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土佛国地域广博,东西纵横六千余里,南北绵延四千五百余里,形似一朵莲花,北方边境与妖族盘踞的冰原呈犬牙交错之势;东南以恒河水为界,与苗疆比邻而居;东方有圣雄雪山傲然而立,其上的那座梵宫便镇守于此,与道国西边境遥遥相望,被那道国学士戏称为“天子守国门”;西方和西南两侧则被群山环抱,而且越往西山势越高,已经不适宜植被鸟兽生存,当然也就鲜有人至,据传在很多年前,有一位梵宫苦行僧人曾穿过这片生命的禁区,当他返回时已是油尽灯枯,临死前只是对旁人说了一句“我走到了陆地的尽头,在往前就是无尽的汪洋”便咽气了,从此佛国众人连一探究竟的心思都熄了。
松赞家便是盘踞在佛国西南一隅的最大一家亲王势力,目前实际控制着东西南北约五百里见方的土地面积,下辖人口超过三百万。
四十三年前,老亲王松赞栾雄在封地最靠东边的位置上,选了一个名叫“河西”的小村庄,以此作为王城定址,而后以三千士卒为监军,发动十万民夫大兴土木,用时三年零六个月,终于换来一座魁伟雄城。
在为王城命名时,松赞栾雄力排众议,以当世圣师贡布答赞之名为新城命名,称“贡布答赞城”,这一记马屁拍的是举国皆惊,其余亲王听闻后懊悔的是捶胸顿足,纷纷痛斥自己的幕僚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啊。
于是乎,大小王城一夜之间改旗易帜,将已经叫了数百年的名字纷纷更名为“贡布答赞城”,以至于梵宫外院管理世俗事务的僧官们都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了。
而后梵宫则发布了一条措辞严厉的公文,明令禁止以圣师名字为王城命名,并责令各王城必须在一日之内将城名全部改名,这一场改名闹剧才终被平息。
但对这松赞家这第一个以“贡布答赞”命名的王城,梵宫的板子却是高高的举起,却又轻轻的放下。
公文中称,“虽以圣师本名为王城命名有不敬之意,但念及松赞家这座新城之前尚未命名,故允许其以圣师名字谐音为城池命名,希望能够以此护佑城中百姓幸福安居,建议新王城以不达城命名为宜。”
松赞栾雄接到梵宫公文后大喜过望,欣然采用了“不达城”这个名字。其他亲王也纷纷感慨这松赞栾雄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作为炒作这起改名事件的始作俑者,不但没有被梵宫责罚,而且还获得这么一个颇有些“御赐”味道的王城名字,在一众王城中可谓是一支独秀,于是也只能扼腕叹息,那酸的是一塌糊涂。
而不达城作为一座新城,自然不具备那些百年老城由一代代人积攒下来的气象底蕴,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建城布局上却可以更为大刀阔斧,务求一次性将城池规划的功能完备。
在建城之前,松赞栾雄特意请动梵宫指派给封地的随行僧官帮忙堪舆,所以在建城时,全部严格按照正东、正西、正北、正南四个方位进行谋篇布局,“东、南、西、北”四座大城门全部按方位坐镇其上,剩余二十四个小城门以佛国“二十四节气”命名,沿着城墙依次排开。
七横七纵十四条可行奔马的大道将整座城池分割开来,汇同难以计数的阡陌小路,织就成一张巨大的城池交通网,如同一张错落有致的巨大棋盘。
城中的房屋楼阁也全部是按照正南正北的方向而建,违建者不但要自担拆除重建的费用,另外还要遭受重罚,所以王城建成后,整座城池都建的齐齐整整的。
倘若有人在城西十里那座孤峰上登高望远的话,定会看到城中大小建筑依序排列、鳞次栉比的模样,当真是蔚为壮观啊。
同时在建城时,工匠们在松赞栾雄的授意下,又将那条名为“西河”的河流活水纳入城池当中,故意引之从城池西北流入,从城池东南穿出,如同一条透明丝带攀附萦绕在整座城池之上,为这座王城增添出一丝清新灵动的意味,更显得钟灵毓秀。
城池中央,一座规模浩大的亲王府邸坐镇其中,如同王城的心脏,夜以继日的吸收整座城池供给的养分,并为城池提供新鲜的血液。
曾有代替梵宫巡疆牧土的巡视僧官行至不达城时评价道:“大千气象,汇聚于此,松赞将军治军极严,治城也是极严啊。”
从不达城再向东行十里,就能瞧见一整片军营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的彪炳景象,松赞军东大营三万精锐甲士皆驻扎于此,拱卫着王城,虽说这些年在梵宫的约束下,亲王混战的规模和烈度都有所降低,但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的基本格局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不达王城所在的位置又实在是太靠近边境了一些,如果没有东大营在此镇守,早就不知道被相邻的吉仁家、次旦家、桑吉家的兵马,踩踏几次王城了。
从不达城往西行三里,则有一座寺院,名为惊鸿寺,这座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气势恢弘了些、香火旺盛了些的佛国寺院,与其他寺庙也无甚不同。佛国四千八百寺,多少楼台风雨中,对于常年生活在佛国的百姓而言,每天看到几座寺庙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自然,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但在一些真正深殷佛国内政的权贵眼中,这些“惊鸿寺”实际上则是梵宫派驻到各家亲王势力地头上,负责监视着亲王一举一动的“眼线”,甚至其境内大小寺庙中修行的僧侣都全部归惊鸿寺节制,数千年间,震慑着各家亲王势力不敢擅动。
自不达城沿西河顺流而下,再往东南行三十里,则能看见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头木栅与泥屋,那便是松赞家的奴隶大营了,与不达城共饮一川西河水,也算是半个一衣带水的关系,整个营地目前约有奴隶八万余名,像这样的营地,在松赞家的势力范围内还有十个,这只是其中最大,也是距离王城最近的一个。
以此一城一寺两大营,便共同构成了松赞家奋然崛起过程中,所彰显出的巍峨气象志,同时也成为了这位新任权贵被亲王贵族圈子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佛历普贤年,七月,不达城外。
此刻在距离王城以西三十里的绵延官道上,一众骑士大声呼喝着,扬鞭将胯下宝马催动到极致。只见那些畜生四蹄翻飞间,便将整条官道都激荡的尘土飞扬,如同一条滚滚黄龙般向东方急速蔓延开去。
只见一众披甲骑士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一位年轻男子。
那男子身着一身锦缎猎装,此刻正一脸兴奋的挥动着马鞭,狠狠抽打在胯下良驹的屁股上。
马是上好的五花马,锦是上好的黄金锦,随便拿出一样都是价值千金的稀罕货色。
但那男子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他身上那件以富贵锦缎织就的猎装,早已在追逐猎物过程中被灌木丛划开了数个口子。
更为暴殄天物的是,此刻正被他疯狂催动的胯下良驹,本就是只适合短距离冲刺,不适合长途奔袭的珍贵马种,可他却不顾它的疲累,极为悖离御马之道地透支着战马生命力。
年轻男子马腹上正斜挂着一只雕花黄梨木硬弓,一松十檀百年梨,这黄花梨木的罕见程度可见一斑,尤其是在这片不产黄花梨木的土地上。
那硬弓上的镂空浮纹雕花不但对于狩猎毫无助益,而且会大幅损耗弓箭的使用寿命,以至于那挂于马腹上的不像是猎弓,而更像是一件工艺品。
与这富贵手笔相配的,则是一张相貌堂堂的英俊侧脸,尤其是那一双勾人摄魄的眸子,晃的官道上那一众怀春少女和娇滴滴的美娘子全都目眩神迷,仔细一看,竟与江央有七八分相似。
不是那松赞博海的长子松赞仁涛,还能是谁
在不计战马脚力的前提下,三十里的路程转瞬即逝。
仁涛看着西大门在眼前逐渐放大,却没有要丝毫减速的意思,脸上的神情由兴奋变为癫狂。
而此时城门口至少有二百名百姓都正在等待着守城官兵的盘查放行。
由于梵宫一年一度的纳新大比已经开始,就在这几日,梵宫派出的考官使团队伍就要抵达松赞家的封地,为迎接考官使团顺利入城,同时也为向梵宫展示不达城的新城气象,松赞博海严令守城军加紧整肃城中治安,这才有了西大门口人流如织的一幕。
可在世子殿下眼中又怎么会理会这些条条框框、弯弯绕绕,他此时只管沉浸在自己一时兴起的兴奋中不能自拔,只盼着片刻之后,前方人群被胯下良驹撞的血肉模糊、哀鸿遍野的凄惨模样。
身后扈从骑士则是被吓得肝胆俱裂,赶忙一面大声呼喊着“让开让开让开”,一面加速超过世子殿下到前方去驱赶人群。
倒不是扈从们突然大发慈悲,而是比起除了顽劣一无是处的世子殿下,这些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骑士们可是知道,奔马飞速撞入人群,可不是简简单单踩伤踩死几个人就能够停下来的,那马上骑士有很大概率也会跟随战马一同摔死,或者被倒下的战马直接压死。
比起人群的死活,他们还是更关心与自己人头直接挂钩的世子殿下的安全。
看着鱼贯而出的骑士们超越自己,仁涛危险地眯起了漂亮的眸子,显然对于这些胆敢擅自做主的狗奴才相当不满,但被他们这么一闹,世子殿下倒是没了“策马奔腾入王城”的兴致,于是降下马速,一脸阴郁的走近了西大门,心中却在盘算着,要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才弄死这些不听话的王八羔子,“身为随行扈从都敢不听自己这个世子殿下的话了,这不是造反这是什么”。
跟随世子殿下鞍前马后多年的侍卫头领,倒是知道眼前这位主子的凉薄脾性,赶忙抽空上前解释一番,什么,这两天博海大人亲自下令不得在王城纵马,属下也是担心殿下被责罚云云。
之所以不说“其实是害怕世子殿下纵马不成反被摔死”的真实原因,因为他知道这话,这根本就不能说这算什么啊这是在指责世子殿下行事鲁莽啊,还是在映射世子殿下马术平平啊
无论是什么,都是死罪,都该杀头
所以扈从头领只能找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说法,将松赞博海这尊大佛给搬了出来。
但听到这话,世子殿下愤然挥起马鞭,对着那位头领的脸颊就是“啪”的一下,“呵呵,拿我阿爸来压我是吧那我问你,这城是谁家的本世子就算是当街纵马又是该当何罪啊”
那头领顾不得脸上一阵活辣辣的钻心疼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嚎嚎大哭,一边所问非所答的嚷嚷着,“我对殿下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如有半句假话那就不是站着撒尿的主”之类的半真半假的话语,可偏偏世子殿下还就爱吃这一套。
果然,那世子殿下一听这话就乐了,还跟着打趣笑骂道:“怎么不是站着撒尿的主说说,详细说说。”
侍卫头领虽然听的是一脑门的暴汗,可他心中清楚,这一次自己又侥幸涉险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