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那场戏之后,齐肃作为十六皇子轩辕昭的戏份便拍得很快了,本来也所剩无几,再加上齐肃渐渐驾轻就熟,便顺利起来。
这一天,按照进度,将会是十六皇子轩辕昭杀青的一天。
十六皇子还有两场戏。
一场是十六皇子入占星台。
另一场则是男主轩辕闵流放封地,离开前跑来占星台想要再见十六皇子一面,却没见着,两人只能隔着一扇门说话。
开拍之前,薛玫非常认真地跟齐肃说戏。
“这两场戏都很考验演技,会有摄像机拍你的面部近景。所以情绪一定要到位,好吗。”
齐肃身上穿着宝蓝色斜襟宽袖氅袍,袖口和腰带则是绛红色。妆有些惨淡,这个时候十六皇子的身体已经不怎么样了。他坐在薛玫身边,微微弓着身子听薛玫说话。手里还拿着剧本。
“这个时候,轩辕昭进占星台就好像进监狱一样,恐惧,但同时,他却又是心甘情愿进去的,所以这种恐惧不能表现得太过。要有从容和决绝感。从容感怎么体现?走路自信点,昂首挺胸点。我知道感情太复杂的表演对你来说难度太大,所以我不要求你可以一个眼神就全部表达出来。OK,情绪这种东西可以说是递进的。从你走进占星台的这五十米,你的情感就开始要有层次的改变。”
薛玫拉着齐肃来到了作为占星台来拍摄的建筑大门外。占星台较之其他一般宫殿群都要高很多,外有两层阶段,阶梯大概是每层十二段。薛玫和齐肃现在就站在最底部。
“拍的时候,走最中央,不要走偏了,如果你觉得没把握可以走慢一点,这个无所谓。一号摄像机在你这个位置。”薛玫说着指了一个方向,又指另外一个方向:“这是二号摄像机,你记着机位。”
齐肃在边上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做出些应答。
薛玫说得很仔细,几乎是手把手地教齐肃在什么位置该怎么演,怎么注意摄像机的角度,俗称,走机位。
薛玫的确是一个好导演,懂得怎么引导演员,而不是给予过多的压力。再加上她有身为女性的细腻感,在某方面甚至比男导演要更有规划。
休息片刻后,齐肃已经酝酿好了感情。所有人各就各位,场记板打下,摄影机便开始记录画面。
等比例宽的放映机上出现了一个灰蒙蒙的天,镜头持续下落,下落,穿过欲接天轨的高台楼阁,穿过漫长的阶梯和红毯,落在两个身影上。
在浩淼天空和偌大宫殿的衬托下,他们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单薄。
皇十六子,轩辕昭,今奉旨入主占星台。
宝蓝色的氅衣与铺就在阶梯中央的正红色地毯,相撞出强烈的视觉对比。
摄像机追在齐肃背后拍着,薛玫看着传过来的影像,点了点头。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扶了扶耳麦,说道:“二号机准备,3、2、1.”
连接着二号摄像机的放映机里齐肃的正脸越来越清晰,画面中能看到齐肃上台阶时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上方的占星台一眼。他身边扮演哑仆的演员也跟着向上看。然后齐肃继续向上走。
这一段路,像是走完了十六皇子的一生。
占星台宏伟庄重的殿门出现在他眼前,哑仆小跑着上前将门推开,吱呀一声。
轩辕昭捏紧了袖子,却又微微抬起了下巴。他深吸一口气,以比上台阶更大的步伐走向这座殿门。
二十米……
轩辕昭的手松开了,昭示着他已然认命,不再感怀。
十米……
只此一生,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宫廷纷争,都与他再无关系。
两米……
轩辕昭嘴唇轻颤,眼眶绯红,母亲、四哥……
一条腿跨过占星台高至小腿中部的门槛,那抹宝蓝色身影忽然顿住,再不向前。
放映机背后的副导演眉毛一皱,以为齐肃是出了什么问题,刚想喊卡,却被薛玫抬手制止。
轩辕昭扭过头来,深深望了这万里江山一眼。
薛玫心里一跳,连忙说:“二号机,赶紧拍轩辕昭脸部的特写,特别是他的眼睛!”
黑夜的水滴挂在他长翘的睫毛上,漆黑的瞳孔宛若沉浸在一汪泉水中,荡漾开泛红的眼眶和眼角。
这一双凄楚,痛绝的双目,就连摄像机以及放映机后面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心下一沉,跟着难过起来。
十六皇子甘愿自囚于占星台时,年不过十六。而他将要面对的是,此后一生困樊笼,离亲眷。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
他或许坚强,却也有少年的脆弱和恐惧。
年轻的皇子闭上眼睛,一滴泪从他眼角,颧骨上滑落,飘散而逝。
他转回头去,身影在风中挺得更加正直。红木门槛后,只留翻滚的大氅衣摆和逐渐融进大殿暗沉黑暗中的萧索背影。
哑仆走到门中央,抬起双手,扶住门框,将这一扇华丽大门缓缓关上。
咯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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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得得马蹄声由远至近,一身玄衣,身披黛色披风的轩辕闵骑马狂奔而至占星台下。他翻身下马,不顾身后随从还未跟上便快步踏上了连接占星台的台阶。
“殿下!”侍从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轩辕闵闻所未闻,步伐加快。飘逸的披风在他的奔袭下,翻滚如河浪。
“十六弟!”轩辕闵高喊一声,脚步停在占星台大殿门外。
大门随即拉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探出一颗脑袋来。是轩辕昭的贴身哑仆。
轩辕闵眉眼一扬,说道:“小凡,快去通报你家主子,就说孤来了,可否面见。”
哑仆眨眨眼,缩回头去,关上了门。没过多久,门再度拉开一条缝,哑仆又探出头来,却是对轩辕闵摇了摇头。
轩辕闵面上一惊:“十六弟不愿见孤?不可能!你再去问问。”
哑仆随即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给轩辕闵写了一串字。
“主人说,不见任何人。”
“连孤也不见?”
“是,请善王殿下恕罪。”
轩辕闵眸中暗色一闪,说道:“孤即刻便要启程前往封地,许五年十年无法再回京城。就算是这样,十六弟也不愿见孤?”
哑仆面露纠结之色。
这时,门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善王殿下,昭昨日占星耗力过多,委实不便见客。请殿下见谅。”
“…………”轩辕闵沉默一下,忽而讪笑:“罢了,不见便不见吧。那咱们隔着门就这么说说话总可以。”
“小凡,你退下。”
大殿的门重新关上,轩辕闵却在门口直接盘腿坐下。赶来的侍从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小石榴,孤……我们有很久没这么坐下来好好聊聊了吧,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下。”
“…………”
“你受苦了。”
“善王殿下…慎言。”
轩辕闵眼中有痛苦之色闪过,他深吸一口气,强装笑容:“在占星台住得还习惯吗,要不要多派几个侍从过来。”
“有小凡一人足矣,多谢善王殿下关心。”
“这样啊,住得习惯就好,就好……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害怕一个人睡,碰到那种打雷天啊,不抱着别人的胳膊根本不敢闭眼。”
“都过去了,殿下。昭现已长大成人。”
轩辕闵直勾勾望着面前折扇雕花大门,仿佛视线可以穿透红木和窗纱,看到屋内人的脸,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回忆。他眼角渗出些许液体,喉咙几近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狠狠闭上眼睛,平复下心情,稳了声调。
“是啊,小石榴现在都是大石榴了,里面的果肉都红透,能摘下来吃了。”
“…………”屋内的轩辕昭没有接话,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轩辕闵环顾一下占星台,笑了笑:“这地方除了高了点,冷了点,确实挺适合你的。”
“是。”
“小石榴,十六弟。”轩辕昭站起了身:“四哥此次前往封地,路途遥远,可谓……可谓,凶多吉少。”
“…………”
“母亲去了,我也要离开。这深宫里,只剩你一人,你,万万要爱惜自己。”
“四哥……”
轩辕闵闻言,脸上蒙上一层喜色,十六弟果然还是认他的,不愿见他肯定还是碍于珍妃的眼线。
珍妃……珍妃!
“十六弟,你放心,四哥心里都有数。”
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这座王城,以胜利者的姿态!让所有人都跪伏在他脚下!
“你休息吧,四哥走了。”
占星台内,跪坐在门边的轩辕昭直起身,双手交叠在额头,深深拜伏下去。背脊在宽大的衣衫里隐隐颤抖。
“善王殿下,请多保重。”
占星台外,轩辕闵黛色披风呼啸荡过,一行人身影逐渐被台阶遮住。
这时,占星台的大门忽然打开,哑仆从内跑出,狂奔至还未上马的轩辕闵跟前。
“殿下,此乃主人赠与殿下。”哑仆双手托上一只信封,“请殿下行至城外再打开。”
轩辕闵接过信封,默默将其收进衣襟内,对哑仆轻声说着:“好好照顾他。”语罢,骏马长嘶,奔袭而走。
哑仆跪趴在地,久久未起身,再抬头,已是满面泪水。
殿门再度传来吱呀声,轩辕昭坐在殿中央,身前长桌只摆着一副龟甲以及绢纸笔墨。
哑仆进门,脚步轻缓地走到轩辕昭身边,跪坐下来。给轩辕昭打手语。
“善王殿下向西行了。”
轩辕昭默然,抬头望向窗外盛放日光。
西边吗……将星在西!
四哥,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生而为龙,即使被逼浅滩,也终会游九天!
四哥……四哥……
占星台中忽吹一阵冷风,灯柱上的油灯火焰在此间主人清冷的咳嗽声里,摇摇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