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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松赞有女,收官无敌(1 / 1)

当那名负责报信的黑甲斥候从大角岭村附近赶来的时候,时间已临近黄昏。

他中途已经换过了两匹快马,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了不达王城。

此时的阳光已然倾斜,一抹金黄镀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上,给这座不足百年的新城更是平添了几分巍峨气度。

“夕阳的余晖就要落下,这是这座王城最后的黄昏了。”

没来由的,那斥候心中忽然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么一句,鬼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穿过层层巨门,长街,回廊,院墙,已经人马俱乏的斥候终于在王府中央那座最具恢宏气度的宫阙中见到了这位松赞家的当代家主。

只见那松赞博海穿着一身乌黑锦缎,那锦缎之上,以金丝绣绘有十八尊大自在观音菩萨像

那菩萨或低眉,或浅笑,或持经,或抱禅,或飞天炫舞,或掐诀念咒,或悲天悯人,或普渡众生,神态动作各异,是,不一而足。

那绣工则更是了得,往往寥寥数笔,就将那尊菩萨的动作神韵勾勒的惟妙惟肖,是栩栩如生。

如此一件锦缎乌衣,若是穿在寻常富家翁身上则断然是撑不起蕴含其间的雍容气度,可如今穿在博海身上,与他那天然的风雅倒是妥帖如意的紧。

此刻他正手捧着一本需持本相经,看的倒是不快,偶遇晦涩难懂的句子,那博海的目光还会停下来,细细品读一二。

他的右手还持着一串念珠,每翻动一张书页,他才会不急不躁的缓缓转动一颗念珠,自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受到眼前这位执掌一方权柄男子的从容气度感染,那斥候也稍稍压下心中的急躁情绪,跪拜行礼后,才将手中那加急军牒递到了那位面前。

只见那位微笑着起身,将他轻轻扶起,才缓缓拆开手中的密信。

可接下来才看了小半晌的时间,一向是以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著称的松赞博海,脸色也紧跟着变了数变。

一开始,他只是将信上内容粗略扫了一眼,似乎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看到的内容,于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待到他返回页眉,将整封密信细细浏览了一般,才腾然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惊愕神色,但也仅仅只是一闪而逝。

随后他抿起双唇,没有说话,目光之中依然显得严肃,只是握着信纸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他紧盯着信纸,一字一句、反反复复又读了三遍,才茫然抬起头,一脸疑惑的头望向那斥候,仿佛在用目光询问道:“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斥候似乎是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面露苦涩的的点了点头道:“末卒可以作证,那密信所言句句属实,末卒是亲眼见证了大将军他“他斟酌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他被那歹人所害瞬间的,末卒和兄弟们本想救援,却已然不及,所以瑟珠副统领才命末卒快马加鞭,赶在大将军的尸身运回王城之前赶回王城,特意向亲王您禀报此事。“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以防不测。”

那博海似乎是没有听懂斥候最后一句的提醒意味,依然面无人色,眼神恍惚的喃喃道:“我弟弟的尸身现在在哪”

那斥候轻声答道:“大将军的尸身还在路上,按照脚程计算的话,应该是明天晌午时分到达西门外十五里处,并将在此处停留,等候亲王您的下一步明示。“

博海终于强压下内心中的波澜,揉着太阳穴缓缓问道:“一路可有遮掩“

那斥候再次轻声答道:“请亲王殿下放心,瑟珠副统领命我等劫杀了一支马队,抢了数辆马车,伪装成行商模样,将大将军的尸身安放在一辆马车之中,一路行来,应是当无人察觉。“

博海叹息复叹息,终于痛苦的闭上双眼,恍然间,那个骄傲跋扈的弟弟仿佛就出现在眼前。

再睁开眼时,松赞博海终于恢复成了往日的那个松赞博海。

只听他轻轻唤道,“金巴。”

“老奴在。“那如同影子般的老人缓缓从廊柱后方显出了身形。

“传令下去,命令戍城司从即刻起,以即将举行梵宫纳新大比为名义对王城实行宵禁,对其中不听调令,擅离职守者,杀;命令东大营停止一切非必要活动,全军留在营地中静候调遣,违令者,杀;命令其余各镇驻军,分别抽调三千精锐兵卒于明日午时前赶赴王城南侧驻扎,过时不到者,杀;命令军法队在封地各处巡曵,凡发现私自调动兵马者,无论多寡,杀。“博海语气淡然,却依然尽显威严。

空气中没有回应,那鬼魅老者却已然领命而去了。

博海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屏退了那名斥候后,他就一个人孤坐在偌大的一座大殿里,寂静无声。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他身后的王座之上,他也依然没有命人掌灯,而是主动投身到、依偎环抱到、彻底融入到这一片黑暗当中,慢慢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变成了黑暗里更黑的一道剪影。

就这样,他又枯坐了好久,直到月明星稀,他才终于缓缓起身,摘下了那柄年轻时跟随父亲、兄弟征战沙场时所携的佩剑,向着大殿外面走了出去。

大殿门口,此时正跪着一位神色凄然的绝美女子。

是祈丽王妃。

只见她身体僵硬,显然已经跪了不短的时间了,此时她刚好抬头,看到他手中的佩剑,身体便开始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抖起来,只听她带着哭腔哽咽道:“老爷,老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是我管教无方,是我由着她性子胡闹,是我让她惹下这滔天大祸,可是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老爷求求你放她一马,放她一马啊。”

博海眼神冰冷,一把扯掉她的攀附拉扯,漠然说道:“再向前一步,本王便赠你三尺白绫。”

那王妃听闻此言,顿时如遭雷击,身体停留在原地是兀自颤抖不止,两行清泪更是夺眶而出,从清丽的脸颊上缓缓划落,流下了一地凄凉。

博海脚步不停,绕过层层高墙,向着背靠大殿的那小院缓缓走去。

博海一边走一边数着自己的脚步,心中忽然感慨道:“哎,这路可真长啊”

可再长的路,只要走,就终究会走到尽头。

当博海出现在江央居住的院落门前时,大门二门全都敞开着,早已摆出了一幅开门迎客的姿态,只是本就不多的丫鬟仆役此时更是一个也没见着了。

博海也不客气,提着剑,毫不犹豫的跨进了女儿的闺房。

房间内只有两人,那一袭红衣,端坐于凳子上的是女儿江央。而一身青衣,站在红衣女子身后的则是那婢女红鸾。

好一个青衣配红衣。

只见那江央将那秀气手掌大气一挥,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父王请坐。”

那凳子与江央所坐的这个等高,任谁也没想到的是,面对博海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一见面,反倒是江央率先发难,居然上来就摆出一副违背礼制的“平起平坐”。

见此一幕,博海依然是肃然而立,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江央却乘胜追击,揶揄调笑道:“如若父亲不坐,可就是跟红鸾姐姐平起平坐了哦。”

此言一出,只见那红鸾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身形更是晃了两晃,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江央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讥讽道:“父亲难道不先感叹一句祸起萧墙,家门不幸再来教训女儿”

此时,即使是博海的养气功夫再如何了得,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滔天怒意。只见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的喉咙间挤出来一句:“你当真我不敢杀你”

手中间出鞘半寸。

霎那间,整个房间顿时是杀机凛然,首当其冲的江央更是如同水中浮萍般避无可避。

可惜那红衣女子只是痴痴笑笑,并不答话,仿佛嚷着“你要杀便杀,婆婆妈妈的,废个什么话。”

见此情景,博海紧握剑柄,手背已是青筋暴起,只听他咬牙切齿问道:“我且问你,那针对梵宫使团两拨刺杀,一拨反叛,是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只听那江央狡黠一笑道:“这些父王不是已经基本查清楚了吗,又何必来女儿这里确认一番呢。其实啊,关于那先前两拨刺杀吗,还真就和我关系不大。”

“我只不过是在与吉仁家、次旦家、桑吉家的诸位郡主面前偶然间提起来,若是让我哥成功入驻梵宫内阁的话,那么恐怕他们三家今后百年都要被我松赞家踩在脚底下,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只见江央掩嘴轻笑,继续说道道,“哈哈哈,不过是些个闺中密友打趣儿的话而已,我是说者无心,没想到还真被那几个妮子听者有意了去。”

“还有您谬赞的那些个所谓的环环相扣的刺杀与栽赃的手段,倒的确是出自我手,同样也是女儿闲话时,分别说与她们几人听的,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敢用啊。”

只听江央又是嫣然一笑道,“呵呵,也不怕是我们父女二人联合起来给他们下的套。”

“至于他们从哪里搞到那些黑翎卫的制式装备,我自然是一概不知,可老人们常说,再好的青稞也会长虫子,我想着,也正是这个道理,咱松赞军的底子就一定干净”

“再说那藤甲红骑的叛乱,归根结底,还因为我那呼雷叔叔自己造孽太多,我不过是居中调度,顺水推舟,添了一把火而已,也不能算作什么幕后黑手吧”

博海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继续追问道:”现在你亲叔叔已经被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畜生给害死了,在你临死之前,可否将这偌大的一盘棋局,为父王复盘讲解一二啊“

听到有此一问,只见那江央笑意更甚,就像是在学习那军中韬略那会,拿到了满分般炫耀道:“父王言重了,其实这两拨刺杀也好,那红骑反叛也罢,包括让红鸾姐姐以青稞馍馍传讯给东大营中的那一拨暗子,其实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鱼饵罢了,这饵料若是分量不足,父王您这一尾大鱼又怎么肯咬钩呢“

“知父莫若女,父王您呐,哪儿都好,就是太爱惜羽毛了些。“

“总想着这天下人只惦念着您的好,总不想让那些个脏事儿、烂事儿、下贱事儿让全天下知道了去,偏偏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儿,让别人来办您还不放心。”

“于是乎,只能苦了我的那位呼雷叔叔,一天到晚帮您在背后处理那些个狗屁倒灶的破烂事情,自己还要替您背负一身骂名,他倒是可以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也不在乎,您自然也可以继续高居庙堂之上,读读佛经,做做善人,留给世人一个光伟正的背影,当真是皆大欢喜啊。”

“所以,您想想啊,既想要除掉我那朝牧哥哥,又怕坊间编排出关于我这位郡主的流言蜚语,其实留给您的选项不多,您能依仗的办事之人,除了我那倒霉叔叔,还能有谁呢其实这些都不难推演。”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女儿深知父王您生性多疑,那便让您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您自己所做的谋算,一切的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自然就可以了。“

“所以那些个藤甲红骑啊,军中暗子啊,都是女儿孝敬您的定心丸,不过也可以在此跟您透个实底,这一次啊,属于我这一脉的所有暗子、暗桩也确实都被您给拔除干净了,否则以您的精明强干,倘若我敢有所保留的话,您又怎会老老实实的乖乖咬钩呢有时候假作真时真亦假,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央自顾自的“咯咯咯”娇笑了一阵,在这仅有她一人言语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神经质,“为了能让您彻底放下心防,就连红鸾姐姐早在三年前就成了您的红颜知己,女儿可都一直是佯装不知,装的我呦,好生辛苦呢。”

只见她偏头讥讽望向那婢女红鸾道:“倒是忘了问了,打算何时过门啊,红鸾姐”最后那三个字却是咬的极重。

博海只是冷笑一声:“这些年可真是难为你了呀。”

却说那红鸾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刹那间,只感觉全身血液都涌向大脑,两眼一黑,身形一晃,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倒地之时,额头正好磕到桌角,硬是生生磕出了一大滩鲜血来,倒是在这一撞之下,那红鸾复而幽幽转醒,可惜整个人也是木讷萧瑟,仿佛丢了魂儿似的。

可是在这整个过程中,那也懒得再看她一眼,倒是江央微微皱起了她那秀气的眉毛。

也不等那红鸾起身,江央忽然一拍掌心,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恍然道,“哦,对了,为了让您信以为真,女儿还特意在惊鸿寺的秘库当中放入了一本梵宫秘闻录。“

“那空白书册本是女儿早些年惊鸿寺求学时,就照着其他典籍的样子预备下来的,放在女儿的床下已经有有两年多了。”

“至于那书页上的内容,倒是女儿近些时日才根据使团车队中的上师名单,临时编造出来的,其实若是金巴爷爷再仔细观瞧观瞧的话,兴许会发现,那上面有些墨迹还未干透呢,嘻嘻。“

“哎,这世道艰辛,人心叵测,其实女儿从没指望过依靠什么外力,就能真正帮助朝牧哥哥复仇成功的,所以女儿在这棋盘上所用之子,皆是弃子。之所以废了这么大的气力,亲手造就最终那个局势,也不过是想着给他们因果纠缠的双方,一个对相对公平的厮杀环境而已,至于最终谁杀了谁,其实女儿这心中也是没底的,哎,那都是天命。”

“女儿我啊,也只能尽量通过这些个阴谋阳谋和人心揣度,在这战略层面上弭平朝牧哥与我那呼雷叔叔之间的差距,不至于让他出师未捷,就被军中高手乱刀砍死。至于在那战术层面的精巧运作,朝牧哥可是比我这一介女流要强上百倍、千倍的,所以女儿只能相信他没有输的道理了。”

一番话说到这里,就连一旁的红鸾都听的是眼神复杂,赌上一个王侯的兴衰,以成百上千条人命作饵,最终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赔上,只是为了给情郎创造一个尽量公平的,杀害自己亲叔叔的环境

果然,情之一字最杀人。

博海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缓缓说道:“说完了说完了为父好送你上路,给你叔叔在黄泉路上可要好好赔礼道歉一番。”

只听“锵锒”一声,三尺寒锋已然出鞘。

却见那江央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

“没说完。”

忽然间,原本凝滞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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