钟路程,却成了老王这一辈子没跨过的鸿沟。
在老王刚刚走下南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他看到在路边蹲着一个男人,正在抽烟。
那个男人,身材很矮小,最多也就是一米六多一点。
他穿着猩红色的大衣,踩着一双油光锃亮的大头皮鞋,满头自然卷的头发像是锅盖一般,扣在那人的头上。
就这么一个人,蹲在路灯下抽烟,老王一脸狐疑之色,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混子,但他却从来没见过。
正在老王打量这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仿佛若有所思,也回过了头。
坍陷的鼻子,充斥野兽般凶戾的眼睛,还有那抹着猩红色口红的嘴。
那个男人,裂开大嘴一笑,瞬间露出满口大黄牙,宛若暗黑中的野兽张开了大口,森森然的表情让老王当时就恶狠狠的打了两个寒颤。
他没有再看那个男人,而是转身快步离去。
城南与城北,中间隔着一条大河,湘西县人民将它称之为湘河。
湘河上,有一座桥,很宽,也有柏油马路。
在老王刚刚要走到那条被县城人称之为劳动桥的桥头之时,暗夜中,突然蹿出十几个混子。
混子很多,都是一些生面孔,而领头的人,老王认识,叫做小兵。
小兵就这么带着十几号人,向着老王走来;他个子中等,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五官很普通,只是左脸颊上有一道刀疤,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狰狞。
而且,让老王一眼就认出小兵的,却是他那个在路灯下锃亮的光头。
光头上的皮肤,很紧,也有疤痕,那是在慕蓉雪姬与七兄弟的战斗中,老王扔出的那个酒瓶,砸在了小兵的头上,里面的酒精喷洒而出,直接将小兵的整个头都烧光了。
没有头发长出来,自己更是被一心追随的大姐慕蓉雪姬抛弃,小兵的性格,已然在极度痛苦与嘲笑声中扭曲。
“小崽子,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你老王哥塞牙缝的!”老王昂着头,颇为不屑的看着一脸狰狞之色的小兵。
“老王,看到了吧!我的头,什么都没有了!”
“是你,让大姐抛弃了我,是你,让我受到这么多人的嘲笑,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大兵一双眸子怒睁,充斥着让人心悸的血丝;他五官扭曲,狰狞的望着老王,脸颊上的那道刀疤,宛若蜈蚣一般在扭动,在暗夜中,让人看着头皮发麻,脊梁骨都望外嗖嗖的冒着寒气。
“这么说你是来报仇的?”老王冷哼一声,背负双手道:“你们身上最好带钱了,因为住院可不是免费的!”
“哈哈哈,他·妈·的,这个玩笑开得,,,!”
“嘭!”
黑洞洞的金属枪管,宛若野兽张开大口,炽烈的火焰喷射而出,子弹尖锐的呼啸声划过暗夜,像是鬼在哭,狼在嚎。
“嘭!”
猝不及防的老王,直接被那颗子弹撕裂了腹部。
猩红色的血,带着肉,一瞬间四溅飙飞,宛若盛开在暗夜的一朵猩红色血花。
“嘭!”
老王的身体,直接被子弹的冲击力带的飞起,最后重重一声,仰天摔倒在了冰冷的柏油马路上。
“铮!”“铮!”
最后,大兵带着十几号人,抽出雪亮的砍刀,将老王魁梧的身躯淹没。
血流了一地,老王一声都没吭!
暗夜中,一双充斥暴虐与阴森的可怕眸光注视着这一切,看到那袭隐藏在永夜中的矮小身躯,大兵纤瘦的身体一颤,最后,他们将老王砍了个半死,离开了劳动桥。
后来,是老王,一路爬到县城的县医院,才救了他一命,但是情况很不乐观,据高卫所将,老王多半撑不过来。
下午五点钟,铁柱与十一,高卫所,到了县城。
此时的县城,天空中阴云密布,宛若倒置的黑色汪洋,看来是要有一场大雨。
刚下了客车,铁柱让十一先回北山老王家,他与高卫所直奔县医院而去,根本没有丝毫耽搁。
第一个知道老王受伤的,是赵刚,他暑假没回去,和李秀宁在县城疯玩。
作为县医院的护士,李秀宁自然知道老王和七兄弟的关系,将这件事告诉了赵刚,赵刚告诉了陈大富,陈大富给郭苏所在的镇子上打了一个电话,最后,郭苏叫上了邻村的高卫所。
就这样,五兄弟中,铁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医院冰冷的走廊中,郭苏、陈大富、赵刚都在,蹲在过道里抽烟,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柱子,你来了!”看到铁柱,他们三个人都迎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铁柱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沙哑了。
“医生说已经做了手术,但是能不能活过来,他们也不知道,只能看老王自己了!”郭苏神色凝重道。
五点半,病房里走出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护士。
“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五兄弟还以为这是个女护士,没想到竟是一道嘶哑的男音。
也顾不得其它,在护士的带领下,五兄弟全部冲入了病房。
病床上,老王戴着氧气罩,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眸子也黯淡无光,看到五兄弟进来,他艰难的摘下氧气罩,冲着几人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王哥!!”铁柱狂奔过去,直接压住了老王想要起来的身体。
“你们都来了!”老王笑了,就算是重伤,也不能改变他幽默的气质:“你们这是要给我送终的吗?”
“是谁干的?”铁柱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缩在袖子中的双拳紧握,尖锐的指甲,早已深深的嵌入肉掌,有丝丝猩红色的血珠,浸湿了他衬衫的衣袖口。
“说这些干什么!”老王摇了摇头。
“医生都跟我说了,我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今天晚上了!”老王艰难的抬起左手,对着站在五兄弟身后的矮小护士挥了挥手,道:“谢谢医生!”
那个矮小的,武装到牙齿的护士对着老王轻轻点了点头道:“有什么遗言,现在说吧!”
“郭苏,所哥,你们几个先出去!”铁柱回头看着四兄弟。
“好的,有什么事情及时叫我!”最后,病房里只剩下铁柱与老王,护士,三个人。
“五分钟!”护士看着手腕上的表,催促道。
“知道了!”铁柱赤红着一双眸子,带着泪光,看着老王。
“我有什么遗言呢?”老王苦涩一笑,一双虎目中嗜满了晶莹的泪光:“我说我不想死,这算不算一个愿望?”
“王哥,别说这些!”铁柱抬头,不让眼泪夺眶而出,但是根本忍不住,温润的泪水,还是顺着他的眼角留下,划过脸颊,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柱子,如果我真的撑不过今晚,你要记得,将我水葬了,我不想就这么寂寂无名的死去!”
“还有,口风琴,我给你放在藤椅上了,走的匆忙,也没有带,如果我死了,那就是你的私有财产了!”
“还有,我走了以后,多喂老黄,对它好一点,它真的是一条好狗!”
“还有,我的那口大刀,知道吗?那可是我在越战中缴获的战利品,陪了我太多年,我走了以后,它也是你的!”
“我死了以后,把我的墓,立在南霸天旁边吧!”
“铁柱,你知道吗?前天南霸天给我托梦了,他说他在下面一个人很孤独,让我下去陪他,你说这孙子是不是太艹蛋了!”
“我死了以后,记得天天来看我,给我带烧鸡与白酒啊,二锅头的,我最喜欢喝二锅头了!”
“记住,我死了,一定要水葬,要叫很多很多人来,要比南霸天的场面要隆重!”
“妈·的,想我堂堂北山瘦虎,竟然会死的这么悲剧,妈了个巴子的!”
“柱子,你说我死的是不是很窝囊!”老王睁大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铁柱。
“不,你不会死,王哥,坚持住!”铁柱一双大手,紧紧的握住老王的手掌,攥的很紧,很紧。
“五分钟到了!”那个护士出声催促道。
“还有,铁柱!!”老王一把拉住了铁柱的手腕,脸上的表情,有点急切。
“铁柱,答应我,永远不要杀人!”
“还有,退出江湖!”
“若是不能退出,那湘西县的规矩,我就交给你了!”
“我可以死,但湘西县的规矩,不能灭!”
“答应我!!”
到了最后,老王几乎是赤红着一双眸子,带着霸道的劲头,就这么望着铁柱。
“王哥,我答应你!”铁柱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的泪,宛若断线的珍珠一般滑落。
“哎,如果有时间的话,真想在抽根烟!”
最后,伴随着老王的叹息,铁柱被护士撵出了病房。
“护士说老王要绝对安静的休息,让我们不要带在走廊里!”
“走吧!去北山看一看!”医院过道中,铁柱擦干眼泪,带着四兄弟离去。
县医院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很快,便会变成暴雨。
走出县医院,铁柱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心中在默默的保佑老王,希望他可以抗住这一关。
“柱子,你说王哥能撑过今晚吗?”高卫所皱着眉头。
“会的,王哥吉人自有,,,!”
“嘭!”
一声轰鸣巨响,就这么炸响在五兄弟的耳畔,生生的打断了铁柱那句话。
冰冷的雨点,打落在老王鲜血长流的尸体上,他的嘴中,还叼着一根燃了大半截的大前门。
“哗啦啦!”
暴雨,终于倾盆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