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说，收视是万恶之源。大家觉得对吗？”早会，赵海洋等中层干部都来齐了，便抛出了这么个问题。
其实这也根本不能算是什么问题，媒体也要讲经济的今天，收视收听率是立足之本，这谁不明白啊？
须得有一定的实力才能有立身之本；
须得有立身之本才能有话语权；
须得有话语权才能放肆地说自己想说的。
这样的罗辑关系，大家最明白不过。
所以崔永元可以说这样的话，但在座的各位谁能说？
说了也没人听，反而惹得一身骚。
赵台可以提这样的问题，在座的又有谁会去提这样的问题？
不要说提，就是想也不会去想。
平时都是以收视收听为标准。
电台的一哥蒋置业闻言便在下面嘀咕着：“平时不都是以收听率为考核的唯一标准吗？要说收听率是万恶之源，我愿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周边几个同事便轻轻笑了起来。
赵海洋的耳朵却尖，蒋哥说得虽轻，他却听了个明白，立刻朝这边看了过来：“小蒋，有什么大声说出来，平时直播时候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指点江山的劲道哪里去了？”
蒋置业不知道赵台今天到底想唱哪出戏，却不敢擅自发表观点，便低头不语。
姜芙蕖却在这时不管不顾地举手发言：“领导，我觉得崔永元说得有点道理。”
赵海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蒋置业看得真切，拿胳膊肘轻撞了姜芙蕖一下。
姜芙蕖却没当回事，依旧大声地说：“不过崔永元是大名人，他能这么说，央视也拿他没办法。但我们是地方小台，一没财政支持，二没垄断的资源，不靠收听率吸引广告，大家都喝西北风去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赵海洋的表情也舒展了。
“什么叫万恶之源？有个西方哲学家不是也说金钱是万恶之源吗？大家不都奔着钱去了嘛。”大家都看明白了赵海洋的方向，广告部主任立刻表态。
“就是就是。都说烧烤对健康最不利，是身体的万恶之源，但在座的有几个没吃过烧烤的？又有几个不喜欢烧烤？”工会主席前段时间组织单位搞活动，去杭州旁边的一家农庄烧烤，吃得第二天有三分之一员工嘴上长疱，颇被埋怨了好几天，但过不多久却又有人记挂起那次疯狂的聚餐，纷纷要求多搞几次这样的活动，于是今天便借机提出来给自己出口气。
“扯远了。”赵海洋知道台里颇多吃货，平时开会讨论选题一个个都不怎么说话，若是把话题扯到吃上面，那是开三天三夜都结束不了，赶紧拉回话题：“今天讨论的是收视率的事情，不是搞工会活动。”
赵海洋平时做事雷厉风行，开会也是三言两语，布置完工作就催大家去执行，很少像今天这样漫无目的，小陌作为刚刚入台的小导播，平时就坐在那儿听听就行，那么多副长台、部主任和节目监制、制片人在，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但今天赵海洋却直接点了她的名，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小陌，这几天都是你在做导播，你来说说吧。”赵海洋突然指了过来。
小陌一点准备也没有，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像是在数学课上偷看小说的中学生，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做数学题一样，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这个，收听率么，当然重要了，平时蒋哥姜姐大家拼命地工作，不就是为了能够拉上那一点点收听率嘛？我们做导播的，每天盯着看收听率的曲线，往上走的时候都是兴高采烈的，往下走的时候心怦怦乱跳。”小陌边说边盯着赵海洋，还好，他在微微点头，说明自己说得不错。
但是自己的话就这么两句，都说完了，赵海洋似乎意犹末尽，还用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似乎希望自己说出点什么来。
小陌的脸涨得更红了。
赵海洋见小陌真的没什么要说了，有点失望，正准备叫她坐下，却听小陌突然大声说道：“就比如说这几天，因为那个‘钱王蝉’的神秘微信，我们台的收听率大幅度提高，导播室的电话都打暴了……”
却是姜芙蕖见小姑娘可怜，在下面悄悄地提醒小陌。
“电话都打暴了？”赵海洋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一样，打断小陌的话问道：“你们不是犯了媒体的通病，有三五个电话，就报告说电话络绎不绝。参与活动的人数后面，都要加上一个零吧？”
赵海洋自然知道媒体报道时候的夸张手法，在座的也都笑了起来。
小陌刚刚平静一点的声音这时候却响了起来，脸也再次涨红：“不是的不是的。不信领导们都直播室听听啊，电话根本放不下去，一放下就响，微信平台更是一条接一条，跟直接刷屏差不多，都来不及看。”
“我说怎么这几天那几个大佬都在约我，说要加量呢，原来他们的嗅觉这么灵敏啊。”广告部主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蒋置业和姜芙蕖二人互视一眼，二人七窍玲珑的心肝，明白赵海洋今天开这大会的目的：是为炒作“钱王蝉”做动员嘛。
所以他让小陌这个小导播来发言，就是因为小陌是个新鲜人，还没学会圆滑，她说的话，大家更相信。
唯一奇怪的是，“钱王蝉”刚刚在微信中出现的时候，不是赵台亲自下令不让再播出去的吗？
但再一转念，蒋置业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在心中暗骂：赵台长你个老狐狸，明知我的脾气一定会让“钱王蝉”的消息播出去的，却有意这么做，你自己便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如果钱王蝉出了什么诸如消息不实这样的事情，你可以推脱是我擅自作主。现在“钱王蝉”给台里带来了好处，便是你的功劳了。
若是平时，蒋置业这么推理，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今天他却是误会赵海洋了。
原因有二。
一是赵海洋不是在拿蒋置业当枪使，他也有自己说不出的苦处。
说起来他是西子电台的一把手，但其实也不是能够一个人说了算的。
同为处级干部，跟自己平级的书记虽然平时有名义无实权，但若是自己有一点处置得不好，吃不了兜着走。
自己的两个副手，也不是吃干饭的。
一个是市里副书记的女婿，年纪轻，有冲劲，正盼着他出点什么事好接班；
另一个是人大副主任的连襟，快到退休年龄了，基本上是成事不足，毁事一等的主。
平时赵海洋说自己是如履薄冰，不知道的人说他是矫情，知道的人却是真的有点同情他。
媒体什么时候成了官场？
还是说，媒体从来都是官场的缩影！
这正是今天赵海洋要开这个会，要让大家发言，充分发扬民主，使打响“钱王蝉”品牌成为大家的共识，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果然，书记、两个副台长顺势而为，也纷纷表态，要用好“钱王蝉”。
他们在激动之下却都没想明白一件事，这神秘的“钱王蝉”的消息，完全超出了人们的理解力的范围，他为什么能够预知未来？媒体这么多，他又为什么非要向西子电台报料呢？
这就是赵海洋开会的另一个原因，而其中的道理，却是天知地知，只有赵海洋一个人知道。
赵海洋自然不知道，除了他，杭州城里还有几个人在关注着“钱王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