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情障(1 / 1)

一个大夫和孕妇的家属,在孕妇明显情绪不好的时候,特意走这一趟,告知这句话。那是劝孕妇的家属悠着点,能劝就劝,万不可火上浇油伤了胎气。

李斐完全没有一点准备,这着实出乎意料。

有孕?

两月有余?

李斐一时懵神,等醒过了神儿,一双漆黑潋滟的眼眸先染上笑意,李斐喜上眉梢,连声追问道:“是姐夫看诊的吗?母亲一切安好吗?”

“是一位老大夫看的。”乐曦笑着摆手,感觉姑姑的丈夫,女儿都太年轻,又补一句道:“现在安好,还有往后八个月,姑姑要强惯了的,少不得身边的人多体贴些。”

李月这个年纪怀孕,总是比不得十七八岁的年轻小媳妇。李斐这会儿才把孩子的父亲想起来,尽量忽视掉那些不快,最终新生的喜悦还是压倒性的胜利,李斐柔柔道:“多谢姐夫提醒,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就不去架桥拨火了。”

乐曦的话已经递到,如释重负的后退了两步,让李斐的马车过去。

李斐向二姐夫挥挥手,再入李家,先听得管弦锣鼓之声从里往外透出来,魏嫂迎上来,整个人都笑得松快,对李斐躬身道:“三姑娘,夫人包了一班梨园弟子,正耍着呢。”

魏嫂也知道今天那两口子吵架了,担心李月坏了心情,现在李月能听听戏,让自己开开心,这个疏散的法子就很好。不开心呢,自个儿找找乐趣,也就开心起来了。

走到第二进院落,把戏台省了,妆扮也省了,一班越腔艺人,奏乐唱曲的一共九个人,分别拿着云锣,镲锅,梆子,笛子,唢呐,快板,二胡,月琴,撞钟,一边操控着乐器,一边帮腔伴唱。李月穿了一件烟柳色如意花卉厚棉短袄,浅色直纹马面裙,乌浓的发丝随便挽了个髻攒了一对镶碧玺金钗,坐在八仙桌旁的楠木高椅上。她粉黛不施,眉眼间已经是透骨的风流。

九个梨园弟子拱卫着,李月才是那一个唱曲的角儿,曲意平稳柔和,音调低缓轻软,神情悠然自得,兀自陶醉在越曲高腔之中。

一段唱罢,李月清了清嗓子,唱得气色都红润起来,朝李斐招手笑:“我姑娘来了。”

九个梨园弟子见李斐容颜清美,穿戴贵重,气质贞静,纷纷站起来垂候吩咐。

李斐和李月做了对坐,轻笑道:“有一年多没听这种曲调了。”

上一次听见,是李老太太七十过寿的时候,在云南的昆明,在李家其乐融融,自娱自乐。

“我再唱一曲。”刚才李月唱了一段灵蜗石,就是女娲补天改编过来的一支曲子。李月兴致正浓,吩咐艺人们:“来一段续离骚中的九章。”

乐声响起来,李月合了一阵拍子,再度高歌。

李家的祖籍崇德,李月所唱的越曲高腔,得用当地的方言唱出来,带着那一片特有的吴侬软语,音儿轻清柔美。

李斐专注的聆听,内心自责不已。这些年,她确实疏忽了母亲。她自嘲的想起来,前不久她还闲得去操心朱秒聪等三人的婚事,去操那份心干嘛,有这个精力,应该全搁在母亲的身上。

头一回李姜,第二回乐曦,她是做嫡亲女儿的,连侄女儿的孝心都及不上,她愧对母亲,羞愧得无颜以对,羞愧的把头低下来,泪水悄悄的滑落,泪痕轻轻的拭去。

李月唱了一曲又一曲,直至尽兴而止,多赏了艺人们一倍的工钱,让魏嫂领出去。

李斐伸手过去挽李月,李月远没有那么脆弱,避了过去,轻叹一声,抚上李斐的眼睑道:“你哭什么呢。你拒绝活在愚昧无知的快乐中,我这个脾气也像你,所以如今知道了事实,不管这个事实是怎样的,不会比过去的愚昧无知更糟糕了。”

李斐浅笑了,道:“怎么会是您像我,我是什么样子的,能全然像了您就好了。只是我万万不如您,倒要让您为我操碎了心。”

李月拉住了李斐的手,牵着往堂屋走,道:“这些天你陪着我,权当补偿好了。”

当天到了晚上,李斐和李月同床而眠,细细的把陈介琪的来历讲清楚了,以及赵彦恒何时和陈介琪勾结成一伙儿的事。

李月的心性是相当沉稳的,从早上发火到夜落,生气归生气,该吃饭吃饭,生活依旧,天黑了该睡觉,或许是有孕的缘故,近来多觉的李月骂了两人几句混蛋,也就先睡了,倒是李斐内疚得睡不着,睁着眼睛胡思乱想了许久。

这么多年了,从战功赫赫的将军到壮志难酬的士子,母亲身边从不缺少仰慕者,好不容易敞开了心扉择了那么一个人出来,偏偏摊上了那么一个人,李斐躺在床上,内心充斥起了愤懑。

第二天帐外静谧如水,昨晚早睡的李月,和只睡了一个更次的李斐几乎同时醒来。四目相对,李斐明显精神不济,李月先搂住了女儿,反过来劝慰她:“你这个心性得改一改,甭管是什么事,得自个儿宽心了再说。”

李斐趴在李月香软的肩上,软弱的哭出了声道:“都是我不好,我要是好好的,你也不会遇见他,惹下那么大的麻烦。”

世事演变,好像确实是如此,不为着女儿,那阵子她不会去动荡的广西;又为了银票的事和陈介琪周旋了好一阵子,为此欠下一份好大的人情;现在陈介琪早早和女婿荣辱与共了,这个男人入赘上门还一时赶不出去了。

不过这一切怎么能埋怨到女儿的头上,李月讪讪而笑,道:“明年吧,你会有一个亲弟弟,或者亲妹妹。这种事情似乎该早早支会你一声。”

她和陈介琪举行婚礼是八月十五,现在十月未到,已经是两个多月的身孕,她心甘情愿的被情迷了心,才会有肌肤至亲,那阵子真是……李月也不是小姑娘了,算久旱逢甘霖吧,那阵子夜夜寻欢作乐,才会有了孩子。

李月是那么平和的一个女人,她轻柔的笑着,道:“你也别一味嫌他是个麻烦了。他曾经带给了我多年不曾有过的快乐……我没有后悔!”

这其中的香艳就不能深想了,李斐把头埋在李月的肩上,道:“那您想怎么办呢?”

李月自嘲着道:“进了一家馆子,要了一叠清炒小菜,店家愣是给你端了一盅红烧肘子,我能怎么办呢?不和口味,我现在吃不下。”

这个比喻真是窘窘的,阿瑜陀耶的君主,总比没落的陈氏王族后裔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吧,但是货不对板,这样尊贵的男子不是李月所求的,她原来所求的,不过是求一个干干净净的,俊美乖巧的,身条漂亮的男子,过一过琐碎又平凡的日子。

李月感慨起来,道:“真是被老太太说中了,老太太就不同意我再找一个年纪小的,说男人比媳妇还年轻的,容易犯浑。老太太不亏是活了七十一的老寿星,就那么被她说着了。可是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找一个年纪大的,稳重老成的,我的年纪又不小了,再大一点规规矩矩过日子,过下来的,几乎都是丧偶续弦的,我这个年纪再添上几岁,那头孙子都有了,是我自己意难平,才剑走了一次偏锋。如今失了手,皆得怪自个儿太肤浅的缘故,怨不得旁人。”

李老太太没想女儿一辈子守着活寡,在孙儿们稍微大一点,尤其是早失父母的长孙李迅成家娶妻,长孙女李娿顺利出嫁之后,李老太太就张罗李月的婚事,只是李月的眼光实在太高,家有妻室的不要,李月不想鸠占鹊巢;读书考科举的功名未就不要,身在军旅的的军功未成不要;坐贾行商的,多少沾了谄媚狡黠之气,又非李月所好。

总之李月自己也是挑剔了一些,挑到了陈介琪这个男人。说是陈氏王族后裔,确实萦绕着不辜王族的贵气;别管他是怎么占山为王的,让朝廷封了一个翊卫校尉,就是功业已成;陈介琪自身真是美呀美,长年习武,身体健硕,眼轮深邃,眼瞳微微呈琥珀色的,有着异域的俊美,带着不同于汉家男子的热情率真。最后李月以抛弃功业的入赘刁难,陈介琪一番思量,点头允许了。

李月纵然才德兼备,见识非凡,内能相夫持家,外能聚拢财货,脾气秉性不输男儿,可是在红尘中游荡了三十多年,这是硕果仅存的一个男子,愿意为了她抛家舍业的,最终让李月深陷情障,甘愿沉沦。

如今再回首望去,原来是镜花水月一场。

李月又不是随人摆弄的人,岂有干休之理。

“您的意思是?我都听您的。”李斐心怀忐忑的问,尽管李月想怎么样,李斐就算悖逆了赵彦恒,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母亲的。

李斐抹着女儿柔软的青色,靓丽的容颜端正肃然:“十八年前那道坎坷,我已经迈过去了。对我来说,余生再也没有比十八年前更难的抉择,如今也一样。那两位既然是雄心壮志的,就让他们自己去大干一番功业吧。连着女人算怎么回事,他们之间的同盟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斐恍然大悟,情是情,利是利,这笔烂账分开来算,又有何不可呢。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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