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察的这点方便还是有的,马晓天托了个在刑警队工作的同学,立刻便查到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的主人。
无巧不巧,他托的这个人就是丁玄武。
但跟马晓天想的不一样,号码一点也不神秘。
号码的主人也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听说马晓天要问李云娜的事情,爽快地就约了时间地点跟他见面。
因为号码的主人竟然是杭州第七人民医院的主治大夫。
“我姓周,周红卫。你问的这个李云娜我知道。她是我的一个病人。”周大夫开门见山。
“病人?李云娜有病?”马晓天这下倒是吃了一惊。
“不不,不是她。应该这么说,是她的男朋友有病,她来帮她男朋友问诊的。”周红卫说。
“噢,所以李云娜生前跟你通过很多次电话。”马晓天明白了。
“不错。”周红卫答:“说起来,做我们这行的,都要为病人保密的。不过一来你是警察,虽然你没有给我看过介绍信,但看你的样子,我还是信你的,要不我这心理医生也白当了。”
因为是私下里调查,并没有单位委派,马晓天本来以为凭着一身警服就有说服力,想不到一上来就被周红卫戳穿了,脸上不由地一红,赶紧假作不在意地问:“那二来是什么?”
“二来么,他们二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没啥密好保了。”周红卫有些唏嘘。“中国人当中,有心理疾病的相当多,但都不当回事情,而且专业的心理专家也很少,像你们警局,一天到晚跟死亡打交道,其实也都是需要心理干预的。”
马晓天是交警,倒不用一天到晚和案子打交道,这时候他自然也不能说破,便来了个默认。
“很多惨剧都是因为当事人有心理问题而不自知,身边的人也怕丢脸,不会主动带他们到医院去看,最后出事了,其实这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周红卫说起自己的专业便滔滔不绝,对自己的职业显然也非常的自豪,同时又有些因为心理医学在中国排不进主流而有些郁闷:“其实心理疾病和感冒发烧头痛脑热一样,是要治疗的。”
停了停,周红卫怕自己说得太专业,问道:“不知道马警官对心理疾病知道多少?”
“这个,你就当我是小学生好啦。”马晓天在警校里也学过《犯罪心理学》,不过那时候大部分时间他更喜欢泡在射击场,所以学得并不是太认真,基本上认识还停留在神经病三个字上面,这么说倒也不是谦虚。
“那马警官不要嫌我罗嗦啊。”周红卫说,“我就从头解释起。虽然我没见过于奎安本人,但从李云娜的介绍中,我可以肯定,他得的是疑心病。”
“疑心病?那不是人人都会有的吗?”马晓天问。
“疑心是人人都会有的,厉害了才叫疑心病。医学上的疑心病和我们日常生活中大家嘴巴上说的疑心病不是一回事。从我们心理学上来说,这是心理疾病的一种。”
马晓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疑心病有很多种,有人要绝对的公平,总是怀疑自己吃亏了,被别人占了便宜;有人有操纵欲,他一旦做了什么自以为对别人好的事情,就要求对方一定要感谢自己;也有的人是要在别人的赞美中才能肯定自己,才能开心等等。关键的一点,是得了疑心病的人总是会虚构一些事情去解释别人的做法。像有的人看到同事在聊天,就会以为是在说他的坏话,就是比较普遍的疑心病。”周红卫解释说。
“那这个于奎安到底是哪一类型的呢?”马晓天被绕晕了,又怕打断了周红卫引发对方的不满,这时终于找到空子赶紧问。
“我原来以为他是属于混合型的,大多数疑心病的病人也都是混合型的,只是哪一种占了上风,就会表现得比较明显。到了端午那天早上,也就是我给李云娜打电话那天,我才最终确定,他得的是依赖癖。”周红卫停顿了一下,有点犹豫地说:“也可能也正是我的这个电话,吓坏了李云娜。”
“为什么?这个病这么严重?会让人最后选择自杀?”马晓天问。
“不错。得了依赖症的人十分依赖异性,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自己没法活下去了。最后于奎安会自杀,也证明了这一点。要是我能够早一点确诊,也许我还能救他们的命。”周红卫有些自责。
“很难诊断出来吗?”马晓天继续问。
“应该说这种病的症状是很明显的,我之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确诊,主要是于奎安自己没有来看过病,都是通过李云娜转述的。”周红卫说:“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跟我说实话。”
李云娜从于奎安辞职之后,就觉得他不仅仅是痴恋于自己这么简单。而且她也发现,只有她跟于奎安在一起的时候,于奎安才会正常一些,否则,不是电话就是短信,要不就是唉声叹气寻死觅活的。
慢慢地,于奎安发展到跟李云娜在一起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只要李云娜皱个眉或者几句话没笑声,就怀疑她是不是不舒服,或者怀疑她有什么别的想法,甚至要追问很多遍是不是还爱他。
开始的时候,李云娜对自己能够拥有这么么痴心的男友还挺温暖的,觉得这世上终于有一个真正爱她的人,还感谢上苍给了她于奎安。
但这种情况发生得多了,李云娜真有点受不了了。几个有点医学常识的同事提醒她于奎安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李云娜这才认真起来。
她先是自己从网上看了一些资料,觉得不知所云,便从一个朋友那儿找来了周红卫的电话,认真向周红卫咨询。
可惜的是,这时候的李云娜还是太要面子,没有从一开始就跟周红卫讲实话。
“她只是告诉我说她有一个朋友,整天心烦意乱,年轻轻的,还有什么头昏眼花经常头重脚轻什么的。我当时很奇怪,这事怎么来跟我说,应该看内科吧。再不行吃一段时间中药调理调理。几次以后才知道,原来于奎安是不跟她在一起才会这样,和她在一起却什么毛病都没有。”周红卫回忆说,“我当时就往疑心病上怀疑了。但李云娜到这个时候还是认为,这只是因为于奎安是爱她爱过头了才会这样,并不相信他的问题已经大到那种程度。”
“端午前一天,李云娜跟我说,她发现于奎安在跟踪她,我当时吓了一跳,觉得于奎安这病得有点重了,便叫李云娜尽快把于奎安劝到医院来治疗,越快越好,最好是当天晚上就能过来。”周红卫说。
“他们来了没有?”虽然知道最后的结局,马晓天仍然觉得挺惋惜的。
“当然没有。不仅人没来,连李云娜的电话都打来。打了电话来的反而是于奎安,他臭骂了我一顿,说我无耻下流,勾引别人的老婆,不得好死之类。骂完了,还威胁我,如果我再跟李云娜有来往,他要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什么的。”周红卫说。
“周老师,受到威胁,你第一个应该想到报警啊。要不要我们警察做什么。”马晓天插嘴说。
周红卫有点怪怪地看了看马晓天,笑着说:“你见过被病人骂了就报警的医生?何况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从医二十年,都在跟这种病人打交道。挨骂被威胁那是家常便饭。要是每次都报警,我直接把医院放在警局门口好啦。”
“每次都咒你死无葬身之地?这日子怎么过啊。”马晓天好奇地问。
“你是没进过我们医院,啥时候欢迎来看看。”周红卫调侃。
“谢了,免了,咱们还是医院外面见吧。”马晓天想到电影电视里精神病院的镜头就不寒而悚。
周红卫仿佛看穿了马晓天的心思,宽他的心说:“也没有那么可怕的。都是被那些电影电视传坏了,所以李云娜于奎安他们都不敢来就诊。唉,要是他们早些来,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端午节是国定假日,按规定我们医院是没有门诊,只有急诊的。但我为了让于奎安能够早点来就诊,就给李云娜打了个电话。”周红卫继续说。
“嗯,原来那个电话是你打的。”马晓天唏嘘,“那应该是李云娜这辈子接的最后一个电话了。你在电话里跟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受刺激。”
“我就问了问她于奎安好不好。她告诉我说都挺好的,他们在一起买艾草,准备去她妈妈家过端午节。我就把前一天于奎安给我打电话的事情跟她说了,并告诉她我的诊断结果,认为于奎安的病已经很重了,要马上来医院,否则可能越拖越厉害。没想到……”周红卫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了。
马晓天以为周红卫是觉得他的那个电话最后导致了那场悲惨的结局,正想安慰他,却听周红卫说:“不对。那天李云娜的情绪跟以前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以前我跟李云娜说的时候,她总是在替于奎安辩护。他们是热恋中的人,李云娜这么做,我觉得也是十分正常的。但那天她听了我在电话里说前一天于奎安的事情后,不仅没有替于奎安说话,反而连电话都没挂掉就跟于奎安吵了起来。”周红卫说:“我知道他们出事以后,一直在反思是不是我的电话成了她跟于奎安翻脸的导火线,但现在却觉得其中可能还有别的隐情在。”
马晓天赶紧问:“周老师想到什么了?”
但周红卫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太反常了,太反常了。从心理学的角度,我也解释不了李云娜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反常。”
马晓天对李云娜和于奎安的调查就这么戛然而止。
对警方来说,李云娜的死是一次交通事故。于奎安则是心理有疾病,因为依赖的对象突然去世,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结果选择了自杀。
并没有其它需要侦察的事情,便结了案。
媒体倒是热闹了几天,还请周红卫对心理疾病做了一些分析和提醒,意外地让本来比较冷清的七院一下子门庭若市起来。
但李云娜和于奎安,除了他们各自的亲人,也就没人再关心了。
现在的信息这么发达,早上的热点到了下午就会沉底;昨天的明星今天可能便会门可罗雀,何况是两个小人物,一段并不十分抢眼的感情而已。
只有慕容问丁玄武于零儿和李天合这四个不相干的闲人,却在过去几十天以后的这个杭州炎夏之夜,还在研究案情。
虽然大家的想法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
人不应该会这么脆弱,即使是精神病人。
许多抑郁症患者,整天跟朋友家人讨论怎么去死,怎么死比较没有痛苦,不是还好好地活在那儿么?
这里面还有别的疑点没有解决,相信一定是有其道理的,只是大家现在还不知道。
倒是于零儿提出的一个问题倒是很容易地就解决了。
于零儿当时看完案卷便问丁玄武,他怎么会知道这个案子,又是怎么从马晓天那儿调来了案卷的。
据她所知,警方的案卷都是保密的,而且即使结案了,也一定是归档。虽然丁玄武是刑警,但刑警也也要守规矩的,不能够拿着案卷到处跑吧。
巧巧那个案子,确实是一起恶性伤人案,丁玄武作为刑警,负责调查,还说得通。这下城的一个交通肇事案,怎么丁玄武也会去关心,甚至拿到案卷了呢。
案卷里当然不会写着马晓天找丁玄武查到了周红卫电话号码,所以于零儿觉得神秘当然也很正常。
只是丁玄武一解释,就一点都不神秘了。
“你们刚才看到了,马晓天找了他警校的同学才弄清了那个神秘的电话是周红卫的电话。呵呵,那个同学就是我。”丁玄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上去很复杂,其实说出来理由根本不值一哂。
而有些人,表面上看上去很简单,却没人能够走入他的内心。
因为他的内心如果拿出来亮相,很多人的,起码是他身边的人的生活,便要从此改变了。
包括自认为最了解他的朋友,还有他的枕边人。
城西那个高档小区里,端午节这一天,就有这么一个人,因为他的内心那片保留了三十年的秘密被挖了出来,于是,他选择了从二十一层一跃而下。
留给他的亲人的,是无尽的哀伤。
留给慕容问于零儿他们的,则又是一个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