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察院里,被解除软禁的唐子清再次来到左副都御史柏葰的官厅,看着屋里杂乱的样子,唐子清行了一礼,说道:“没想到会让柏大人这么难堪!”
柏葰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在这儿做戏吧?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预谋好的?”
唐子清也笑了,他拾起地上散乱的一本《大清律例》乾隆三年篇,举在面前,对柏葰说道:“若是这本《大清律》能管得了天下之事,也能管得了天下之官,我也不会这么做了!”
柏葰道:“看来,你是不相信律例的,那你又为何当上讼师,靠这些律例吃饭呢?”
唐子清叹道:“正因为凭借这些律例无法让天下之事一秉公正,我才不得不行讼两湖,为那些刀口下的百姓们争一份公理!”
“有气魄!”柏葰赞道,“前几日本官第一次见到你,凭你在堂上的答对和取证的详实,可见才学心智都非常人可比,若按功名仕途来算,你的前途绝不仅仅是当一个讼师啊!”
“承蒙大人抬爱!”唐子清道,“朝廷开科取士,满汉有别,千万学子连年科考,能入朝廷者又有几人?捐官以来,有官无缺者又何其多?长毛之首洪氏,不也是难入仁途,才举旗而反的吗?所以,功名之路,我早就不想了!只求做些善事,得些钱财罢了!”
“哈哈!”柏葰大笑,带着欣赏的语气说道,“唐举人,这可是都察院啊,你这番讥讽朝廷的话,若是在雍正年说出来,三族都不保啊!”
唐子清笑了笑,默然不语。
柏葰站起来,说道:“老夫没想到你会用此心机啊,你料定都察院里有人刻意罗织青麟一案,并且在你提交证供后,这些人为了销毁其余的证供,特意放火毁宅。所以,你为了打破这种被动局面,便用了假证供这一招,引诱暗中盯你的那些人到都察院,第一是拖我下水,第二是让他们现形,这样就自然而然地把老夫拉到你们那一边,是不是?”
“没错!”唐子清点了点头,他和潭林事先料定柏葰会看出来这一点。
“不过,”柏葰又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老夫不是周芝台他们一伙的呢?”
这个问题说实话,唐子清也不清楚,所以他答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晚生背后有高人指点,所以才能这样做!”
“高人?”柏葰惊叹道,“果然是位高人啊!”
其实,高人无非就是潭林,潭林是从《大清搢绅录》的咸丰四年上半年篇中获知了柏葰的生平履历,在他的履历中,身为蒙古正蓝旗的柏葰在道光六年考中进士,由翰林院编修迁任内阁学士,在正红旗汉军副都统位子上坐了十年,之后调任刑部、兼管奉天府尹,后来又在刑部升任副堂官侍郎。在侍郎的职位上,又经历过吏部和户部。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柏葰在进入仕途最初的二十年内,是一直扶摇直上的,而且是一直向前中枢大臣的道路逐步迈进的。六部作为清廷中枢系统的重要部门,他经历了刑、吏、户三部,也就是说,司法、人事、财政三大部门他都担任过副堂官,也就是侍郎。
在此之后,柏葰的仕途道路更加光彩,首先是道光二十五年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成为皇帝下属的一级行政后勤主管。二十六年的时候成为江南乡试的主考官,江南之地,向来人才辈出,应试者多是名门望族,世代为官者不计其数,按照科举制度中的潜规则,主考官和参加本次科考的学子们都是“师生”关系,所以,柏葰主考乡试,将为自己埋下众多的政治资本。
正是由于这样顺利的升迁,在道光二十八年的时候,柏葰就升任为左都御史,也就是说,在道光末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到了周祖培现在的位置,六部的磨练、内务府的皇室服务、都察院的风纪管理,这无疑是把柏葰向御前大臣和军机大臣的方向培养。所以,两年之后,柏葰就升为兵部尚书、授内大臣之职,然后又调任吏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并且还管理三库。这三个职务加在一起,“吏部”可谓是“六部之首”,总管人事大权;“翰林院掌院”可称之为“翰苑领袖”,成为朝廷后备干部和思想文化领域的领导人物;管理三库大臣,自雍正以来,往往由王公大臣担任,柏葰并非皇族,也非满臣,而得此职位,更显道光帝对他的优隆,再者,三库负责管理关银、缎匹、颜料,属于接触权力核心的重要职位。
从咸丰即位以来,柏葰一直在这个职位之上,后来在咸丰三年,由于一次案件牵连,才被罢去内务府大臣之职,降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成为自己曾坐过堂官的衙门的副职。
潭林从这些信息中可以分析出,柏葰在恭亲王奕訢入主军机之后,被迫远离了政治中心,这可以说明他并不属于当权的恭党派系。另一方面,阻碍青麟一案进程的幕后肯定与崇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能够包庇崇纶、让青麟获罪的其实是以恭王为首的军机处,这一点潭林在入京之前就查证过。当时的情况是,武昌失守后,皇帝震怒,下令军机处严查,军机处其实并没有查寻湖北省级衙门的责任,而是令刑部将青麟拟罪,对此,青麟自己也认为是恭王或者说军机处要跟他过不去。
这样来看,线索就逐渐明晰,恭王、崇纶是联系在一起的。
那么,火烧杨记皮货行的幕后因素呢?一定是都察院有人泄密,然后报告给恭王,才使这个幕后启动毁灭证据的计划的。潭林从都察院里的几位主要官员的履历来看,可以排除堂官联顺和副堂官柏葰并非恭党,但是剩余的正副堂官还有四个人,他们分别是周祖培、文彩、齐承彦和王履谦,究竟这些人谁是清查青麟案的幕后主使以及泄密者呢?
潭林通过“回马枪”计划让周祖培浮出了水面,并且,在柏葰面前揭开这个幕后,让为官一直清正、并且对恭党和周祖培不满的柏葰站到自己这一边,从而壮大自己一方的翻案力量,为唐子清的翻案计划铺平道路。
潭林向唐子清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唐子清大为惊叹,并对这招“回马枪”赞不绝口,不过,潭林却另有自己的忧虑,他当时用一种冷静、但不乐观的态度对唐子清道:“如果清廷不依《大清律》办事,那么,即便把包拯拉到我们这边,也是没有用的!”
潭林从心里并不相信清廷会对青麟一案做出公正的判决,所以他才做出“逃宫”这个相对极端的计划,然而对于唐子清的努力他是心存感动的,于是便用这个方法帮助唐子清让案件条理更加清楚。
不过,都察院门前突然出现的清兵让潭林不禁有些后悔,从这些清兵制服上来看,可以确定是京师的巡捕部队,周祖培身为左都御史,管着五城兵马司,又兼任顺天府尹。所以,这些清兵极有可能是他调派而来,目的无非是把唐子清带出都察院,可是,如果到了顺天府和兵马司,他们会对唐子清做什么,就难以预料了。
这个时候,都察院门前的一个清兵把总持刀进入衙门,看他的样子正是捉拿人犯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