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陕西巷是八大胡同之一,这里一到晚上便灯火通明,各个妓馆酒肆都挂起红灯笼四处招揽客人,往来寻欢作乐的人们也是络绎不绝。在青楼丽影娇媚地揽客声中,夹杂着各个青吟小班的胡琴低唱,使这里真正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理想的“风流地”。
不过,张达常在地窖里是听不到这些乱人心性的声音的,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只是盼望着能快点见到那个前来谈判的“买主”。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同时,地窖外面的四合院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恶斗。
四合院里守着十几名天地会总舵的大汉,在傍晚时分,他们都等着外面的人进来送饭,不料过了送饭的时间,还没有听见敲门声。
这时是暑热天气,经过一天的阳光酷晒,夜间的屋里使人感到有些闷蒸之感,于是十几名看守的大汉都坐到院内,摇着大蒲扇乘凉。
就在这时,一声拔刀的声音隔空传来,众位大汉都是一惊,这种利刃划过的长音对他们来说,都十分熟悉,因为这个声音会使他们联想到无数次腥风血雨的厮杀格斗。
众人的躁热感顿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后背传来的丝丝凉意,一名大汉看了看众人,众人和他互换了眼神,然后蹑足散开,纷纷从屋檐下抄起事先准备好的武器,开始迎接一场恶战。
他们用自己的江湖经验得出的判断没有错,四合院外聚集了四五十位丁九暴的手下,他们个个玄衣白刃,兵分三路,将这四合院团团围住。
丁九暴立在不远处,拿着布条在手腕手心不断地缠着,凶狠暴戾的目光斜睨着四合院的大门,那眼神似乎是想要吃掉这座宅子一样。
“上!”丁九暴扬手示意众人行动。
丁的手下纷纷挥刀跃上墙头,铺天盖地地向院内的大汉们袭来。
寒光闪闪,一场厮杀正式开始,丁九暴的手下们是有备而来,胸前背后都挂了护心镜,胳膊上也绑了铁片铁条,握刀的手都用布条紧紧缠着,可以说是江湖层面的全副武装,再加上人多势众,双方激战不到一百回合,院内的十几名大汉便纷纷倒地。
丁九暴的手下有十人受了轻伤,三人受了重伤,没有死亡的人员。
丁九暴见战斗结束,便昂首进入院内,见到躺在地上**的对方大汉,他嘴角不禁上扬,显然他对结果非常满意,因为他自己没有出手便完成了这个任务,这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几名手下进入屋内,将机关打开,丁九暴探身进入地窖。
张达常此时并不知道和他交易的“买家”已经换人,他还以为是和那个跑堂的约定好的人,不禁心中暗喜,但他并没有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只是端坐在那里向丁九暴抱拳示意。
丁九暴傲慢地走到桌子旁,缓缓坐下,说道:“张先生是东王那边的人?”
“没错。”张达常虽然对丁九暴的冷傲的语气有些不满,但此时也不便表达出来,只好答了一句。
丁九暴道:“赵大哥死了,张先生可曾想过继续做这笔买卖?”
对方的话很直接,张达常也就没必要再掩饰什么,当下说道:“那就看谁的出价高了!”
丁九暴呲着牙笑了一声,说道:“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人出价了!”
张达常不解,他心里以为这是丁九暴的谈判手段,于是便语中带讽地道:“我们太平天国如今是建纲立制,号令天下的朝廷了,即便要合作,也不会找那些帮会里的小喽啰的,阁下若是想跟我谈价钱,还是等当上了大当家再说吧!”
对于这样的话,按照丁九暴的脾气,他必然会发怒,但是这次他没有,他志得意满地坐在那里,充满自信地望着宛平城的方向,对张达常道:“过了今晚,你就不会跟我说这种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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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宛平城里,周暃蕸穿着钱庄伙计的长褂来到城中绿营兵的驻地。
绿营,是清廷入关后,参照明军旧制设立的以营为单位的汉军,由于以绿旗为标志,所以称为绿营。绿营兵在清朝前期的军事斗争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当时康熙平三藩之乱和乾隆“十大武功”中的历次战争,基本上都是由绿营兵担当重任。
虽然绿营兵在维护清朝统治的作用上,基本超过了八旗兵,但是,清朝统治出于抬满压满的考虑,对绿营兵制定的兵饷标准却极为低廉。按照咸丰四年前后的标准,绿肥营步兵月饷银只有一两五钱,绿营守兵的月饷银只有一两,稍好一点的绿营马兵月饷银也不过是二两。这个标准,在清朝前期物价稳定的时候,还可以维持生计,但自道光以后,随着白银不断外流,物价飞涨,这些饷银已经难以养家糊口。再加上地方官贪污之风严重,军饷从户部调拨之后,经漕、粮、州、府各级衙门官员层层盘剥,发到兵丁手里已经所剩无几。所以,绿营兵为了生活,不得不经常出营寻求生计,于是绿营兵对于训练便逐渐废弛,许多人也沦为拿着烟枪的“双枪兵”。
正是由于许多绿营官兵在外面经营生意,所以经常在裕隆钱庄进行汇兑存款等业务,周暃蕸正是通过这种渠道认识了许多营兵将官,并通过他们获取了一些重要的军事情报。
鉴于前一阵子林凤祥率太平军攻至京津,所以为加紧备战,军营里几个月来对于查勤较繁,许多经常不在营中的营兵都不得不暂时放下生意,回营待查。
周暃蕸来到营门口,守门的营兵正好和她相识,见她前来,便打招呼:“小周,你怎么来了?”
周暃蕸平日在柜上都穿着男装,加上她尚且年少,所以大家只当她是个清秀的小伙计,并不知她是个女儿身,就这样,平日里大家都称她“小周”。
周暃蕸表现出亲热的样子,说道:“是方大哥啊,您也回营了?”
那位方大哥身旁的士兵笑道:“他不回营不行了,兵部已经派人来查他在外面的生意了!”
姓方的士兵忙道:“别乱开玩笑,要是让人听到,还不得真的查我啊!”
周暃蕸走到姓方的身边,顽皮地笑道:“方大哥,你这身军服好像已经不合身了,看着都不像你的衣服!”
姓方的士兵看看了短了半截的袖子,尴尬地笑道:“没办法,好几年前的军服了,越洗越小!”
周暃蕸笑道:“再穿两年,您就穿成肚兜了!”
姓方的和身旁的同事大笑。
“我进营给刘千总送张银票,”周暃蕸一边向里面走,一边道,“上次他来柜上换整钱,今天才把银票开出来!”
守门的营兵并没有怀疑什么,让她顺利进入。
然而,营门外守在暗处的步军统领衙门的便衣却注意到了周暃蕸,一位军职为守备的巡捕营便衣盯着周暃蕸的背影,对手下说道:“这个人有些可疑,营兵之中多有会党渗入,你们盯着他,查一查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