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府,坐上轿舆的沈连城一脸阴郁。听着街头巷尾不知情百姓的议论和恐慌,她的确觉得气恼极了。
她来到了三叔沈忠博府上。
沈忠博年方三十,生得一副好皮囊,再朴素的衣裳罩在他身上,也掩不住他的耀目。
令人歆羨的是,他不仅有个做天子太傅的父亲,还是个德才兼备的,如此年纪,在朝已是八命上大夫,在沈连城几位叔伯中,官位是最高的。
沈连城进到三叔家,看到小小的院子和冬日里铺天盖地的萧条,总是不自主会心疼他。
三叔真的是一位两袖清风的好官,平素里得了俸禄和天子赏赐,都不够他施舍的,以致于家徒四壁,少有拿得出手的。几位堂弟和堂妹过的日子,都清贫得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沈连城极少来三叔家。每次来,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罪孽。她烦她三叔说教她奢侈,也怕几位弟妹看她时可怜兮兮羡慕的眼神。
“阿叔,听说您家里囤了些盐。”沈连城此次来,开门见山,“您囤了多少?”
沈忠博一听这话,立时让屋里伺候的两个奴子退下了,而后压低声音问:“你怎知我囤了盐?”
“大家都在囤,所以想问问阿叔囤了多少。”沈连城没做解释,搪塞了一句。
“你也囤了?”沈忠博突然有些兴奋,想了想又觉得自己问的屁话。他这个侄女儿从小到大过的日子哪天不是镶金砌玉的?还需要囤盐赚这点小钱么?
他忙转了话锋,老实告诉沈连城:“我囤的不多,就十斤。回头赚了钱,想给你堂弟堂妹几个做两身新衣裳,再把家里的房子修葺修葺。这不是快过年了么?翻翻新。”
沈连城一时无言,竟觉得他这么做合情合理。
定然还有许多三叔这样的官员,是这样做着打算的吧?他们本来清贫,不能像有钱的商户和权贵那样大量囤积,但他们以少成多,每家每户十斤二十斤的,也是不少数目。
“阿叔,您不怕祖父知道了,怪罪您挣的不义之财?”沈连城只得这样提醒一句。
“这怎是不义之财呢?”沈忠博则是不以为然,“这不是正常买卖么?我适时地囤了盐,是我有先见之明啊。”
“阿叔,您可知各地的官员、商户、权贵都在这么做?导致百姓吃不起盐?盐价再这样居高不下,吃不起盐的百姓定要生病,引起大的动荡。”
沈忠博一听这话,立时知晓其中道理了。但他不甘心,自己也就囤了十斤盐而已,比起那些有钱的商户和权贵,这点数目算得了什么?便是他拱手送出去,那也起不了作用啊。
沈连城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于是一本正经道:“阿叔留一斤盐自家里吃,其他都给我吧!不然,我要把此事告诉祖父。”
“别啊!”沈忠博绝然不希望父亲沈括知道此事。
“玉荷,回头去兑三百两现银,给我三叔送来。”沈连城也不想三叔失落,于是做下了这样的吩咐。
沈忠博本想劝阻的,一听她要拿三百两来买,心里也就平衡了。
“罢了!那还拿银子来做甚,你看不上这奇货可居,我就留着自家吃就是了。”客套话还是要讲的,总不能让侄女儿以为自己是想钱想疯了。
“我也是不想祖父知道,再要埋怨阿叔您。”沈连城娇嗔一句,很快道:“我要回去了,祖父现在很担心百姓吃不起盐而害病。”
“回去吧!你脑筋转得快,回去也给他老人家支支招儿。”
沈连城回到太傅府,发现祖父沈括已然进宫面圣了。她不禁叹了口气。因为她知道,祖父定会无功而返的。
如她所料,沈括回来时,一脸的颓丧阴郁之色。
“天子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有多恶劣!”他一屁股坐下,脱口而出。
“不是不知事情恶劣,而是……”沈连城话语微滞,索性看向祖父,直言道,“他并非万民的天子,而是官员、贵族、有钱人的天子。”
沈括回看着沈连城,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天子乃我一手辅育成人,是我之过啊!”他简直觉得将来去了地下,无颜面对临终托孤的先皇。
“祖父,天子坚决,您不可硬碰硬。”沈连城最担心的,莫过于事情发酵后,祖父会走极端。
“不能说服天子颁布文书遏制此事,此事定然会发展得越发恶劣。百姓身体生病害病还有药可医,若心生了怨怼,激起民愤,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沈括气愤道,“如此风气,今天是盐,明天是米,百姓岂不永远被那些豪绅贵族、狡诈商贾玩弄于鼓掌之中?”
眼见着祖父言语之间越发地义愤,沈连城忧心忡忡。但她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祖父一定不会置身事外。这几日,他一定会想法设法规劝天子下旨为民。
果不其然,十来天过去,盐价居高不下,却是僧多粥少,有人为了买点盐,在盐市都挤破了脑袋。而祖父沈括,在栾清殿上把头也磕破了,却都不能改变什么。
为了救济穷苦百姓,太傅府更是花高昂的价格买来盐,赠予百姓。京都里乐善好施的贵人,也都效仿。其中,陈国公府施舍的就不少。但这到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天在盐市,沈连城与陈襄遇了个正着。
“你可有法子说服天子?”看着盐市喧嚣,时有争吵大打出手的场面,陈襄微蹙着眉,忍不住询问沈连城一句。
“想从天子那里白白割肉,绝无可能。”沈连城十分肯定这一点,“咱们手上,还有什么可以与天子交换的?”
“咱们?”陈襄心头不由得一热。这个时候,她不分彼此,真好。
沈连城知他想什么,不禁睨他一眼,要离开。
“慢着。”陈襄忙唤住她,不无好意提醒道:“看好尊祖父……”
话音未落,太傅府跑来了一个家奴。他直奔沈连城跟前,着急道:“不好了女公子!尊太公在栾清殿外长跪不起,意欲死谏天子颁布政令……”
如此严寒隆冬,祖父年纪又大了,在冰冷的栾清殿前长跪不起,只怕夜深之时,便会去了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