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得虽然仓促,新闻发布会还是在下午两点准时在浙江省博物馆里召开了。
各新闻单位事先没有得到任何信息,但到会得十分整齐。
记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会场里交头接耳。
“不像是什么特大事件吧。”人民日报浙江记者站记者坐在第一排,和新华社浙江分社的记者坐在一起,“北京方面有什么消息?”
新华社记者说:“没有。不过宣传部副部长都来了,估计不会是传达文件那么简单。”
坐在他们后面的《南方周末》记者凑过来说:“两位新闻大佬都不知道?那胡主任你们应该认识吧。”
人民日报记者和新华社记者都吃了一惊:“他怎么公开露面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有不认识胡主任的记者便长身过来询问:“什么人物?”
人民日报记者在手心写了个数字。
大家立刻心领神会。
数字办公室主任亲临发布会,事情肯定小不了。
唯恐天下的不乱的记者们开始兴奋起来。
领导们陆续坐到了主席台上,正中央是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他的左边是胡主任,右边是省博物馆的馆长。另外还有两个记者们都不太熟悉,看他们面前的名片,写的是浙江大学考古系主任和省公安厅的侯处长,最旁边则耷拉着脑袋的任天马。
“我们的新闻宣传部门果然非常听指挥。我们要的就是这样一支能打快仗打硬仗的队伍。”主持发布会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对新闻单位十分满意,他的开场白先表扬了一下新闻单位的组织纪律性。
记者们的脸上都带上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中国的新闻单位讲政治,这又不是什么新闻,要表扬宣传部门的领导可以批个示什么的直接对各新闻单位进行表扬,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地开什么新闻发布会吧。
果然,副部长话锋一转,表情严峻地接着说:“但是,我们有些部门的同志,却为了一己私利,做出了危害国家安全,助长歪风邪气的事情。今天新闻发布会就是要对媒体公开的一个恶性事件,所谓的钱王蝉预知未来的事件。因为事件发生发展得非常快,已经被境内外敌对势力所利用,在互联网上进行大肆炒作。为了和敌人抢时间,赢得主动权,所以我们还没来得及准备新闻通稿,先开新闻发布会,背景资料请各新闻单位会后和省委宣传部联系。下面,我们请公安厅的严处长先介绍一下。”
副部长的话音未落,会场已经一片躁动。
“钱王蝉”三个字已经是近日杭州搜索量最大的词,其实上各大新闻单位都在通过各自关系寻找这个神秘的钱王蝉。
预知未来,这对任何新闻单位或者个人来说,都有着太大的诱惑。
如果属实,这将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谁都希望自己成为其中的参与者,甚至领跑者。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钱王蝉只盯着西子广播电台发布消息。
但谁都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现在省委宣传部居然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召开发布会抖露其中的内情,不由得在场之人不为之一振,同时也疑窦丛生。
处长先向大家介绍了钱王蝉面上的情况,这些事情在坐各位都十分清楚,甚至有些记者掌握了公安尚不知情的情况。
“经过公安干警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调查,我们发现,钱王蝉根本就没有什么预知功能,这一切都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骗局。”处长介绍完,直奔主题。
介绍前面那些情况的时候,记者们已经不耐烦起来,这些事情微信微博,大道小道消息已经传得没有哪个杭州人不知道的,用不着他再费口舌来再说一遍,但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立刻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他下面会怎么说下去。
不料处长说到这里,却结束了他的讲话,将话筒转交回了副部长。
副部长微笑地接过话筒:“大家一定急于想知道为什么侯处长说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却又没继续介绍下去。本来省厅也是有这方面的资料准备的,但为了让大家得到第一手材料,我们决定让当事人亲自来面对面向大家解释。当然,省厅的材料一会儿也会发到大家手中,大家不要着急。”
让当事人来说,这在中国的新闻发布会上并不多见。
一般地说,当事单位都是准备好成文的的材料发给记者,有时候甚至是发拷贝好文件的U盘,都省了记者们回去打字校对。
今天这个形式,开先河了。
记者们都激动起来,摄影摄像记者们也都长枪短炮对准了台上,生怕漏过一个镜头。
浙江大学考古系主任第一个发言,他的内容简单,但一之前媒体报道却大相径庭。
这是一份对几个月前钱王墓考古挖掘发现的声明。
“某月某日,本系接到省文保厅邀请,与省考古队、博物馆的专家等一起发掘了古代吴越国墓葬之一的杭州凤凰山墓葬。经过大量的研究,本系声明如下:一,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该墓葬为吴越王钱镠的真正葬身之处。二,所谓挖掘出的大量吴越文物中,本系没有任何人亲手发掘到越王剑和钱王蝉,考古联合队中也没有对此二件文物进行过研讨。”
浙江大学考古系主任的一番声明,立刻引起场中大哗。
《南方周末》记者率先站起身指着会场旁边的巨幅宣传画说:“您的意思这都是假的?”
这幅宣传画以剑和蝉为主体,正是这段时间热闹杭州的“吴越文化展”的内容,西湖(天马)博物馆和浙江省博物馆有合作关系,所以省博物馆也允许他们在自己这里放了“吴越文化展”的宣传牌。
系主任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假的,我只能说这次考古中,我们是没有看到过这两件文物。”
新华社记者也按捺不住举手发问:“那它们是哪里来的?博物馆又怎么会展出这两件文物?”
宣传部副部长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说:“我知道大家心中的疑惑很多,请大家耐心听下去,大家心中的疑团都会一一解开。下一个发言的是西湖(天马)博物馆的馆长任天马先生,他会做更具体的解释。”
话筒传到任天马前面,任天马开口,却没发出声来,他清了清嗓子,再说话,却仍然没有发出声音。
终于,在大家寂静的等待中,任天马咬了咬牙,对着面前的稿子,用沙哑的声音念了起来:“对本次吴越文化展中展出的两件假文物,我个人负全部责任。”
说着,任天马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浊泪,声音也哽咽了。
“从主观上来说,我是为了发扬吴越文化,传播古代浙江人勤劳勇敢、吃苦耐劳的精神,学习古代能工巧匠精益求精的理念,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以假乱真。由于本次出土文物中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亮点,所以我请人假制了这两件文物,当成刚刚出土的,以期引起轰动效应。没想到眼球是吸引到了,但却给国家给政府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我对不起大家。”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大家弯腰鞠了一躬。
“时间对不上吧?”一个网站记者突然说:“发掘墓葬不过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这两件文物做工如此精细,不可能在一个多月时间里做出来。”
“任馆长难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早很多年就做好了?”另一名记者的问话引起了大家轰堂大笑。
任天马等大家笑完后说:“不是我未卜先知,而是我根据史书的记载,这些年妨制了不少吴越的假文物。”说着他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又取了两件东西出来:“钱镠的官印、金制风水仪,大家还需要什么,我家里还有很多。当然,都是妨制的。”
在场记者大跌眼镜。
堂堂博物馆长,却是造假高手。
这文物市场的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只是任天马明知从此自己便将身败名裂,为什么要来做这个证?
毕竟他本人也是著名的文物专家,如果他一口咬定文物是真的,最多像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富春山居图》那样,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他们当然不知道,任天马这样做是和胡主任他们有了私下的交易,以牺牲自己的名声,换取免除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