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住在小镇上一栋新修的公寓里,按理说这种公寓的租金会很高,但他足够幸运,房东唐尼先生是个大好人,把租金控制在了他能承受的范围内。
他将麦恩的脚用毛巾擦干净,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居家服,一屁股坐进柔然的皮转椅里,准备写作。
他正在写一部关于一个男孩人生经历的,但由于这本讲述的故事实在太过阴郁和枯燥了,没有一个出版社愿意出版。
后来他的作品出现在了猎奇类报纸的边缘版上。
那款猎奇报纸只有邮局旁的那个书报亭在卖。
但他依旧坚持每天写一章,也许是为了填补内心对找个人倾诉的渴望。
今天,他想塑造一个以米兰达为原型的人物。
但当他去猜测米兰达背后的故事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对他人生活的猜测大多是悲惨无奈的,但这一点在米兰达身上好像不能成立。
还是先把她搁在一边吧。
他换了一张纸,将今天看到的那四个摇滚男孩写了进去。
“他在雨中抱头痛哭,身边那把砸坏了的吉他逐渐被雨水浸透,他抬起头,用松了的弦般颤抖的声音质问为什么没有人能理解他对音乐的热忱……”他兴奋地读着自己的努力成果,“完美!”
他满意地关上台灯,躺进睡袋里。
使用睡袋是为了避免晚上踢被子导致着凉,他自诩为天才般的想法。
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公园等米兰达,这是出于对人物塑造的考虑。
嗯,可能还有些私人原因。
明天穿什么呢?西装?太正式了。大衣?现在是初秋,还不是穿大衣的时候。还是羊毛开衫配衬衣?她会以为你是个不常换衣服的邋遢鬼的,蠢货!
于是他失眠了。
凌晨两点他终于睡了过去,不过接下来的每个小时他都会突然坐起查看闹钟。
三点十分,还早呢。
四点十五,再睡会儿。
五点半,差不多了。
六点零五分,起!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羊毛开衫配衬衣,拿出发胶给自己理了文艺的发型,戴上象征博学的眼镜,带上伙伴麦恩前往公园。
一路小跑,走路怕迟到,大跑怕出汗。
到达公园时公园一个人也没有。
坐到第五张扶手椅上,拿出事先准备的报纸,待米兰达来时来一句,哦,真巧,你也在,要一起吃午餐吗,完美的不期而遇。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等到太阳下山米兰达都没有出现。
失望大于生气,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牵着陪他饿了一天的麦恩默默往回走。
“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一回事的,谁会在乎一个与社会脱节已久的傻瓜啊,”丹尼尔懊恼地自言自语,“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而你却像个哈巴狗一样那么上心!”
路过那家杂货店时,他还是忍不住往里张望了一下。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裹在红色的售货马甲中忙碌着,她的头顶挂着大大小小的汗珠,但她连擦汗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也许她只是因为太忙了没时间去公园?丹尼尔的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
“只是出于对熟人的关心。”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走进杂货店。
正处于打折季,杂货店里的顾客特别多,丹尼尔不断扭动自己的身体,不想让自己与那些大汗淋漓的购物狂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米兰达很快注意到这个行为奇怪的男人。
她疲惫的眼里多了一份笑意。
但由于她实在是太忙了,实在腾不出时间问候他。
等她闲下来时已是深夜了,她抬起头寻找熟悉的身影,并在面粉区找到了他。
他靠着一个麻袋睡着了,为了避免麻袋弄脏他的衣服,他还专门在麻袋上垫了一层报纸。
米兰达不忍心打扰他,便从更衣室里拿了一件还未拆封的工作服给他盖上。
麦恩蜷缩在他脚下,用无害的眼神看着米兰达。
“嘘,不要打扰他呦,乖狗狗。”米兰达小声嘱咐。
丹尼尔醒来时,米兰达已经与同事交接了工作,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我昨天去公园等你,等了一天……”丹尼尔迷迷糊糊地说道,说完瞬间清醒,后悔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哦,实在抱歉!”还好米兰达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前天晚上我工作实在太累了,回家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丹尼尔向外看了看,天已经蒙蒙亮了,但路灯还没有熄灭,应该不到七点。
“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到我家喝杯早茶?”米兰达提议道。
“嗯,我早上刚好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丹尼尔故作镇定。
米兰达听后咧嘴笑了笑,她的鼻尖因为早间低温而红红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与丹尼尔的住处相比,米兰达的住处就太寒酸了——随处掉漆的墙,轻微漏水的浴室,缺一只角的桌子……但经过米兰达的精心打理后,破旧的房屋有了一丝温馨。
“房东太太人很好的,”米兰达解释道,“她给我很大的折扣,每月只需要付我工资的三分之二不到。”
其实这种公寓是不会有人想租的,就算租也绝不会收这么贵的费用。
丹尼尔摇了摇头,不忍心打破米兰达对人性的美好幻想。
米兰达从橱柜里拿出厨具,开始准备食物。
丹尼尔则打量起米兰达的书桌。
他发现,报纸上只要是和医疗救治,卫生科普有关的内容都被仔细地剪切下来,整齐地用夹子夹住。
卫生医疗?
作为一个杂货店售货员,她难道不应该关心营销手段吗?
于是他当他在餐厅入座,喝着红茶吃着小饼干时忍不住问:
“你……好像对卫生事业很感兴趣……”
“啊哈,”米兰达搅动着杯中的方糖,“我一直有做护士的梦想,但仅仅是梦想而已,上卫生学校需要很多时间和资金,而我现在需要挣钱养活自己。”
她的神情有些低落,不过很快她便用微笑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对了,我还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的呢。”她抿了一口红茶,觉得甜味太淡了,又加了一块方糖进去。
“我是一个……作……作家……”
嗯,一个在猎奇报纸的边缘版发表作品的作家。
他有些尴尬,也有些心虚。
“真厉害!”米兰达由衷地赞叹,“我读过简·奥斯汀和狄更斯的书,但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能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一名作家!你知道,作家,是造梦者一样的存在啊!”
丹尼尔擦了擦额角的汗。
“我可以在书店买到您的作品吗?”米兰达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额……”丹尼尔不安地摩挲着手里的小饼干,“……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个书报亭吗……在那儿可以买到……”
“有空我一定会去看看!”米兰达许下承诺。
“呵呵……谢谢……”
离开米兰达的住处,丹尼尔抱着麦恩快速地往家走去,他两都超过30个小时没洗澡了,简直是噩梦。
走到公寓楼下,邮差正在往信箱里投信。
他是一个刚成年的红发男孩,牙齿鲍得有些厉害,丹尼尔一直很怕他说话时会把唾沫溅到自己脸上。
“先生,有您的信件。”见到丹尼尔,邮差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封信。
丹尼尔撇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丹尼尔·泰勒收”。
他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接过信,转身上楼。
“整天就知道在家里侍弄你那些花花草草!你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承担一部分家庭责任吗!”
住他楼下的范宁太太正在大声地数落自己的丈夫。这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是一个公学里的西语老师,也是公学下一任校长的优势竞争者,一个人的工资便可供全家生活。然而这样一个女强人当然会有几分傲气与霸道,对身边的人都有极高的要求,而她的丈夫恰好是个只知道养花的无业人员,所以……
这样一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当然被丹尼尔写进了书里:
“‘老妖婆’瞪大了双眼,像是要将眼前的男孩撕碎,她嘴唇如她的人一样薄情,‘你被学校开除了!’她愤怒的嗓音重重地捶在男孩的耳膜上,男孩的脸霎时苍白,像是听到病危通知书似的绝望地滑坐在地上……”
“懦夫!真的不想再看见你那张蠢脸!”她重重地关上房门,下楼时与丹尼尔擦肩而过。
丹尼尔挺心疼范宁先生的,那个男人有绅士的风度,儒雅而随和,就算被范宁太太贬低得一分钱都不值,他也绝不还一句嘴。
但丹尼尔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也只能通过在书中疯狂贬低范宁太太的形象来为他打抱不平了。
回到家,洗澡,给麦恩洗澡,写作……快到午餐时丹尼尔才想起那封被他遗忘的信。
丹尼尔·戴维斯是丹尼尔对外使用的名字,戴维斯是他父亲的姓。但其实自从他被法院判给了母亲,他官方登记的姓就变成了母亲的“泰勒”,不过他坚决不愿承认。
所以这封信还能来自谁呢。
“丹尼尔,下周就是你二十一岁生日了,我和马特都希望你能回家过生日,马特给你准备了礼物,是他亲手做的。妈妈爱你,希望能在下周见到你。”
丹尼尔嘲讽一笑,将信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
什么啊,真毁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