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历普贤年九月十八,晴。
此时已然是天光大亮,依然带着些许灼热的阳光,透过万里无云的爽朗天空,挥洒在梵宫的这片土地上,如同一位技艺娴熟的画匠,为这高山、大地、溪流,湖泊,都“涂抹”上一层浓墨重彩的颜料,让生命的色彩变的更加厚重。
只见那圣雄雪山,漫山千色,层林尽染,落木无边,霜叶红莲,天凉好个秋
可谓是诗情山画,尽得人间八斗风流。
在这幅醉人的画卷中,一座幽静小院就坐落在梵宫半山腰的某处不知名的“小莲花峰”上。
院落正中央种着一棵粗壮的红杉,此时仍不时有红的透亮的针叶簌簌落下,已然铺面了小院的地面,倘若走在上头,脚底下就会传来一阵松软的触感,仿佛走在一幅名贵的地毯上。
这处院落本就不大,刚刚好就占满了面积同样不大的“小莲花峰”,给人以一种“遗世独立”的恬适观感。
院落院门朝南,与仅容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紧密相连,小路尽头,便汇聚在那条三丈余宽的巨大石阶上。
院子西头,有一座四层高的低矮木楼,木楼用料陈旧,应当是有些年月了。
院子东头,有一个木柱泥墙所筑的简陋经舍,倒是勉强可以算是冬暖夏凉,富有自然野趣。
与师兄玛尔巴刚好相反,热振自打从入住这座小院,就再没有了挪动分毫的想法,一来是阁中秘法禁制太多,移动起来颇为麻烦,二来则是因为热振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就如同一捧生命力旺盛的野草,随意洒在哪里,都能长的很好。
其实啊,说破大天还是因为一个字。
懒
此时,经舍内正盘膝坐着一老一少两颗光头,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瞪了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这参悟什么坐枯禅呢。
只见“老光头”苦口婆心的规劝道:“徒儿你就别生闷气了,为师也知道这斋饭没滋没味的,确实不好吃,可是你多少也要吃一口啊。“
“再说你看这亲王贵胄世子风流,来日还不是和你一样闪耀着光头远了不说,就说那个叫做刹那海的小子,早上不是和你一起剃的度你看看人家,生的如此漂亮,剃度时不是还连屁都没放一个,你这家伙却就因为这赌气不吃饭,是不是有些太没出息了“
一听这话,“小光头”终于也不再沉默了,只听他咬牙切齿的含恨说道,“是因为这个事吗是因为这个事吗是因为这个事吗”
“我问你,明明已经定下了赌约,今早为什么还要自作主张追加赌注十天前在山脚下你不是挺能忍的吗怎么今天被人家拿话激两句就不淡定了“
“还有还有,你把自己的上师头衔赌上也就算了,什么叫再押上我的二十年光阴,输了就要给那刹那海做二十年的侍奉僧”
热振两眼一翻,抬头望天,又开始装傻充楞起来。
朝牧见他又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禁有些纳闷道:“赌上了这些,只为换取一个让我提前入阁,替你管理经卷藏书的资格,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在你提出这个条件时,我偷偷观察了数位首座的表情神态,可都是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啊。“
朝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我对自己可是没什么信心,您这一次可别玩脱了。“
热振双眼精光爆绽的回答道:“徒儿放心,为师我啊,山人自有妙计。“
看到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朝牧也只能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端起碗筷,皱着眉吃下满桌的斋饭。
热振见徒弟终于肯动筷子了,心中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趁着心情大好,也端起自己的饭碗,就要对付吃上两口。
可瞧了瞧满碗的青菜后,顿时又愁眉苦脸的放下筷子,摇头叹息道:“这嘴里面都快淡出个鸟来了,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朝牧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快速消灭了眼前的斋饭后,就准备收拾碗筷。
两个月来的朝夕相处,让朝牧对这个糊涂但心热的便宜师父,还是真心接纳了起来。
特别是自己受伤初期,不能动弹的那几天,别的不说,就说那清洗换药、拉屎撒尿这些个脏活累活,都是热振亲手照顾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说不感激那是假的。
伤好之后,虽然明面上朝牧并没有对热振执弟子礼的觉悟,但一些个洗衣砍柴、做饭洗碗的粗活累活,朝牧其实早就主动担了起来。
都是苦出身,这点小事倒也没什么。
院子虽小,但师徒二人也是单独开灶,今天中午这顿素斋就是朝牧亲手做的,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显然双方都对这顿寡淡的饭食不太满意。
见朝牧就要收拾碗筷,热振连忙拉住这“乖巧”徒弟道:“不急不急,从昨天开始,纳新大比选定的新生门,已经陆陆续续的抵达山下梵宫的客栈了,这一批新生一共有一千七百多人,今天下午,为师就要与蒲哲天乐、黎阳赞巴、诛晔怀仁三位首座一同下山,去核实一遍他们的身份,顺便替他们主持剃度。“
喝了口热茶后,热振继续平静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梵宫明日就要对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小沙弥,进行“密经锻体”了,关于这密经锻体之重要,师父还是先和你交代两句。“
朝牧翻了个白眼,用鼻音阴阳怪气的哼哼道:“怎么,怕赌输了”
“咳,咳,咳”热振被一口热茶呛到嗓子眼里,咳嗽了好一阵子,倒是刚好用以掩饰心中的尴尬,不敢硬接徒弟的话茬,连忙转移话题道:
“徒儿啊,世人皆言真气,真气,但是你可知道,这何者为真,何者为气吗”
忽然听得这么一问,朝牧微微一愣,倒不是说这个问题有多少艰深晦涩,难以回答,刚好相反,反而是因为这个问题有些过于简单了,天下武者皆知道一条铁打不动的公理,那就是:
练武先练气。
朝牧虽然没有接触过那些高深的武学心法,但毕竟有自家粗陋内功做底子,对这所谓的“真气”还是略知一二的。
于是不确定的试探道:“我阿爸曾说过,人体共有一百零八个显隐窍穴,如一百零八颗珍珠,散落在四肢百骸,同时还有十二条宽窄经络,如一条条细线银丝,将这些经络穿连起来,但真正能够被人所开发利用的窍穴经络,不过是十之一二罢了。“
“这真气呢,就好似穿线的银针,游走于经络之间,点刺在窍穴之上,进而激发人体的最大潜能,使这一拳、一脚、一刀、一剑的威力都递增十倍、百倍,难道所谓真气不是这样子吗“
只见热振含笑摇头道,“谬误,谬误,实属大大的谬误啊。”
“这人体显隐窍穴不是一百零八,而是三万六千八百七十四个,而宽窄经络显然也不止一十二条,现如今已然探明的,就有四百三十一条,至于你说真正能够被人所开发利用的窍穴经络自然更不是十之一二,而实在是沧海一粟啊。”
“所以佛祖他老人家才有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说法,如果你能够内视的话,就会发现,我们人体中的这些个显隐窍穴,其实就如同这繁星天象一般,浩如星海,而那一条条宽窄经络,也正如那一团团璀璨星云般,交替呼吸,循环往复。所以我们这人体之内,会不会又自成三万六千个小世界呢”
“嘿嘿,扯远了,扯远了,单就这真气一说,其实是发端于我们佛、道两宗,我们佛宗将能自如运用真气者称为罗汉,他们道宗则称之为真人,后来经过世俗之人的美化,将那些武夫也囊括进来了,嘿嘿,可惜这不过世俗之人的美好幻想罢了。我们佛宗讲的一气锻金刚,他们道宗所言一气证长生,岂是凡夫俗子,或是那武道匹夫能够触及的领域”
“天下武夫所修的真气,不过是每个人出生时所遗留的胎息一气罢了,气机驳杂不说,且早已失去了与天地之间感应的那丝灵动,与真正的真气,看似相同,其实相差万里。”
“而修行者所修的真气,乃是以黑石为路引,引先天一气入体,用以淬炼经脉,巩固窍穴,强壮根骨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则是有了这么一股先天一气驻扎于丹田气海之中,便可挟天子而令诸侯,以体内气机流转,牵动一方天地元气的变化,进而生出通天彻地之大威能,这才是修行真正的奥秘所在。“
“能量守恒,万物有序,能量从来就不是能凭空变出来的,我们修行者之所以看似能够在举手投足之间搬山天海,不过是向这一方天地借来的力量,损耗的,自然也就是这天地元气本身。”
“只不过因果循环,万物生灭,我们借的这点力量,对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地元气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所以也就没有了还字一说了。”
“所以呀,这所谓修行,道国那边有个隐蔽学派称之为与天争机,可是依我来看,不过就是大家一起,薅天地元气的羊毛罢了。”
“你想想,哪有比这只借不还还一本万利的买卖所以境界高低就好比口袋大小,口袋大的多装一点,口袋小的少装一点,能装多少装多少,至于这天地元气有一天是不是会被薅秃噜皮哼哼,还管那么多薅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