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恒把一件雨过天青色暗金松纹蜀棉锦袍铺在地上,直把一件崭新的袍子磨破了才罢休,然后就披着这件破洞沾污的袍子,从董让手里接过一件一模一样的雨过天青色暗金松纹蜀棉锦袍换上,瞬间就变成了那一个俊美无俦的襄王,还容颜冷冽。
“我不想骑马了……骑够了!”
李斐垫着赵彦恒的中衣靠着一块石头坐着,闭着睫毛微湿的眼睛,软糯的声音在后面三个字上转了好几个调,本想把那份高傲和慵懒发挥出来,自己却撑不住,埋下脸来羞怯不已。
赵彦恒穿好了衣裳回来,弯腰把李斐抱起来。李斐眼睛闭着,头低着,手却是依顺的攀住赵彦恒的脖子。
不骑马,就是坐马车,但是赵彦恒和李斐还真的抄了小路,这段路狭窄,两个车轮子过不去。
两个车轮子过不去,不是还有赵彦恒的两条腿嘛,李斐紧紧的靠着赵彦恒哼了哼,没有下来的意思。
被满足的男人就是那么好说话,赵彦恒莞尔一笑,抱着李斐在崎岖的陡坡路上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了大路,再坐上马车赶往庄园。
殿宇院落,亭台楼榭,依山而建,进一重又一重。
西山又叫小清凉山,林海苍茫,烟光岚影。本朝太宗仁宗两位皇上,常邀京中子弟来此比赛射箭,骑马,狩猎,就在山麓营建了临时寓居的住宅,皇上在宫外的住在得称呼为行宫。当今皇上没有太宗仁宗那样浓烈的爱好,数年前就把这一处行宫赏给了寿春公主,从此这一处依山而建的住宅群就成了引人注目的名利场,大伙儿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
孙玉芝顺利进了来,旅途中独行的委屈就消散了大半,再回想到公主府里发生的一切,孙玉芝暗暗懊悔,她就该在朱秒聪三人避出去的时候,也一同离开,那么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种时候,她稍微蹉跎了一下,等她想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出不去了。
寿春公主能把那个石氏阿芳载入皇家玉牒吗?
卫王即将有一个侍妾,这个侍妾原是襄王府的人,又得到了寿春公主的调|教和扶持。这样一个事实,孙玉芝旁听了全场,也听得出来。孙家姐妹情深,寿春公主偏偏挑了这一天提出来,孙玉芝明白大姐或多或少,是因为她而受了委屈。
孙玉芝这般想,簌簌的落下了两滴眼泪,又赶紧擦去,换了一身素净点的衣裙,新妆上脂粉,去寻朱秒聪等人一同用膳。
早就在此等候的公主府奴婢们伺候着四个姑娘也没有怠慢的,梨花木八仙桌上一套黄釉餐具,一道道冷盘热菜流水似的上了桌,略动了动筷子又撤了下去,天上飞的,地里走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原来是公主和驸马招待襄王夫妇的,早预备下的,公主和驸马未至,也依旧把这些菜肴做了出来招待几位姑娘。
李斐在另外一处陪着赵彦恒喝了几杯酒,喝得有点上头,面红耳赤的,亲手端了一个青玉葵瓣的果盘子过来看姑娘们。果盘子里放着四颗红彤彤的苹果,搁在梨花木八仙桌上,微醺的李斐带着一种甜美的柔光,眼眸波光粼粼的笑着道:“王爷在路上摘的苹果,好吃的很,你们也拿一个。”
既是那么说,盘子由朱秒聪端起来,一人一个,四个姑娘立刻分了。马舒兰闻到李斐身上的酒气,让人上一盅醒酒汤。朱妙仙和马舒兰坐了一侧,朱妙仙闻着苹果的香气,大着胆子笑道:“嗅着好香甜,姐夫在哪里摘的苹果,我们一路来都没有看到苹果树。”
李斐既出来了,就不回去了,坐了原朱妙仙的位置,下半段就和姑娘们吃着,听到朱妙仙叫姐夫,也只是笑,问她们路上的见闻。
孙玉芝抢着道:“我看见一只貂跑过去,车夫说是貂,我还没见过活物。通体雪白,好长的尾巴蓬蓬松松的,鼻子和眼睛是黑色的,圆得像三颗黑葡萄,耳朵肉扁扁的,见着人也不怕生,站在树杈上许久,才让我看个仔细。”
貂在秦岭淮河一代还是少见的,多是黄色,褐色,黑色,带紫色的最为贵重,其实纯白色的雪貂和紫貂一样稀罕,朱妙仙一听形容就爱上了,对孙玉芝道:“你运气真好,怎么没让我们遇上,正好逮了它。”
“你要猎活的吗?”猎活物比猎死物难十倍,朱秒聪道:“就算我们的父亲出马,也难猎到一只活貂,何况‘我们’了。”
李斐又问姑娘们安置得怎么样,每个人都妥妥的,一时饭毕,大家喝了两杯消食的女儿茶散了,天色已经是乌漆乌漆了。孙玉芝提着一盏羊角宫灯跟着李斐走了一段路,走到廊下,李斐只得转过头来,客客气气的道:“孙二姑娘,这厢有何不妥,屋子里少了什么,丫鬟婆子们不好了,你尽可以和我说。”
“没……没,都挺好的。”孙玉芝临行前塞进来的,和李斐朱秒聪等人本来就生疏,她们没有特意关照,就给了孙玉芝一种被排斥的感觉。废了那么大的劲儿挤了进来,可不能白来一趟,孙玉芝穿着一件月牙色暗银纹长袄,一手还握着李斐给的苹果,低垂着脖颈道:“我只是……只是有些难过,我死乞白赖要来的,致使大姐为了我受了委屈。”
被寿春公主拿来作伐的孙玉芝由衷的忐忑不安呢,李斐淡道:“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乃人之常情,就姐妹之情来说,五嫂也无过错。”
昏黄的灯火下,孙玉芝看见李斐清丽的容颜,神色寡淡。她想,她是该为自己的姐姐伸张一二的,于是就抬高了手中的苹果道:“都说襄王殿下待王妃情深意厚,今日得见果然如此呢,王爷和王妃真像一对神仙眷侣,叫人看着羡慕。”
李斐谦一句,道:“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也确实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孙玉芝面有恭敬之色,道:“孙家本是草户寒门,不意得上赐天恩,让大姐成了王妃,大姐懑愤金怀,未出阁的时候,就说要以兢兢业业,勤慎恭肃以侍奉卫王殿下。这段时日,因着身怀龙嗣,胎相一直不稳,其侍奉之心确实有所分散,再则……”
孙玉芝说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点惶恐,却强挺着脊背说下去道:“再则,卫王殿下心性不同于常人,木讷寡言又天马行空的,大姐虽然怀着殷切的侍奉之心,却不得其心,失之举措,想是有一二让寿春公主和襄王殿下讦迫之处。”
绕了一圈,孙玉芝是想问李斐对孙玉燕有何不满,一番华丽又谨慎的措辞,应该是想了一路。
李斐恬淡的神色不改,道:“孙二姑娘还小呢,小得未曾议亲,未曾成婚,所以有些事情也不好和你多言,将来你会明白吧,或许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你别在琢磨了,还是那句话,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我对你们的姐妹之情并无微词,再多的体谅却也没有了。”
孙玉芝听出了李斐一再说她们孙家姐妹贪图富贵,她再表现得无知无觉,也有些站不住了,娇娇怯怯的向李斐行了一个礼,转身回去了。
李斐继续往前走,走到月亮门,赵彦恒就立在夜色中,道:“你和孙家的姑娘说什么话,站了好一会儿。”
李斐从仆妇手里接过羊角宫灯,和赵彦恒携行,道:“孙二姑娘在为她姐姐鸣不平呢,在质问我们为什么连起手来,给她的姐姐添堵。”
赵彦恒搭着李斐的肩,反打趣道:“是我不好,让你平白遭了冤枉。”李斐一直是反对这个事的,只是李斐的反对赵彦恒没有采纳。
李斐深吸一口气,道:“三姐好厉害啊,我才知道。”
赵彦恒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道:“你别看她在宫外头嚣张跋扈的,公主之躯,半君之尊,谁谁都是捧着她,她在宫里头见识多了,谁是真心实意,谁是虚情假意,她分辨得多了。”
皇宫里的女人,有的想要得到皇上的眷顾,为此不择手段,勾心斗角;也总有那么几个,安守已有的权职,对皇上的眷顾避之唯恐不及,那就需要虚与委蛇了。宫里上万的人,拱卫着一个皇上,每天发生多少故事。
李斐伫足,折过身来看着赵彦恒笑得富有深意,道:“那你呢?除了我之外,你能领悟到别人对你的心意?甭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赵彦恒好像是要显显他的本事,沉吟了一下道:“你的丫鬟……好像那个叫司香的,对本王有那么一点心思。”
李斐不意真问出一个人来,惊愕道:“我是灯下黑,黑得看不见自己人。”
赵彦恒微抬着下巴,用邀功的口吻道:“所以呢,还不是我自觉,把这种事也告诉你。”
李斐双手伸过来,紧贴着赵彦恒的身子,给了他一个黏乎乎的拥抱,还垫着脚赏了赵彦恒一口,笑得宛如星辰闪烁,道:“瞧瞧这副俊俏的模样,这份尊贵的气度,襄王殿下多么有魅力的一个人儿,令我的丫鬟动了心思,亦是人之常情。”
赵彦恒的耳朵好像红了,可惜在夜色中,李斐没看出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