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迈步殿中还未抬头,那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好似『潮』头浪涌,一波波地在心头涌动,唬得他汗『毛』倒竖,头皮发麻。他愣了片刻,此时又哪里容他退却,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往里闯。
从前殿到后殿书房,他好似顶着风踏着泥,一步步推着往里进,门边的侍卫见他模样,面面相觑却不知发声了什么,还以为他故意如此,扭过头不看他。短短的不到百丈的距离,他竟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越往里走,那种感觉就越发地强烈,等到了书房门外便好似狂风巨浪,瓢泼大雨,一片片地打在他心上,令他两股战战,连迈步也显得有些艰难。
只是这一下不仅没有给他压下,反而激起他体内的凶『性』,只见他两眼中红光一闪,剑眉倒竖,咧着嘴满是狰狞,低低地吼了一声,体内奔涌的鲜血发出大江奔腾的呼啸声,声音连同眼中的红光一发而收,如同闪烁一般只出现了一瞬间,便又缩回柳七体内。这一下子便去哩怯,反倒生出万丈的雄心,挺起身整了整衣冠,迈步便跨了进去。
那书房并不像柳七想象的宽大,一侧颇有古意的书架上层层堆叠了许多书籍,宽大的桌案一角堆着高高的一摞折子,有半已经批阅过了还未发,被清晰地分了出来,另一角摆着盘龙鎏金兽角炉,飘起三尺高的醒神烟,将房中各处染上一层沁人心脾的香气。香炉旁搁着一个大肚窄口的瑞兽喷霞蹬云青瓷壶,旁边月照明星般围着几个冰种翡翠杯。
书案外斜摆这一张沉香团龙椅,椅上端坐的老者身着朱红龙袍,笑意盈盈地与两侧团花秀墩的两个人话,身后一个白面无须的内侍捧着茶与三人续水。柳七跨进来,那老者正道,“这是前月老三献来的新茶,不同于咱们这边的蒸青,又添了炒制几道工序,香气扑鼻,入口甘洌清爽,正与二位卿家同品!”
老者右手边之人与他年岁相当,一身紫袍难掩风骨,正是颜清臣,接过茶口中称谢,抿一口估『摸』滋味,又提了两口才放下杯子啧啧赞叹。
左手边这人却年轻许多,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一身常服颇为随意,剑眉入鬓,目似朗星,乍一看有些文气,再看时却似一柄出鞘的利刃,让人难以直视。柳七在门外气血收发,那两人未有所觉,他却瞬间察觉,接过茶道过谢,在口中一饮而尽,笑道,“颜大人这位侄儿却是好功夫!”
他这话得突然,另两人皆是一愣,未及片刻,柳七便闯了进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也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上前两步躬身抱拳道,“化外之人柳玄云见过陛下!”
他在那里立而不跪,颜清臣忙道,“这猴子自在山中修道,不识礼数,还请陛下恕罪!”
老者摆摆手道,“即是江湖英侠,不拘礼数也是常事,朕何以见怪?”着,微笑着向柳七道,“颜卿是朕的股肱,一向刚直不阿,不徇私情,今日竟到朕这里求官,朕实在好奇,不知谁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请动朕这铁项脊的太常令!没想到却是个英武的少年!”
老者打量他片刻,笑道,“果然好神采,就不知道是文是武?有何本事?”
那边的中年早把一双眼在柳七身上来回滚了数次,嘴角笑意渐浓,听了老者的话『插』口道,“即是颜大人推荐,想必是文采斐然!臣观这位友武艺也是非同凡响,看来是个文武皆精的全才!”
柳七一进门便将八分的心神都放在这中年人身上,见他夸奖自己,连忙拱拱手以作谢意,脸上虽无变化,心下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只因那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危险全部都是从眼前这个男饶身上散发出来的。此刻他刻意收敛,柳七已经难以察觉,但之前的感觉却好似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在他心上。
颜清臣听了中年的话,笑道,“林大人却是错看了,这猴儿武艺倒有些法,却只是粗通文墨。他乃家中独子,闯『荡』江湖毕竟凶险,老夫经不起他父亲唠叨,这才厚颜求到陛下这里。老夫见这猴儿武艺精熟,又有一膀子力气,正好做个宫卫,与陛下守个殿门也好!”
“颜大人太谦虚了!”那中年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虽统御九州,威伏西海,拿宗师守宫门却未免奢侈了些!”
老者一听『露』出惊容,忙问道,“这位少侠竟有宗师之力?”他见柳七如此年轻,却没想到有如此境界!
那林大人意味深长地瞥柳七一眼,拱手道,“启禀陛下,友虽不是宗师,却胜过宗师百倍!”
“哦?”老者心中惊讶更甚,问道,“林卿此话怎讲?”
中年道,“鹰门百杰榜第一,胜过普通的宗师也是寻常吧。”
老者道,“朕也有些时日未曾关注,如今百杰榜竟是这位少侠独占鳌头么?我记得之前不是学宫的秦奕玄么?”
中年笑道,“也是最近的事,陛下忙于政务,不知也是正常,这位友可了不得,阻恶徒,逐南教,斩凶兽,迎兰圣,‘血影刀杰宗师’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
“哦?”老者喜道,“少侠竟有如此本事!”
柳七没想到中年裙豆子一般给他漏了个底朝,当下便有几分尴尬,见老者兴奋发问,讪笑道,“侥幸而已,当不得这位大人夸赞!”
“诶~”老者摆手道,“少年英杰自当骄狂,莫学我等老人,失了生气!我原以为颜卿是为子侄谋私,没想却是为朕献才,却是朕气了!”着,看向颜清臣故作埋怨道,“你呀便是一位谦虚,今日若不是林卿在此,岂不委屈了英才!”
颜清臣道,“陛下莫高抬他,这猴儿多勇少谋,我看做个禁卫恰好,免得误事!”
老者道,“嗨!这便是颜卿的不是了,我若是让如此英才守了宫门,才是蒙眼的昏君,徒让下人耻笑!”着抬手阻了颜清臣继续客气,对柳七道,“少侠武勇非常,若是封个寻常校尉便是屈才了,若是执掌一卫......”
颜清臣打岔道,“陛下不可,这猴儿就算有些勇力,却未曾带过兵,如何能执掌一卫!御武之职已是恩宠有加,不可太过!”
“颜卿!”老者有些生气道,“这可是你的侄儿,求封的是你,推赏的还是你!常言道,举贤不避亲,既然贤侄有此武勇,又愿为龙庭效力,朕如何能不封赏!你莫再了!”原来之前颜清臣求了个从八品的御武校尉,在禁卫中也算得一个头目。皇帝未见其人,能有此封赏已是极给颜清臣面子了。只是此时见了柳七形容,年轻有为,英武不凡,又得了林萧远的夸赞,以百杰榜第一的名头封此职位的确有些低了。
老者和颜悦『色』冲着柳七道,“我与颜卿君臣相知,也呼你一声贤侄!”此时要是一般人就大呼恩宠,叩头拜谢了。可惜柳七怎么会是一般人,忽视掉颜清臣几乎抽筋的眼『色』,大大咧咧地拱拱手,那意思让皇帝继续下去。老者不以为逆,依旧满脸慈祥道,“贤侄,以你之才,至少是个宣威之职!”
“陛下不可!”颜清臣惊呼一声,惹来老者白眼怒瞪,又讪讪地收了回去。那宣威将军乃是从四品的大将,一般为一营主将的封号,例如那裂风营主将薛义成,也不过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论起来还矮他一头。
老者继续道,“一来贤侄初入禁卫,寸功未立,呼为将军,众将士难免不服。二来贤侄年岁尚浅,颜卿将你送来此处也有锻炼之意,身居高位难免有违初衷。这样吧,我封你昭武校尉,领金龙卫中郎将之职,统辖禁军!”
颜清臣刚想话,却被老者挥手制止道,“即是颜卿推荐,朕自然是一百个放心,这禁宫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颜清臣见老者得肯定,赶忙使眼『色』让林萧远劝劝,林萧远得了他眼神微微一笑,半跪在地上道,“恭贺陛下得此贤才!必能一扫诸疑,永镇下!”
老者抚须而笑,“那就承林卿吉言了!”
颜清臣见木已成舟,伸手在柳七脑袋上一拍,没好气道,“还不谢恩!”
柳七貌似憨直,也是见兔撒鹰的主,顺着颜清臣的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颜清臣在一旁道,“陛下如此看重于你,今后需得倍加努力,殷勤守护,以报陛下恩情!”
柳七拱手朗声道,“玄云必不负陛下恩宠,竭力护卫禁宫安宁!”
老者哈哈大笑,又勉励了几句便呼退柳七,与两位亲近的大臣叙话一会儿,便放了颜清臣出来,领上柳七回府。
兴庆殿御书房,老者望着颜清臣离去的背影,笑意从脸上淡去换做一抹疲惫,叹道,“没想到还有与颜卿虚与委蛇的一日,此番也不知是对是错!”
林萧远在一旁淡然道,“在陛下决定留下二皇子的那一刻,此事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老者点点头,目光一转换做坚定,嘴角挂起一抹笑,低声道,“朕的演技还不错吧?”
林萧远摇摇头,“陛下乃是雄主,装不出富家翁的和蔼模样,颜大人今日别有思虑,若是平日,不至于发现不了陛下的异样!”
老者摇摇头,“无所谓了,他自投而来,我不过顺水推舟。”
林萧远忍不住道,“陛下,你真的要这么做?”
老者望着颜清臣离去的方向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们都老了,未来是你们的,更是他们的!既然要『乱』起来,索『性』再『乱』些,都是朕的儿子,自然要公平些!”着,站起身来,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在他站起的刹那间好似高山耸立,变得无比地挺拔和傲然,一股睥睨下的气势从这个王者的身上散发出来。林萧远眼前一阵恍惚,这令人高山仰止的王者气息曾经开疆拓土,曾经安定九州,曾经富足百姓,曾经荣耀武林!但谁又能想到,这样巍峨挺拔,坚实厚重如山岳一般的王者,也会有倒下的一,而这样的一,竟倏忽就在眼前。
“陛下!”林萧远望着老者快要走远的身影突然出声道,“或许二皇子他并无意于下呢?”
老者低沉的声音好似一块块铁石,砰砰地摔在林萧远心上,“那是他还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