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德胜门外,杨记皮货店火灾现场。
郑亲王端华坐在不远处,看着救火队将火势逐渐扑灭,他高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慢慢地放下来,这时,巡捕营的司官永泰拿着一本薄子匆匆赶来。
“什么事?”端华从他的神情上看出必有要事,便忙问他。
永泰走上前,把那本薄子掀开,一位士兵拿着火把凑近照亮,这时端华才看清,这薄子里收集的全是一级通缉的会党首脑画像,排在前面的是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后面的是白莲教、天地会、哥老会等会党人物,这是步军统领衙门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信息,属于清廷的一级机密。
在那个没有照片的时代,清廷经历了天理教攻入紫禁城的事件之后,便加紧对这些秘密社会的情报搜集,这本薄子里搜集的画像正是他们保护京城安全的一个重要资料。
永泰翻到一页,指着上面字向端华道:“王爷,请看,死者与此人的画像相同,是京师天地会的大龙头,赵九松!”
端华长吸一口气,说道:“赵九松?会是他?找人确定了吗?”
永泰道:“一个在衙门干了四十年的狱吏证明,此人正是赵九松,三年前,曾在签押房待过一阵了,应该不会错!”
天地会由于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并且在林凤祥的太平天国北伐军逼近京师的时候,有证据显示京师天地会与他们有所勾结,所以说,以赵九松为代表的天地会对于端华来说,绝非黑道那么简单,而是要作为反政府武装来高度重视的。
于是,端华蓦地站了起来,说道:“通知你们巡捕营的官兵,全部待命!”
“喳!”永泰忙问,“王爷,要有大动作吗?”
端华道:“今晚有得忙了!”说罢,叫来轿子,催促轿伕回步军统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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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清等人灰头土脸地坐在胡同口,望着清兵救火队一点一点扑灭杨记皮货行的大火,老伙计望着数十年的老字号付之一炬,不免暗自垂泪。
唐子清是务实的人,对于这些家业的虚名字号并不在意,对于损失的产业和钱财也不太上心,他所在意的只是自己辛苦得来的证据,以及替潭林保管的那十二幅山水画。
清军又从城里拉来两辆水车,救火的清军手持水铳再一次向余烬中奔洒,以防止暗火再燃。
唐子清的脸上被烟熏得乌黑,他紧紧地盯着杨记皮货行被烧毁的后院,木然的表情仿佛是受到巨大精神刺激后的呆滞。
身边的店中伙计与护院们都只顾着看清军灭火,没有注意唐子清脸上异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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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内,潭林倚在值房内的床榻上,一边胡乱翻着书页,一边心中暗道:“我开的那个治天花的药方,本来剂量就开得小,如果悦珺今晚只饮下四分之一,那便不会有什么药性。在这里,我已经暗中给她服过解药,虽然得到天亮前才能转醒,不过也算能够把她留在紫禁城了。”
按照宫里的规定,太监、宫女在紫禁城与圆明园之间调动时,如果生有重病,则可以由内务府临时撤换调配,毕竟紫禁城到圆明园有一段路程,太监宫女又不能乘轿,若有重病在身,是无法走过这段路程的。
潭林想到终于可以完成这个对付“调宫”的突发事件,不禁在心里放松下来,他抛开手中的书,转身侧卧在床榻上,无意间看到枕上一根长长的发丝。
“这一定是刚才悦珺留下的。”潭林这样想着,轻轻地将发丝捻了起来,在手中一捋,又爱又怜地望了许久,最终耐不住两天未眠的困倦,和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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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的药房里,紧张的一幕正在上演。
那名精神已近崩溃的太监用烛台上的尖刺,紧紧地顶着喜姑的咽喉。
喜姑无助地望着他,从他失神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地恐惧和慌乱。喜姑在宫中日久,养成了处乱不惊的性格,她调理了一下呼吸,慢慢地对那太监道:“你杀了我,你就能活了吗?违禁夜宿寝宫,还与宫女私通,这两项罪名已经足以让你掉脑袋了,你若再落下命案,那就只等着到菜市口凌迟吧!”
这番话倒也吓住了那名太监,他双手渐渐抖了起来,脸色也逐渐变得惨白,看样子,太概是想到了死刑和凌迟的恐怖场面。
这名太监名叫胡全,和他“对食”私通的宫女名叫蓝锦。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青春萌动之下,在“对食”这种虚拟的恋情过程中,逐渐动了真情,最后竟然大胆到违背宫廷规矩,在寝宫里留宿私通。
蓝锦披上衣服,神情慌乱地对胡全道:“不能杀人啊,要是杀了人,那可就无法挽回了!”
胡全这时已经全身颤抖了,他颤声说道:“不,不杀了她,那外面的人准会知道的啊!”
喜姑一边想着脱身之策,一边佯作镇定地道:“本来太监宫女之间那点儿事不算什么,可要杀了人就是大事了!”
胡全道:“你,你别说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蓝锦急得快要哭出声来,她也颤抖地道:“喜姑,你真能不说出去吗?全儿,她要是,要是不说出去,我们就……”
“你别相信她,”胡全急道,“宫里的人有谁不给别人穿小鞋的!她一定会说出去的!”
喜姑道:“胡全,我大晚上跑来,是来取药救人的,太医和我们浣衣局宫女们都知道,我要是不回去,她们一会儿就会来这儿找我的!”
胡全大急,强忍着慌乱,说道:“你真是来抓药的?”
喜姑道:“当然了,我又不是敬事房的,难道还来捉奸吗?”她尽量把私通的事情说得无足轻重,以减轻胡全的紧张情绪。
蓝锦咽了口唾沫,说道:“那,是不是有药方呢?”
喜姑指了指袖筒,说道:“药方,就在里面,上面有日期,是刚刚开的!”
“你,你别动!”胡全用手臂箍住喜姑,以防止她挣脱,然后对蓝锦道,“你来拿!”
蓝锦上前拿出药方,看了看日期,说道:“的确是刚开的方子。”
胡全极其为难地道:“那,那怎么办?”
喜姑趁机忙劝道:“别傻了,谁在宫里没有个相好儿的,我也跟太监好过,我明白你们的心思,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蓝锦盯着胡全,等着他的决定。
胡全想了半天,对蓝锦道:“你先去抓药,我,我再想想。”
“哦。”蓝锦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按着胡全的指令去按药方抓药。
喜姑心想,既然已经让她去抓药了,那就是说肯定会放自己走了,当下稍松了口气,说道:“胡全,明天你就要随驾到圆明园了,我拿了药就走,你们俩再缠绵一会,这一走,锦儿在宫里又得等你好几个月!”
关怀的语气似乎很有效,胡全的手似乎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不多时,蓝锦配好了药,用纸包好递给喜姑。
喜姑看了胡全一眼,胡全渐渐地松开她,喜姑仍佯作轻松地道:“你看看,本来没什么大事儿,看你紧张的!”
胡全稍有镇定,他说道:“得罪了,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喜姑急于想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脚步渐渐地向外挪,嘴上装作镇定地道:“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胡全和蓝锦心里打着鼓,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喜姑有了逃生的机会,她自然不肯在此逗留,当下转头忙向屋外走去,可是,当她正要屋门,突然胡全奔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颤抖着双唇,说道:“先别走!”
喜姑这次真被吓住,她慌道:“怎,怎么了?”
胡全很痛苦地憋出一句话:“你私下告过我的状,我不相信你!”说罢,举起烛台,将那长长的尖刺从喜姑后颈扎入。
喜姑闷哼了一声,惊恐地张着嘴,倒地而亡,颈间的鲜血汩汩而出,一直朝着门缝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