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萧战便率着众人出发了。虽然对于未能欣赏到金光岭的奇景有些遗憾,但形势容不得他有太多的闲情逸致。
半天时间,他们出了十万大山,摆在萧战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沿着十万大山边缘一路向东,行个大概四五日后,向北直行通往镶北城。二是穿过北部荒原,往东北方向径至镶北城。
第一条路比较安全,沿途有两个千户所,一个万户所,还有诸多邮亭驿馆,茶坊酒肆,就算有荒人马贼肆虐,也不过是些散兵游勇,萧战就算打不过,还是可以跑的。
至于第二条路就要万分小心了,镇北军如今是铁了心要做缩头乌龟了,无论荒人如何猖狂,如何烧杀抢掠,都据守不出。
萧战在步无锋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这场战争的消息,步无锋将这场战争称呼为博弈,而不是战役什么的。
最讽刺的是,在这场博弈中,执子的双方都不是战斗的主力。萧战还记得步无锋谈及此事时语言中的那般忧愁,他说整个大顺从上到下都弥漫这一股盲目的自信,没有到过边军的人,根本不知道在大顺停滞不前,甚至后退的十年中,边境诸国通通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战争爆发的第一时刻,镇北军就同时向皇宫以及军机处递上了两份奏折。双方的反映截然相反,但他们的想法竟然是一致的——荒人不足为虑。
镇北军据守不出的命令并不是雷从虎下达的,而是由军机处直接传过来的,目的就是让皇帝感受到荒人的气焰之大,已经到了毁家灭国的地步。
一句话,损失越大,军机处的筹码就越大,他们就越是有跟皇帝讨价划价,从新强大军队的资格。
朝中大事暂且不提,萧战最终还是选择了抄近路,尽管张熊等人极力反对。
他是这样想的,去的时候,人人轻车简从,就算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也可以随机应对,所以走第二条路危险应该也不大,而且这样可以节约更多的时间。
行了个两日,萧战发现路上的人家越来越少,游牧的部落也不见几个,偶尔还会遇到一群一群狼狈逃窜的牧民。
又过半日,整天居然没有发现一处人家,就算有也只不过一处空壳而已。连日的夜住晓行,饥餐渴饮,别说他那帮手下了,就连萧战自己也觉得受不了了。他本就是一个不喜欢吃饼的人,开始还可以接受,后来就光是看看就觉得恶心了。这连续几日都吃那种军队里面大规模出产的炊饼,萧战感觉浑身上下都快造反了。
忽然,萧战眼尖,在碧绿的草原上发现了几株白色,那是荒人那边流传过来的“棉花房”,跟萧战前世的蒙古包有几分相似。萧战此时没空思考两者的差距,好不容易见着一户人家,急忙拍马赶上,翻身下马,问道:“有人吗?”
这时从帐篷里面出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很深,一直从额头蔓延到脖子,脸颊两侧缀着两团腮红,应是北地的阳光造成的。老人见萧战穿着镇北军服,硬是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请问这位军爷有何贵干?”
萧战对老人向来很尊敬,主动揖手道:“老丈勿扰,我们是镇北军的,因为连日赶路,我们想在此处休整一下,顺便买些吃食。尽管放心,我会约束好我的部下,他们定然不敢妄为。”
老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担心过这一点,萧战一说完,就拉着萧战的手往里屋走,还边走边喊着:“花花,快出来招呼客人。”
老人话音一落,萧战眼前骤然出现一个充满灵性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纯洁真挚,两弯眉毛活泼可爱,一只小鼻不塌不翘,唇角的一颗小痣更衬得她俏皮可爱。说实话,与前世许多粉雕玉砌的公主比起来,她谈不上漂亮,但那种天然的灵气是一般人难以匹及的,也只有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才可以见到。
萧战心生好感,鬼使神差地摸着她的头,道:“小姑娘好可爱,今年几岁了?”话一出口,连萧战都忍不住一愣,他从没有如此主动地亲近一个人,更何况只是见过一面。
我离家的时候,瑶瑶也是这个岁数吧。
也许是萧战见这小女孩与他记忆中的妹妹有几分相似,所以才情不自禁。
小女孩也没有南方女孩的那般羞涩,开朗地说道:“大哥哥,我叫花花,今年七岁了。”
老人见萧战与花花投缘,也笑着说道:“花花的父母出去放牧了,下午应该就会回来,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帮你们弄些酒肉来。”
“我告诉你啊,我们这的酒都是自己酿的,味道纯正,而且不容易醉人,你可一定要尝尝。”
萧战连忙摆手:“老丈人千万不要,我们有任务在身,在此休息片刻就得再次出发,不宜饮酒。下次!如果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来尝尝您的佳酿。”
老人见萧战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只是叹着气:“哎,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我听说死了好多人,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也要走喽。”老人的运气中包含着安土重迁,故土难离的情谊,萧战有些惭愧,又有些无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在老人见萧战有些沉默,便主动下去为他们准备吃食了,这才缓解了萧战的尴尬。待老人走后,萧战便和正为众兵士倒着茶水的花花聊道:“花花,你有读过书吗?”
花花抬起头,充满憧憬地说道:“我没读过书呢,我阿爸阿妈说,等他们把这批牛羊卖了,就搬去城里,这样我就可以读书了。”花花问道:“那大哥哥读过书吗?”
萧战眼睛有些酸涩,迎着花花纯净的大眼睛点点头。
花花喜道:“太好了,那大哥哥可以教我认字吗?”花花连忙放下茶壶,从帐篷一角的箱子里翻出来一本薄薄的小书,表面没有半点灰尘,像新的一样,说道:“阿爸去年从城里给我带回来了这本小书,可是阿爸,阿妈还有阿爷都不识字,所以阿花也看不懂,大哥哥可以给我讲一讲里面说的是什么吗?”
萧战接过花花手中的小书,见书面上写着《女训》两个字,便轻轻合上了书籍。笑着说道:“它讲的是一个灰姑娘如何成为公主的故事,花花想听吗?”
花花拍着手欢呼到:“要听,要听。”
萧战把花花唤到身旁来,抚摸这她的头发,一边温柔地说道:“在离大顺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生活着一位……”
灰姑娘的故事也许让花花这个从小生活在草原的女孩难以产生代入感,但这是萧战能够想到的最能激励她的故事了。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还有什么分别。
花花想读书,萧战觉得如果没有战争,她的梦想应该是能够达成的,或许许多年后,萧战都会听到花花这个草原诗人的名头。
故事在萧战的口中,不长。所以故事讲完了,老人也端着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羊肉,牛肉上来了。
张熊等人这些天很听话,萧战便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儿上为难他们,让他们尽管吃,自然有他买单。
一顿茶足饭饱之后,萧战拿出二十枚银币当作报酬,但老人说什么也不肯接,“军爷为我们守护这片土地,小老儿可以在这安身立命,全都是仰仗你们的保护,又有什么脸面收钱?”
老人一句话,让萧战惭愧得不行,说什么都不肯依。说实话,当兵他虽然不抗拒,但从没有过保家卫国的想法,只是将军队当作自己未来的一个跳板,所以老人的礼待让他受之有愧。
最后老人耐不过他,就又给每人掂了一两斤牛肉挂在马上,这才心满意足地与萧战挥手告别。
萧战骑在马上,听着后面的喊声:“大哥哥,有空还要来哦,花花还想听你讲故事。”萧战强笑着回头大声喊道:“一言为定。”
萧战仰面望着天,感觉眼中有些晶莹,北地的正午太阳如此之盛,很难想象在这里长大的花花的眼睛为何会如此纯净。
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难道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