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东华门外发生太监沈安逃宫事件的同时,身为举人的湖北讼师唐子清正在都察院为了前湖北巡抚青麟一案的会谳提供证据。
都察院与刑部衙门、大理寺同在北京西城的刑部街,并称为“三法司”,在刑部为刑事案件定下死刑的罪名后,须由三法司进行“会谳”,以最终确定死刑。在会谳之前,三法司需要收集和整理该衙门关于该案的证据,唐子清正是赶在这个时候为自己的恩师青麟举证,力求能在会谳这个环节翻案。
唐子清在衙门外等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得到了堂官的传见,在随着一名司官向大堂走去的时候,那司官又细心地把都察院的职责和规矩向唐子清嘱咐了一遍:
“都察院下辖六科十五道、五城察院和御史处,后增新疆、甘肃、辽沈三道,共十八道。堂官为左都御史,掌察核管常,参维纲纪。率科道官矢言职,率京畿道纠失检奸,并豫参朝廷大议。凡重辟,会刑部、大理寺定谳。这些你要记住了,这是朝廷中枢,不比地方衙门,在大堂上行讼一定要按规矩办事,不可造次!”
“这个我明白。”唐子清点头道。
那司官又道:“前日你来的时候,我也告诉你了,今天你要见的是左副都御史,你的讼师资格是湖北的,现在到了中枢,按照惯例,会见时要问你一些朝廷法宪的程序,你可曾背会?”
“请放心。”唐子清胸有成竹地答道,“都已烂熟在胸!”
按照清制,左都御史满汉各一人,是正二品;其下是左副都御史,满汉各两人,是正三品。此时,都察院的部院大臣名单和排序如下:
都察院左都御史:联顺(满)、周祖培(汉)。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文彩(满)、柏葰(蒙)、齐承彦(汉)、王履谦(汉)。
这天唐子清要会见的就是一满一蒙两汉的左副都御史,按照部院的品级,他们四人相当于六部的侍郎,也同是都察院的堂官。清朝以满洲立国,一向尊满抑汉,所以在这四位左副都御史中,文彩是宗室,只算作挂名;齐、王二人资望较浅;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才学具优的蒙古人柏葰。
唐子清来到堂上,向四位堂官行过礼后,将自己整理完成的证据文书交给一名司官,由司官呈到堂上。
齐承彦首先说话,按照都察院对外省讼师的规矩,要对上堂的讼师进行一番考核,以确定他熟悉朝廷中枢机构的法律程序,所以他问唐子清:
“按我大清之制,都察院设立之初,设定十五道监察御史,掌纠察内外百司之官邪,在内刷卷、巡视京营、监文武乡会试、稽察部院诸司;在外巡盐、巡漕、巡仓等,及提督学政、各以其事专纠察,朝会纠议,祭祀监礼。有大事集阙廷预议。这十五道监察御史所协管的各部、院、寺、监,你可知道?”
这是要考查唐子清对朝廷法制变革历史的熟悉程度,有一定的难度,唐子清想了想,答道:“十五道监察御史分别是京畿道、河南道、江南道、浙江道、山西道、山东道、陕西道、湖广道、江西道、福建道、四川道、广东道、广西道、云南道、贵州道。”
齐承彦有些不悦地道:“我问的是这十五道所协管的各部衙门是哪些!唐子清,你只是举人,并非此案的审理衙门,若是答不上此问,则说明你不足讼师的资格,你所呈交的证据本衙门也就无权受理了!你可要谨慎作答啊!”
清朝的法律文件《大清律》所涉条文的内容较为简略,对于复杂案件的处理不足以为凭,所以各级衙门负责案件处理的刑名师爷和专门为民诉讼的讼师,都要记下许多已经发生并定罪的案例,因为只有案件的处理方法有例可循,那么刑部在复核案件的时候,便会顺利通过。所以,对于地方各省的讼师,往往都只记得许多案例,并不懂得司法机构的构成和职责,齐承彦的问题正是要打击地方讼师的这一弱点。
唐子清满怀紧张地思考了一下,说道:“十五道监察御史的协管分工如下:
京畿道:内阁、顺天府及大兴、宛平二县;
河南道:吏部、詹事府、步军统领衙门及五城察院;
江南道:户部、宝泉局、三库、税务衙门及京十三仓;
浙江道:礼部、都察院;
山西道:兵部、翰林院、六科、中书科、户部仓场衙门;
山东道:刑部、太医院;
陕西道:工部、宝源局;
湖广道:通政使司、国子监;
江西道:光禄寺;
福建道:太常寺;
四川道:銮仪卫;
广东道:大理寺;
广西道:太仆寺;
云南道:理藩院、钦天监;
贵州道:鸿胪寺。
以上应答,请各位大人审定!”
答案全部正确,四位左副都御史没有其它问题了,便开始进入正题。
柏葰事先看过此案的始末,同时他也是四人中的核心人物,所以唐子清递呈的证据文本先由他来审阅质询。
柏葰,姓巴鲁特氏,是蒙古正蓝旗人,字静涛。他自幼聪明好学,于道光六年中进士,后来于道光二十六年时出任江南乡试考官期间,查出江苏漕运的重大贪污案件,于是在道光三十年的一年内五次升迁,成为朝廷中枢的政治明星。此番在都察院任职,也是为了今后进入军机奠定基础,所以他对此案的审理颇为用心。
柏葰翻阅了唐子清提供的关于崇纶陷害吴文镕至死的证据,在详细地问了证据来源之后,又问道:“前湖广总督吴文镕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你的证据上说他已经兵败自杀,并且关于此事的所有证人的供词都只是口述,这一点恐怕难以证明吴文镕的死节啊。你要知道,吴文镕如果真是兵败自杀,那么他将以疆臣死节之名受到朝廷封赏,如果没有死,那么就有可能是临阵逃跑、或是投降了长毛。这一点关系重大,必须要有更为确切的证据才行!”
“况且,”王履谦也补充道:“是兵败自杀,还是畏敌自杀,这两者虽然只是战前战后的区别,但也关系到吴文镕的一生名节啊!”
这些问题早已在唐子清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很轻松地答道:“吴文镕以总督身份,亲率数千兵勇直扑黄州,这一点足以证明他不会畏敌自杀!其实,各位大人现在希望我能拿出吴文镕已死的确切证据,如果人证不足为凭的话,那么只有吴文镕的尸体才能证明他真的已死。如果真的有尸体,那么是自杀还是被杀,那么一个仵作便可证明。”
王履谦道:“唐举人,你这是负气话,黄州失陷已经数月,现在局势是湖北全省沦陷,哪里去找吴总督的尸首啊?况且,这三伏天气,尸首即使找到,又岂能辨认?”
唐子清的话其实是在给这四位堂官下套,此时见王履谦已经钻入圈套,便顺着他的话向下说道:“大人所言极是,所以,现在能够证明吴文镕大人死节的证据,只能是人证,也只能是这些大人们认为不足为凭的供词!”
唐子清的一番话让在座的四位堂官无可辩驳,所以柏葰让他先退出等候,由四位堂官对所有证据全部进行审阅后再升堂问话。
唐子清由司官领着退到后堂等候,那司官对他道:“看来,你的辩词还是有效的,八成儿今天会有好消息!”
如释重负的唐子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但愿如此啊,如果这一条证据能通过,那么不仅可以救了我的恩师,周时也能为吴文镕大人昭雪!”
司官命人给他端上茶水,说道:“先歇会儿,养养神儿!”
“好,多谢!”唐子清心道,“我给这位司官送了五十两银子,这番招待着实不错。”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正要使自己放松下来,突然又想到了潭林,便坐起来暗道:“如果这些证据能得到都察院的认可,那么会谳结果肯定不会判恩师死罪。潭林那边,我得提醒他先不要动手,他的计划太过危险,如果我这边有了成效,他所做的无非都是徒劳!”